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要和男友李東結婚了。坐上開往淮鎮的火車,想起兩人的偶然相識也是在火車上,阿朱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他們的相識頗為巧合。阿朱坐火車去新城打工,李東也去新城,兩人的座位恰好在一起。一路上李東對阿朱照顧有加,而兩人也聊得十分投機,阿朱當下對高大帥氣的李東動了心。
阿朱在新城的一家理髮店打工,李東在新城的一家餐館做廚師,雖收入不多,但還過得去。兩人一有時間就泡在一起,這樣不到半年,李東向阿朱求婚了。阿朱當然求之不得,她愛李東,迫切地想嫁給他。
李東是獨子,家在偏遠的山區,兩人得回老家結婚。而且,按照老家的風俗,男方不能接親,就是新郎不能去接女方,否則不吉利。阿朱必須自己坐火車到淮鎮,然後有人會接她,再走二十多里山路,把她接到老家荒石村。
阿朱性格開朗,根本不計較李東能不能接他,重要的是兩人的婚禮。一路上,阿朱的嘴邊一直帶着笑。因為路途遙遠,她沒有帶多少東西,只隨身帶了漂亮的紅色新娘裝。阿朱長得漂亮,雖未見過李東的父母,但李東說他們會很高興接受她。他們是開明的老人。
下了火車,天已經黑了。阿朱出了站,拿出手機給李東打電話。手機斷斷續續的,李東說他的姐姐會去接她。掛了電話,阿朱踮着腳尖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朝阿朱走過來,她上下打量一下阿朱,說自己是李東的姐姐李梅。阿朱高興地叫了聲“姐姐”,姐姐拉着她上了一輛三輪摩托車。
山路崎嶇,摩托車發出刺耳的噪音,阿朱一直想說什麼,但說了幾聲,李梅根本聽不到,只好作罷。走了近一小時,石荒村到了。李梅付了錢,拉着阿朱進了村。
阿朱很吃驚,所謂的村,人家都離得很遠,好像是依着山勢隨意蓋起來的。夜色幽暗,看不清對面的來人。李梅將阿朱領進了一所大宅院,說這是自己的姨家。她又重複說山裡的風俗,要吃夠山裡三天水才能和新郎成婚,並且這三天不能見新郎。
阿朱皺起眉。李東在哪兒?兩人可是一星期沒見面了,他難道不會偷偷來看自己一眼?
李東的姨獨居,看上去很老了。李梅對阿朱說這三天最好不要出院子,讓人見了新媳婦也不吉利。這山裡很少有人娶外地人,所以新媳婦就少了這過場。阿朱點頭。不知怎麼,她覺得李梅的目光有些詭異。自己是她的弟媳,怎麼她分明像距自己千里之外?
李梅出去了,大宅子里只剩了老姨和阿朱。老姨給阿朱端了碗黑乎乎的面,遞給她一雙筷子,拿過一碟腌辣椒。阿朱雖餓得肚子“咕咕”叫,可看着那臟而油膩的碗,沒有了半點兒胃口。她推說不餓,想睡了。老姨咧嘴笑,她老得沒有牙齒了,那笑看上去有幾分恐怖。
阿朱蜷縮在一張窄小的床上,拿出手機。手機居然沒有信號,她想給李東發個短信都發不出去。阿朱嘆了口氣,只好閉眼睡覺。
累了一天,阿朱很快睡著了。睡到半夜,她突然被什麼聲音驚醒。睜開眼,她聽到一個嘶啞、刺耳的聲音。阿朱透過窗子看到南屋點着蠟燭,老姨在那兒和人興奮地說著什麼。阿朱嚇了一跳。
呆坐半晌,阿朱披衣下床,走了出去。
穿過院子,阿朱見南房正屋門敞着,她悄悄走過去。正屋只有微弱的燭光,東屋卻點着雙排蠟燭。阿朱的心跳得有點兒急,她伸出手,緩緩推開房門。
一個男人躺在床上,門口放着一雙男鞋。阿朱奇怪,男人是誰?他怎麼會睡在老姨家的南房?阿朱呆愣片刻,轉過頭,突然覺得不對。男人一動不動,仰臉躺着,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阿朱的心提到了喉嚨口。她一步步地走過去,走到床前,嚇得幾乎尖叫。男人是個死人。臉色灰白,嘴裡塞着一個紙元寶。阿朱渾身哆嗦,幾乎挪不動腳。她靠在門邊喘了幾口粗氣,這時,身後的門推開了,老姨站在她背後。
阿朱回過頭,見老姨死死地盯着她,彷彿她幹了不可饒恕的事。阿朱幾乎昏倒,她聲音顫抖着問老姨,躺在床上的男人是誰?老姨緩緩地說是自己的兒子。她捨不得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阿朱又問他死了多久了?老姨說死了一陣子了。
阿朱緩緩地退出屋子,她腦子裡第一個念頭就是老姨是個瘋子,李梅把她領錯了地方。阿朱哆嗦着問她半夜和誰說話?老姨說和他兒子,她每晚都陪兒子說話。
老姨進了自己的房間,吹滅蠟燭。阿朱站在院子中間,恐懼像一條條蟲子爬滿她的全身。半晌,她看一眼南房,回身進屋,用被子蒙住了頭。
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阿朱看到老姨在做飯。阿朱洗了把臉,想出門,走到門前,發現門被鎖着,一條長長的鐵鏈鎖住了門環。她對老姨說想出去透透氣,老姨說等吃過飯再出門。阿朱見老姨往鍋里下着餃子,不禁納悶,山裡的風俗,早晨吃餃子?在她老家,過年早晨才吃餃子。
阿朱見幫不上什麼忙,回過身,又看到那三間南屋。今天李梅來,無論如何她也得搬走,隨便住誰家都可以,絕不能再住老姨家。阿朱還想着李東,他為什麼不偷偷來見她?這個膽小鬼,真的怕不吉利?
