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嫁禍於人
秋風有些迫不及待,剛到中秋,夜已涼氣逼人,月光冷冷地灑下來,小城韋家鹽鋪韋掌柜的大宅院像落了一層薄薄的霜。
吃了月餅陪韋掌柜飲酒賞月,又聊了一陣家常,天已經晚了,侍候韋掌柜洗了腳,展開被褥準備休息,韋太太突然捂着肚子癱在床上,表情痛苦。
“哪不舒服?”韋掌柜忙過來問。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粒,韋太太指指肚子,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小寶。”韋掌柜衝出卧室,站在院里喊小夥計小寶。小寶忙趿拉着鞋竄出來。韋掌柜說:“快,快去找大夫。”小寶忙問:“請張神醫還是馬大夫?”韋掌柜神色緊張地說:“誰都中,快就好。”
論距離馬大夫近,小寶飛跑去請馬大夫。馬大夫背着藥箱“哐啷哐啷”地便來了。
論中醫張神醫最有名,論西醫就要數馬大夫。馬大夫到來時韋太太正躲在茅房裡一瀉千里。韋掌柜好不容易讓丫鬟把韋太太攙出來,韋太太又吐了一地。馬大夫按了按韋太太的肚子,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和眼皮,鬆一口氣說:“不礙大事,中毒了。”韋掌柜說:“也沒吃什麼東西,怎麼會中毒?”馬大夫說:“具體說不清,不過吃了葯就會好。”
馬大夫給韋太太推了一針,又從藥箱里掏出一堆藥片說:“先服兩片,明天繼續吃,估計很快會好的。”馬大夫收拾一下準備離去,韋掌柜一把扯住說:“馬大夫先別急着走嘛,萬一你嫂子有事再請你多麻煩。”
韋掌柜讓下人備好了酒菜,把馬大夫拉進客廳。韋掌柜說:“要不是你嫂子生病,咱哥倆還沒機會喝酒呢,也怪我忙,上門求教少,馬大夫別計較。”韋掌柜把話說到這份上,馬大夫只好留下。
馬大夫心裡惦記着韋太太,一直抿着小口沒敢放開喝。韋掌柜和馬大夫東拉西扯便聊到了石頭上。小城玩弄古玩最有名的除下德寶齋的倪四,就要數韋掌柜了,跟德寶齋倪四不同的是韋掌柜不是經營,是純屬收藏,而且只收藏石頭。聽說韋掌柜收藏的石頭中有不少是價值連城的寶貝,馬大夫就說,希望以後有機會一睹為快。
韋掌柜呵呵一笑:“幹嗎以後呢,現在就帶你去。”馬大夫擔心韋太太,說以後吧。韋掌柜喚丫鬟過來問情況,丫鬟說韋太太好多了。韋掌柜吩咐丫鬟說:“我跟馬大夫在書房,有事到那裡找。”
馬大夫隨韋掌柜進了書房,真是大開眼界了。韋掌柜的書房三面都是一格一格陳列櫃,各種精美的石頭琳琅滿目。馬大夫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能世間萬象融進這小小的石頭裡。
鑒定石頭品質優劣有瘦、漏、透、皺之說,精美的石頭必須色、質、紋、形俱全。韋掌柜把燈伸到一塊米黃色石頭跟前說:“你看這塊怎樣?”
這塊米黃色的石頭正圓側扁,酷似元寶,在燈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你看這上面的紋路,像不像一個‘福’字?”韋掌柜指給馬大夫看。馬大夫側着頭左右看,的確是隱約的“福”,有點像張旭的草體。韋掌柜翻過來指着說:“你再看這面像不像‘壽’字?”馬大夫又仔細打量一番,上面的紋路倒像柳體的“壽”字了。馬大夫嘖嘖地說:“妙。”韋掌柜得意地說:“我爺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寶。”
從書房出來,馬大夫去看了韋太太,韋太太已安詳地睡著了。馬大夫要走,韋掌柜說:“哪能呢,這次幸虧馬大夫,我要好好敬老弟幾杯。”盛情難卻,馬大夫只好留下。
推杯換盞,神聊海侃,馬大夫站起來時已經雙腿發軟。韋掌柜說:“我怎麼能讓馬大夫這樣回去,你等一會,我讓下人把你抬回去。”韋掌柜找下人備轎時馬大夫不知不覺睡著了。怎麼回的家,馬大夫後來沒一點印象。
韋掌柜有晨讀的習慣,第二天剛進書房,韋掌柜便一聲驚呼。韋掌柜瞪着更夫問:“夜裡有什麼情況沒?”更夫哆嗦着:“沒有呀。”韋掌柜臉色紫紅着喊:“家寶不見了!”
