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願望千奇百怪,七月七的願望竟是當一名出色的剪徑大盜。
也許是年幼時聽多了關於獨行大盜鬍子王的故事,這個願望便在他心裡生了根,不僅早早地替自己取了七月七這個綽號,更四處拜師學藝,因為有一身好武藝是做大盜的基本條件。
待到十八歲滿,七月七自覺藝成,便開始計劃進行第一次的剪徑行動。他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路,藏身路旁樹上,有點不耐煩地等待獵物的出現。
等得打呵欠之時,路上終於出現人影。七月七大喝一聲,迫不及待躍下樹去,手中齊眉棍一橫,惡狠狠道:“此山是我開——咦?”
四句真言沒能念完,因為他這才看清來人拄着拐杖,竟是個老態龍鐘的老婆婆。
老婆婆睜着混濁不堪的老眼看着七月七,道:“年輕人,你剛才說什麼?我年老耳背,沒聽清。”
七月七好不泄氣,要他對這麼一個老年人下手還真不忍心,閃開一旁,道:“老人家,你走吧。”
老婆婆這回聽清了,點頭嘆道:“走到哪裡好呢?我生了三個兒子,個個都不願養我。我現在要去投奔我的小女兒,可是她住在山那面,我老婆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走到那裡。”說到這裡,不覺老淚縱橫。
七月七也聽得心酸起來,衝口而出:“老人家,讓我送你去吧。”說著彎下腰,“來,我背你,很快就到了。”
在老婆婆的連聲道謝中,七月七背着她一口氣翻過山,將她送到女兒家門前。
待得從老婆婆的小女兒一家人的不絕道謝聲中擺脫出來,在回來的路上被山風一吹,七月七方才察覺自己的怪異,咦,自己不是要做剪徑大盜嗎?怎麼反而做起好事來了?不行,下次不能再心軟了。
於是七月七重振旗鼓,又選擇了一條偏僻小路潛伏起來,心中暗暗下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決心。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對青年男女神色倉皇地扶持着匆匆行至,男的手上還提着一個大包袱。
七月七看得清楚,心中暗喜,又大喝一聲,跳出去阻住兩人去路,不忘念開場白:“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話未說完,那女的已一聲驚叫癱倒在地,那男的初時也吃了一驚,隨即目露凶光,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向七月七刺來。
七月七怔了怔,在他聽過的故事裡,被劫者無不是膽小如鼠之輩,只要聽得大盜的四句真言,均被嚇得屁滾尿流乖乖投降,哪像眼前這傢伙還有膽反抗。
不過七月七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回過神來,一棍擊下,打掉那男子手中匕首,再一棍擊中他手臂,打得對方哇哇怪叫,第三棍落在他肩頭,那男子立時變成滾地葫蘆,手中包袱落下散開,竟然全是金銀珠寶。
七月七不覺看傻了眼,這時那對男女摟抱成一團,嚇得瑟瑟發抖,連聲道:“好漢饒命!”
這次剪徑可算順利圓滿,但是七月七卻抓了抓頭,有點成功后的空虛和不知所措。接下來該怎麼辦?是繼續大顯威風還是撿起金銀珠寶離開?
正猶豫間,忽聞喊聲大作,許多人從方才那對男女的來路上奔來,手執棍棒,氣勢洶洶。
七月七目瞪口呆,手腳發軟,想落荒而逃,全身卻忽似沒了力氣。唉,這也難怪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被嚇破膽也在情理之中。眼睜睜看着眾人奔近,七月七心情絕望,暗道莫非自己這尚未成氣候的剪徑大盜今日要夭折於此?
誰知令他大為吃驚的是,奔近的眾人對他連看一眼的興趣也沒有,只將那對青年男女團團圍住,棍棒齊下,打得兩人慘叫連連,又一口一個“姦夫”“淫婦”罵個不絕。
七月七畢竟不傻,看出這些人不是針對自己而來,眨了眨眼,怯生生問道:“諸位,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聞言停止毆打,回過身來看着他,其中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們是這附近大石村的人,這賤人是我三弟的兒媳,她夥同姦夫謀害了親夫一家,又席捲金銀潛逃,總算讓我們追上了。”
七月七聽得義憤填膺:“世上竟有如此惡毒的女人!我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好人,所以才把他們攔下,如果讓他們跑了那還得了?”說這番話時他一臉正氣,似乎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老者聽了,上前一把握住七月七的雙手,感激地說道:“如此說來,你真是我家的大恩人!恩人請隨我們回家,讓我們略表感激之情。”
其他人也是一番恭維讚美之詞,聽得七月七飄飄然,頭重腳輕,身不由己地被眾人拉扯着往大石村去。
又待得酒足飯飽后,懷裡也裝滿了大石村人酬謝的銀兩,七月七揮手告別了依依不捨的大石村人,真是意氣飛揚。不過到得大路上給風一吹,酒醒了幾分,他抓頭苦思,這次的剪徑行動到底算成功還是失敗?