老姨煮好了餃子,擺上了飯桌。阿朱夾起一隻餃子,咬了一口,嚼了兩下,突然跑到院子里的樹下嘔吐起來。天啊,餃子餡里的肉居然是餿的。老姨很不高興,阿朱說這樣的餃子自己實在吃不下。老姨嘆了口氣,說那自己到別人家借一塊肉來,一定得讓她吃頓肉餃子。阿朱趕緊搖頭,說不用了。老姨站起身,說一定得吃餃子,圓房的頭一晚,不吃餃子哪兒行?阿朱說和她一起去,她搖頭,說圓房前三天不能見人的。
老姨出去了。聽到關門聲,阿朱趕緊溜出來,從門縫裡看到老姨走遠,她輕輕搖一下門。門,只開了更寬的一道縫,老姨竟然從外面上了鎖。
阿朱咬着唇,內心一陣陣地不安。站在院子里,看着院里的老槐樹,她又看看南屋。一間屋子擺着死屍,另兩間屋子裡放的是什麼?
被好奇心驅使着,阿朱再次推開南房的門。正中一間屋子,擺着八仙桌,兩邊有椅子,好像是客廳。但除了桌椅,什麼都沒有。阿朱又推開另一間屋子。剎那間,阿朱驚呆了。這間屋子分明是洞房,紅色的帷幔,儘管是廉價的紗,卻還是嶄新的。阿朱走進去,看到桌子上擺着一對紅燭,上面用紅紙寫着:李東、阿朱百年好合。
阿朱吃驚,自己和李東的名字怎麼會在這兒?整間屋子用牆紙細心糊過,很乾凈。她坐到床邊,看到對面貼着一個陌生男人的照片,旁邊居然是自己的照片。
阿朱不知待了多久,忽然聽到院子里響起腳步聲。阿朱出來,老姨已經站在了院子里。她看到阿朱進了南房,突然厲聲說:“真沒規矩!就等不了三天?三天你就可以和男人圓房了。”
阿朱獃獃地看着她,問為什麼自己的照片會在南屋?老姨低下頭,和面,包餃子,不說話。餃子終於包好,老姨煮了,端給阿朱。阿朱吃了一口,味道還不錯。老姨看着她,嘴角露出微笑。阿朱問老姨為什麼不吃?老姨搖搖頭,說她還得等幾年才能去陪兒子。
阿朱拿筷子的手放下了,老姨催促着,叫她快吃。阿朱隱隱感到不安,老姨的話好像是吃餃子的人會去陪她的兒子。
阿朱叫老姨去拿幾瓣蒜,有蒜她才吃得香。老姨高興地去了,阿朱將一碗餃子倒進窗台上的塑料袋,又用布裹了起來。半晌,老姨剝好蒜拿來了,阿朱打着飽隔,說餃子實在太香了,她等不及老姨拿蒜,都吃光了。老姨眉開眼笑,說真是個乖孩子。
說著,老姨進了自己的屋子,從柜子里翻出一套嶄新的花紅柳綠的衣服,叫阿朱穿上。阿朱說這是壽衣啊,在她的老家,好像是穿着這樣的衣服進棺材的。
老姨點點頭,說這山裡的風俗也是。她要阿朱穿着這衣服進棺材。阿朱疑惑地搖着頭,老姨指指南屋,說那屋子裡躺着的就是李東,她吃的餃子里有砒霜,今晚她就能做李東的媳婦,她盼這一天盼了很久了。
阿朱徹底驚呆了。她搖搖頭說那個人不是李東。老姨沉下臉,叫她乖乖穿上衣服,不要胡鬧。阿朱一步步後退着,退到門邊突然跑進院子。
“我會把你們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快回來。”老姨在阿朱身後喊着。
阿朱要瘋了,她衝到大門前,發現門被反鎖。她用力擂着門,大聲喊着“來人啊”。可任憑她喊破了嗓子,根本無人應答。阿朱頹然地坐在地上,不禁感到一陣絕望。那個李梅是騙子,她一定不是李東的姐姐。阿朱咬牙切齒,後悔自己的輕信。
老姨一動不動地站在阿朱身後,似乎在等砒霜毒性發作。阿朱回過身,蹣跚着走到老姨身邊,伸出手,問她鑰匙在哪兒。她得離開這兒,她得去找李東。老姨搖搖頭,說鑰匙會給她的,只要她成了李家的媳婦,她就會得到一把鑰匙。
“你這個瘋子。你是個瘋子!誰會做你李家的媳婦?休想。”阿朱說著,上前就翻老姨的衣服口袋。
