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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恩怨三十年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 強力膠 |——

  張天偉從警官大學畢業,做了反扒警察。同學都奇怪,以他的素質,做刑偵大有可為,為什麼要去街上抓小毛賊?張天偉淡淡地說,他想把全市的小偷都抓起來。

  張天偉上街了。老同志說他天生是做警察的料,有一雙火眼金睛,隔着幾十米一眼就能看出哪個是小偷。他出手也快,一次半天抓了七個小偷,創下了反扒新紀錄。不久,扒手們給張天偉送了個外號,叫“強力膠”。一旦被他盯上,沒有誰能逃得掉。

  年關將至,小偷出沒頻繁,張天偉也早出晚歸,每天都在案發集中的地方轉悠。商場里人如潮湧,張天偉站在化妝品櫃檯前,一眼瞄到了扒手。這無疑是個老手,一連接近了幾個目標都沒有下手。張天偉沒有跟他太近,反而踱到了門邊。

  “這小子叫宋文利,剛從監獄出來。狗改不了吃屎,進去出來,出來進去,不知道有多少回了。”老同志對張天偉說。

  “他最好別伸手,伸手就跑不了。”張天偉說。

  張天偉盯上了宋文利。奇怪的是,宋文利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竟沒有在商場下手。走出商場,他上了公交車。車裡擠,張天偉始終與他保持幾米的距離。不一會兒,宋文利瞄上了一個戴耳機的年輕女孩。女孩的背包鼓鼓的,他的手很自然地伏到了背包拉鏈上,而身子完全擋住了後面人的視線。張天偉朝前擠過去,擠到中途,發現宋文利無功而返,拉拉帽子,下了車。

  憑以往的經驗,張天偉斷定他不會就此罷手。可跟了宋文利半小時,只見他轉到小店買了兩個燒餅,竟拎着回家了。

  張天偉不甘心,一直跟到了宋文利的家。兩間平房,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熟練地在門口生着煤爐。宋文利走過去,從地上撿起一隻皮球朝男孩扔去。男孩高興地站起來,叫着“爸爸”。宋文利又扔過一個燒餅,男孩跳起來接,大口地咬着。

  張天偉看着這對父子,心裡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

  “強力膠”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就在張天偉跟蹤宋文利的第三天,終於逮到了他。當時宋文利剛偷了一部手機,還沒走出商場,就被張天偉人贓俱獲。

  關進看守所,張天偉問宋文利他兒子是否有人照看。宋文利瞪他一眼,說兒子死不了。

  ——| 人人喊打 |——

  宋文利被關了十幾天,放了出來。

  他似乎和張天偉較上了勁。張天偉走到哪兒,他就走到哪兒。看着宋文利在自己跟前晃悠,張天偉氣不打一處來。他想幹什麼?還想和警察斗?

  一連兩星期過去,沒見宋文利出手。這天,張天偉從一個朋友家出來,站在公共汽車站等汽車。遠遠地,他突然看到了宋文利。宋文利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一個中年女人,壓根兒沒看到遠處的張天偉。跟出十幾米,宋文利伸出手,迅速打開中年女人背後的包,手如閃電般掏出了錢包。張天偉見狀,飛快地跑上去,一把揪住宋文利的衣領。宋文利趔趄着,回身朝張天偉的臉上就是一拳。張天偉被打個猝不及防,鼻子一酸,血流如注。宋文利趁機朝前逃去。張天偉在他身後大聲喊着:他是小偷,抓住他。

  宋文利越跑越遠,就在要過街口時,前面突然橫過一輛卡車。卡車上跳下幾個修路工,一下子攔住了宋文利。

  張天偉用手絹擦一把臉上的血,見一群人圍住宋文利,急忙跑了過去。只見宋文利倒在地上,十幾個人正狠命地打着他。宋文利滿手是血,痛苦地號叫。分開人群,張天偉叫大家停手,用手銬銬住了宋文利。

  這次,宋文利可是吃了苦頭。手骨斷裂,他的手殘了。在被送進看守所前,他指着張天偉說:“我記住了,從今天起,你是我的仇人。”

  照例沒關多久,宋文利又放了出來。但張天偉再沒看到他的身影。他長舒一口氣,手殘了也好,再也偷不成了。張天偉心想。

  看着小偷出來進去,進去出來,張天偉漸漸心煩了,脾氣也變得暴躁。當他在街上抓到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而看清男孩正是宋文利的兒子時,張天偉心裡一股怒火躥了起來。他牽着男孩的手,怒氣沖沖地找到了宋文利的家。

  宋文利正坐在桌前喝酒。見到張天偉,他的臉抽動了一下。張天偉喘着粗氣,抬腳掀翻了他的桌子,指着宋文利的鼻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偷不了,竟讓兒子去偷?你要毀了孩子一輩子?