痛定思痛后,七月七又開始計劃第三次的剪徑行動,暗暗發誓無論再出現任何狀況,也要圓滿完成搶劫任務,並且要把“七月七”這個名頭打響。
這次他把作案地點選在了城外的一條大路上,因為兩邊皆有密林,方便事後逃逸。
他坐在路邊大石上,默默預習四句真言和介紹身份的開場白,前面兩次都沒能成功念完,好不掃興。
腳步聲終於響起,七月七抬頭望去,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出現在路上的是一名體格壯碩無比的彪形大漢,滿臉鬍鬚,全身散發著兇悍的氣息,腰掛彎刀,肩上還負了一個大麻袋,脹鼓鼓的,不知所裝何物。
七月七深吸了口氣,暗道是龍是蛇在此一舉,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一定要拼這一把。老弱婦孺打劫起來沒啥意思,這樣的大漢才正好供自己練膽。
想到這裡他鼓足勇氣大喝一聲,跳到路中央,齊眉棍一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七月七在此,識相的就留下財物,本大爺可饒你不死!”終於一口氣順利說出四句真言和開場白,心下好不快意。
鬍鬚大漢愕然止步,隨即仰天狂笑,止笑后道:“哪裡來的黃毛小子,乳臭未乾也敢學人出來剪徑!老子出道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找死!”他臉現兇惡表情,肩上麻袋落地,拔刀在手,狠狠向七月七當頭劈下。
七月七暗呼倒霉,哪想到對方如此強橫,不過生死關頭不容多想,趕緊舉棍擋刀。
鬍鬚大漢的氣力大得驚人,只聽“喀嚓”一聲,棍斷兩截,七月七魂飛魄散,轉身便逃,手中斷棍隨手往後一扔。豈知事有湊巧,一截斷棍不偏不倚擊中鬍鬚大漢眉頭,竟將他擊倒在地。
七月七剛逃得兩步,一腳踩在一塊石頭上,跌了一個嘴啃泥,好不狼狽,心中大叫“吾命休矣”。誰承想半晌不見動靜,身體各部位也沒有劇痛之感,壯膽回頭一瞧,竟見那兇惡的鬍鬚大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由既惑且喜。他戰戰兢兢爬起來,走到鬍鬚大漢身旁,見他果是昏迷過去,方才鬆了口氣,心中暗謝老天保佑。
他這時留意到鬍鬚大漢方才所負麻袋,好奇心起,顫抖着解開麻袋,一看之下不由傻了眼,袋裡裝的竟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妙齡女子。這時他也有點明白過來了,看來那鬍鬚大漢也不是什麼好人。
忽然身後響起一個男子聲音:“大俠!”
七月七驚魂未定,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苦着臉回頭看去,身後不知何時竟來了兩名手執鐵鏈的公差,一高一矮,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矮公差徑自上前用鐵鏈捆綁鬍鬚大漢,高公差則俯身察看麻袋中的女子,又向七月七問道:“大俠高姓大名?”
七月七見他們沒來抓自己,心下稍安,吃吃道:“我,我叫七月七。”
高公差笑容滿面地道:“一聽這名字便知大俠是江湖中懲奸除惡的好漢。大俠,你可立了大功了,獨行大盜鬍子王縱橫江湖二十年,沒想到會栽到你手裡。”
“什麼,他是鬍子王?”七月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鬍鬚大漢竟是自己一直奉若神明的偶像鬍子王,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這時那矮公差也道:“兄弟,你這回可成大英雄了。鬍子王昨夜到許家莊搶走了莊主的獨生女兒,許莊主和官府都懸重賞緝拿。托你的福,我們兄弟倆也沾了點光。”
高矮二公差簇擁着仍稀里糊塗的七月七來到縣城衙門,知縣大人親自下堂迎接。城裡的人曉得作惡多端的鬍子王落網的消息后,紛紛湧進縣衙看熱鬧,對七月七更是讚譽交加,左一個“大英雄”,右一個“大俠客”,捧得他如在雲端,基本喪失思想能力。
領了為數不少的花紅后,高矮二公差又擁着七月七送許家小姐回許家莊。許家莊的人早已聞訊,敲鑼打鼓地出來迎接。
許莊主感激涕零,拉着七月七的手說不出話來。這時許家小姐已然蘇醒,梳洗過後,親自奉茶給救命恩人,美目含情,立時勾了七月七的魂去。
造化弄人,一心想當剪徑大盜的七月七反而陰差陽錯地當了大俠客,直到成了許家莊莊主的乘龍快婿,洞房花燭夜摟得嬌妻在懷時,他還有如在夢中之感。
自此“大俠七月七”之名不脛而走,許多人不辭千里辛苦趕赴許家莊,只為一睹其風采,更有許多好兒郎視其為榜樣,慕名前來拜師。
就這樣,七月七風風光光地過了幾十年,忽一日染病不起,家人和弟子均跪在床前,恭聽遺訓。
只聽七月七長嘆一聲:“做好人易,做壞人難哪!”言下似有無限感慨。
頓了頓,他睜目望天,又無限神往地道:“其實,我的夢想一直是做一個出色的剪徑大盜。”
家人和弟子聽得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其時七月七已閉目而逝。
(責編: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