舒大華從小就知道父親藏着一本集郵冊,父親一有空就拿着放大鏡細細觀賞。有一次,他路過集郵市場,順便進去一問,父親集郵冊里那些郵票的市值已經超過了十萬!
舒大華再也按捺不住了,把在集郵市場上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對父親講了。哪知父親陰沉着臉告訴他,這本集郵冊是別人的,誰也休想打它的主意!
這以後,舒大華再也沒見到那本集郵冊了。
這年冬天,舒大華的父親犯心臟病住院,動手術要七八萬塊錢,這可把舒大華愁壞了。舒大華下崗幾年,哪還有錢?舒大華又委婉提到了那本集郵冊,希望他拿出來賣了救命。
但父親就是不依,在這個節骨眼上,舒大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決定趁父親住院的機會,先回家翻個底朝天,不信就翻不出那本集郵冊來。
舒大華正找着,家裡電話響了。舒大華抓起話筒,是張伯伯,他急匆匆說:“不好了!老舒,快過來看看吧,那本集郵冊不見了——”
舒大華馬上趕到張伯伯家。原來父親怕他把集郵冊偷偷拿去賣了,將它藏在張伯伯家,現在,卻被小偷偷去了。
“張伯伯,這本集郵冊真是別人的嗎?這個人到底是誰?”舒大華懊惱之餘,很想搞清這個問題。
張伯伯不置可否,說要去醫院看望老舒。在去醫院的路上,舒大華叮囑張伯伯,可千萬不能把集郵冊被偷的事情告訴父親。
舒大華父親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了。一天,舒大華愁眉苦臉地低着頭又經過集郵市場,結果在大門口被一個郵商喊住。郵商說:“兄弟,上次看您在我這兒問那些老票,我就知道您肯定是個玩家。我這兒可有好玩的東西。”
舒大華苦笑一下,郵商神秘兮兮地說:“您就進來坐坐吧,您上次問的那些票呀,我今兒可有鮮貨了。”舒大華心裡“咯噔”一下,疑惑地跟郵商進了集郵市場。
在櫃檯后坐定,郵商說:“您就上眼吧。”說著笑眯眯地拿出一本集郵冊來。舒大華眼睛一亮,這不正是父親的那本嗎?
舒大華“噌”地站了起來,正想大聲斥責郵商,但想想,還是不要莽撞,又慢慢坐下了。郵商湊過去說:“怎麼樣?還不錯吧?真是絕品啊。”舒大華打斷他的話,問:“這是你自己的還是別人賣給你的?如果是別人賣給你的,能不能告訴我是誰?”郵商警惕起來:“買貨賣貨哪還認什麼人呀?”
舒大華低頭問:“那這本集郵冊,你要賣多少錢?”
郵商看了看舒大華,說:“看您也是個玩家,我這人公道得很,就算交個朋友,您二百塊錢拿去吧。”
舒大華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價值十萬的集郵冊真的二百塊錢就賣?郵商見舒大華那模樣就笑了:“您是玩家,一眼就看出這些票是假的。不過,畫得這麼好的票我也頭回見着,這可真是好東西呀,對買不到真品的玩家來說,正好可以拿回家去研究研究……”
天啦!這些寶貝原來都是假的!怎麼會這樣?舒大華腦子裡“嗡嗡”作響。
“怎麼樣?這麼好的偽票,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郵商還在絮絮叨叨,舒大華盯着郵商的眼睛說:“你這些票都是偷來的。”
郵商的臉色變了:“話可不能亂講哦,你憑什麼——”
“因為這本集郵冊是我的!”