  “我自己的兒子,關你屁事!”宋文利站起身,冷笑着說,“信不信我告你私闖民宅?”

  張天偉“呸”了一口,突然見翻倒的桌子抽屜里掉出一樣東西。他拿起來,是一隻觀音墜。看着這觀音墜,張天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手殘了,找不到工作。不叫兒子去偷,我們豈不要喝西北風?我還記着呢,我的手就是因為你才殘的!這筆賬,我要記一輩子。”宋文利叫嚷着。

  張天偉回過身,一拳將宋文利打倒在地。他指着宋文利說:“我最恨的就是小偷。要麼你出去找份工作,要麼這輩子甭想再見到你兒子!讓兒子去偷,你也配當爹?!”

  ——| 仇人恩怨 |——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三十年。這三十年張天偉不知道抓過多少小偷,也不知道和多少人結了仇。但自從掀翻了宋文利的桌,他就再未見過他,也沒見過他的兒子宋小軍。聽說宋文利給人看倉庫去了,一直在那兒待到退休。

  張天偉也退了休。這天,他拎着鳥籠子回到家,一進家門,就有人敲門。張天偉打開門,看了半晌,認出是宋文利。宋文利弓着腰,頭髮全白了,怯怯地站在門口,懷裡抱着瓶酒。

  張天偉奇怪,問他來幹什麼?宋文利低下頭,說他一直在等這一天,等張天偉退休。張天偉搖搖頭,“等我退休了要報復我?好,現在咱們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反正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宋文利自己拉把凳子坐下,打開懷裡的酒,說:“這是茅台,我存了三年了。是我兒子從美國留學回來后給我買的第一瓶酒。我是個啥?也配喝茅台?所以,我留着。思來想去,也就你配喝。你當警察,請你喝酒叫行賄,現在你不是警察了,這酒盡可以敞開喝。”說著,宋文利為張天偉倒了滿滿一杯。張天偉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舉起杯,將酒一飲而盡。

  “這輩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來干一杯。”宋文利又說。

  張天偉再次一飲而盡。宋文利給他滿上,嘆了口氣,“這輩子,我最敬的人也是你。退休了才知道,那份倉庫的活兒,竟然是你給找的。這不算什麼,人民警察為人民嘛!可我敬的是你罵了我,打了我,威脅我不讓我見兒子,所以我兒子才有了今天。我敬你!”

  張天偉依舊不吭聲,連飲下三杯酒。宋文利抬起頭,正要說什麼,突然,他看到了牆上掛的照片。照片是張天偉和一個中年女人,好像是很多年前拍下的。張天偉穿一身警服,異常英武,而那女人,正對着宋文利微笑。宋文利獃獃地看着照片,獃獃地看了半晌,問張天偉那女人是誰?

  “我媽。”張天偉說。

  宋文利低下頭,半晌沒說話。再抬頭時,宋文利“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對着女人的照片磕了三個響頭。他對張天偉說:“你罰我吧!打死我也沒關係。你媽是我害死的。我是個人渣!我他媽是個人渣啊!”

  “我知道。”張天偉說。

  “你知道?”宋文利驚訝。

  三十多年前,宋文利偷走了一個女人的錢包,她拚命追他,他跑得飛快。轉過一條街,他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那個女人,倒在了車輪下。就在那一瞬間,他記住了她的臉。

  張天偉從懷裡摸出一條觀音墜,說當他從宋文利家裡看到它時就知道了。因為,那上面刻着張天偉的乳名,是母親拜廟時求來的護身符。

  “我想,母親一定是因為這條護身符才不顧一切地追你。我從小體弱多病,後來身體好起來,母親認定是這條觀音墜的功勞。我不喜歡把鏈子戴到身上,母親便替我收着。”張天偉緩緩地說:“母親去世后,我一畢業就做了反扒警察。就是想親手抓住那個害我母親身亡的小偷。可當我拿到這條觀音墜,我又改變了主意。還有什麼比阻止一個孩子成為小偷更重要?因為他長大后可能會偷更多的母親。”

  宋文利徹底呆住了。半晌,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匍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