老姨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推開她。阿朱趔趄一下,她萬萬沒想到,老姨居然力氣這麼大。老姨嘆了口氣,緩緩回到自己的房間,插上了門。
阿朱絕望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她必須得逃出去,一定得逃出去。阿朱腦子裡像有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突然,她一眼瞥到牆角的一桶菜油。她走過去,拿過油桶進了南屋,將油倒到八仙桌上,然後划根火柴扔了上去。
山裡的屋子除了土坯就是木樑和葦編的席子,火很快就燒着了屋頂。老姨看到着火,顫巍巍出來,突然跪到地上,放聲大哭。山裡少水,一旦失火,很難撲救。阿朱走到她身邊,伸手要鑰匙。老姨不給,火越燒越旺,很快放屍體的屋頂也躥起了火苗。老姨突然站起來,向阿朱撲過去。阿朱閃身,老姨撲空了,跌到地上。這時,有人來砸門,山民來救火了。
幾十個山民砸開門蜂擁而入,手裡拎着水桶,端着臉盆,七手八腳地往火上澆水。老姨坐在地上,樣子很麻木。趁着亂,阿朱鑽進人群,逃了出去。
看到來看熱鬧的小孩子,阿朱拉住一個問李東家在哪兒?小孩子指指着火的房子,說這就是李東家,他死了半年了。阿朱又拉住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問李東家住哪兒?女人和孩子說的一樣。
阿朱絕望了。她向村口跑去,隱隱地,她似乎聽到身後有人追。回過頭,果然,幾個小夥子拿着繩子正追她。
阿朱甩掉腳上的高跟鞋,赤着腳往前跑。跑到拐彎處,她突然被伸出的一隻手拉住,將她拉進一個巨大的麥秸垛,裡面有一個深洞。阿朱喘着粗氣,驚慌失措。拉她的是個女人,她捂住阿朱的嘴,聽着幾個人的腳步聲遠了才鬆開手。阿朱問她是誰?女人搖搖頭,說自己是被買來的媳婦,只等天黑逃走。阿朱問李東在哪兒?在新城當廚師的李東,他家住哪兒?女人嘆了口氣,說村子里只有死了的李東,她是被買來給死人當媳婦的。她被賣了兩萬塊。介紹人說阿朱得了癌症,恐怕活不了一個月,所以,才有人買她當媳婦。
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阿朱徹底明白了,她在火車上認識的,壓根就是個騙子。所謂的李東,是個騙子!
一直等到天黑,阿朱才和陌生女人離開了村子。順着山路整整走了一夜,腳也磨破了,終於走到了淮鎮。阿朱買了兩張票,赤着腳,上了唯一一趟開往山外的火車。
阿朱精疲力竭,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差一點兒被毒死,然後給死人當媳婦!這是多麼離奇恐怖的事情!阿朱躲在角落裡,用衣服蒙住頭,漸漸地,她睡著了。
阿朱是被一陣笑聲驚醒的。那笑聲很熟悉。她掀開衣服角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英俊的男人的臉,他坐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身邊,給女孩遞飲料,不停地說著俏皮話逗她發笑。
是李東!他又尋找到了下一個目標。阿朱霍地站起來,拳頭攥得緊緊的,朝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