郵商愣愣地看了舒大華老半天,然後笑了,用胳膊摟一摟舒大華的肩說:“如果您真喜歡,那我半賣半送,一百塊錢您拿走得了。您要真說這些假票是您畫的,您也吃不了兜着走啊。”
舒大華愣住了。想想也是,如果事情真鬧大了,萬一讓父親知道集郵冊給丟了,特別是知道了這些票都是假的時,他怎麼受得了?想到這裡,舒大華不再猶豫,扔下一百塊錢,抱起那本集郵冊出了集郵市場。
剛出集郵市場,醫院就打來電話說父親病危。舒大華急了,撒腿就往醫院跑。醫院離這兒不遠,可拐過一個彎,舒大華一不留神讓一輛飛馳而來的小車撞暈了。
醒來時,舒大華髮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渾身疼得厲害。旁邊兩個男人見他醒了,都很高興。年齡稍大點的那個絡腮鬍男人告訴舒大華,他們是電視台記者,因為趕急事把他撞了,很抱歉……舒大華沒心思聽他們說話,轉頭找那本集郵冊。還好,它就在枕邊。舒大華稍稍放了心。
可絡腮鬍接下來的話,讓舒大華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原來,絡腮鬍也是集郵愛好者,當他看到這本集郵冊中的假郵票后,感覺這裡面可能有刑事案件的線索,因為偽造郵票是違法行為,況且數額巨大,於是報了警。
當警察趕來時,舒大華真是有口說不清。他不斷地解釋說,這本集郵冊父親在家裡珍藏了很多年,並沒有拿出去賣過,要不是現在父親病危,他也不會想到集郵冊上去。他真的不知道這些郵票是怎麼來的,唯一可能知道的只有父親。
隨後,警察了解到舒大華的父親的確就住在這家醫院,舒大華並沒有說謊。但鑒於目前還不能詢問他父親關於假郵票的來歷,所以要暫扣那本集郵冊。舒大華急了,把集郵冊緊緊抱在胸前央求警察說,如果把集郵冊暫扣了就等於要了父親的命,希望警察能網開一面,在父親有生之日把集郵冊留在他身邊,他絕對不會做出什麼違法的事。
電視台的記者也很感動,幫着求情,並敏感地挖出新聞線索拍了個專題片,在片中詳細展示了那本神秘的集郵冊,並號召廣大市民給舒大華的父親捐款。沒多久,捐款越來越多,父親的病情有了好轉,舒大華也可以下床活動了。
這天,來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他自稱是版畫研究院的研究員,偶然在電視上看到那本集郵冊,希望舒大華能給他看看實物。“幹什麼?”舒大華現在都被那本集郵冊搞怕了,不想多生是非。“是這樣,我最近在做傅青虹的專題研究,哦,對了,她是一位旅美大畫家。我這次從北京專程到她家鄉來搜集資料,發現你那本集郵冊中很多版畫郵票的畫風,明顯有她的痕迹,所以我想研究一下,這本集郵冊是否出自她之手。”
舒大華眼睛一亮,他趕緊拿出那本集郵冊讓研究員研究。研究員拿着放大鏡趴在上面看了半天,一臉興奮。“太意外了!真是她的作品!你看這裡,她雖然在儘力臨摹別人,可她還是留下了她自己的痕迹,可想而知,那時候她的畫風,已經很成熟了。”研究員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對舒大華說:“把它賣給我,好嗎?”
舒大華怔住了,他想不到這本集郵冊還有這樣的背景。儘管研究員開出了一個很高的價,但是因為一是有對父親的承諾,二是有對警察的承諾,所以舒大華拒絕了。這本集郵冊是傅青虹早期作品的消息不脛而走,而且因為旅美大畫家偽造郵票的特殊題材,它的身價還在連連升高。
傅青虹終於來了。那天舒大華正躺在病床上看報,進來一位戴墨鏡的女士,聲稱要和他好好談談。當舒大華知道來人就是傅青虹時,不禁暗暗吃了一驚。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那本集郵冊就是傅青虹的,如果她找自己索要,怎麼辦?
傅青虹態度和藹,詳細講述了那本集郵冊的來歷。她說那時候自己酷愛郵票,卻無錢買,因此就萌生了自己來畫的念頭。那時候年輕不懂法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個東西竟成了記憶中的一個污點。“所以呢,我想買回我自己的東西,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全我這個心愿?價格,你自己開。”傅青虹說。
舒大華為難地撓撓頭。傅青虹接著說:“還有,希望你能告訴我,這本集郵冊你是從哪兒拿到的?”聽到這裡,舒大華突然有辦法了。不如把她推到父親那兒,看到父親垂死的模樣,如果她心一軟,也許就不會為難自己了。
在父親病床前,舒大華看見傅青虹緩緩摘下了墨鏡,驚訝地看着父親:“你、你是……”
父親也睜開了眼,看着傅青虹。他斷斷續續說:“找張伯伯……把集郵冊……還給她……”於是舒大華含淚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故事。
原來,傅青虹就是舒大華的生母。28年前,傅青虹還是個默默無聞的青年畫家,一天,她找到一直暗戀她的青年工人小舒,要小舒無論如何幫她一個忙。9個月後,在鄉下,和小舒謊稱是夫妻的傅青虹生下了一個男孩,他就是後來的舒大華。雖然小舒當時多次詢問過男孩的父親是誰,但傅青虹一直三緘其口。幾個月後,男孩還沒斷奶,傅青虹便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本集郵冊。
父親對舒大華笑笑:“我雖不懂集郵,但這些年來,這些郵票也應該增值了不少……一分錢不要,都還給她……我們做人的骨氣,可不要貶值呀。”舒大華含淚點頭。
父親又示意傅青虹湊過來,說:“我雖然不知道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可我知道,你做了虧心事,現在把集郵冊還給你,我們爺倆不欠你什麼了……可你,卻還欠孩子一句話,一句,對不起……”
一行老淚,滴落在父親蒼白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