那塊“福壽”石怎麼找都找不到,韋掌柜只得去求小城城防司令丁樹本。立場搖擺不定的丁樹本儘管有許多劣跡,但在治安上還是很下心的,他最恨不道義的人,發現一個整治一個,甚者一聲令下——槍斃。丁樹本跟韋掌柜私交不錯,他的事當然要管。丁樹本的懷疑自然落在馬大夫身上,立刻派人去搜。馬大夫昨天夜裡喝得太多,還沒起床,結果那塊石頭在他的藥箱里被搜了出來。
馬大夫矢口否認,遭來的是一陣毒打。韋掌柜卻說:“諒他是酒後做錯,算了吧。”丁樹本頭一擰說:“不中,非斃了不可,既然讓我管就管到底,這樣的小人不除我丁某人哪還有臉面。”
第二天就要槍斃馬大夫,看見天色已黑,韋掌柜又找到丁樹本說:“我倒有一個主意,既保全馬大夫性命又不失丁司令面子,我和馬大夫又能化干戈為玉帛,一石三鳥。”丁樹本呵呵着說:“說說看。”
“讓馬大夫的丫頭嫁給我。”韋掌柜苦笑着說,“只是恐怕馬大夫不同意。”丁樹本說:“這倒是個好主意。他不同意?他丫頭撐死也只能找這麼好的人家。這事包在我身上。”
韋太太儘管極不情願也只好勉強答應,畢竟自己已人老珠黃風韻不再,更何況小城像韋掌柜這樣的大掌柜哪個沒有三妻四妾的。
馬大夫答應了。第二天蒙蒙亮丁樹本便派人來送口信,這時韋掌柜正把玩着那塊失而復得的“福壽”石。韋掌柜聽到消息后嘴角翹了翹,掛上一絲不易察覺又捉摸不定的獰笑。
二、床笫泄密
韋掌柜和馬蔓蔓的喜轎在嗩吶的伴奏下晃進韋家鹽鋪時,太陽已經西斜,儘管韋掌柜有些惱火,但也只好強忍着。
小城人辦喜事很有講究,出東門進西門,繞一個圓形,落個圓圓滿滿的吉祥。馬大夫的診所離韋家鹽鋪雖然只有不足百步,但還是應該按老規矩辦。韋掌柜那張老臉舒展成了花,一大早就坐在喜轎里晃出了家門,然而等進了馬大夫的家門,韋掌柜臉上的表情就不免僵硬起來。韋掌柜還大馬大夫兩歲,馬蔓蔓比自己出嫁的丫頭還小三歲,這個爹字韋掌柜怎麼叫都彆扭。於是韋掌柜也只好嬉皮笑臉地用岳丈大人搪塞過去。
馬太太倒了茶,讓韋掌柜稍等,說馬蔓蔓正在梳洗打扮。等了一陣又一陣,嘀嗒的嗩吶聲把韋掌柜的心都攪亂了,馬蔓蔓還是沒從閨房裡走出來。馬蔓蔓雖然不是大家閨秀,可也是出了名的小家碧玉,何況還是識字的學生,如果不是攤上這事馬蔓蔓是絕不會嫁給韋掌柜的,韋掌柜知道急不得,悠悠地喝着茶,又滿臉堆笑地一圈一圈讓煙。
日升三竿,馬蔓蔓才矇著紅蓋頭坐在藤椅里被人抬出來。韋掌柜的眼神立刻變成了糨糊。馬蔓蔓上了轎抓住馬太太的手久久不肯鬆開,喜轎抬起來時馬太太抹了一把臉,兩行淚水滾落下來。馬太太上前一步對韋掌柜說:“小蔓她從小沒吃過苦受過罪啊……”馬太太哽咽不出話。韋掌柜連連點頭:“岳母大人請放心,不會讓她吃虧的。”
喜轎出東門進西門,把繞圈的路程加起來也不過十幾華里,然而卻走了三四個鐘頭。喜轎一起一落一走一停,愣是走不動。小城有個習俗:攔喜。有人送禮喜轎就要停下來,響一陣高亢的嗩吶聲,一表示送禮人的祝賀之情,二讓送禮人沾點喜氣。嗩吶班的碎銀是少不了的,而且給的越多越證明主人的身份和嗩吶班的面子,嗩吶手就越發賣力。韋掌柜的身份哪個送禮的人還會小氣,嗩吶手搖晃着腦袋,把嗩吶對着天,腮幫子凸成了鼓。
送禮的人一茬接一茬,喜轎停停走走,直到太陽落下山,才在人們的簇擁下晃到韋家大宅院。
韋家大宅院成倒“品”字,左邊是家丁和更夫的住所,右邊是丫鬟們的住處,最後才是韋家的內院。喜轎晃進來時,三處院子里的筵席早準備好了。廚師是魏家酒樓全套人馬,主廚是肥頭大耳的孫胖子,為了韋掌柜的喜事,魏家酒樓停業了。
韋太太從門口擰着小腳晃進來說:“來了來了。”
鄉紳名流來的不少,都嘖嘖地稱讚說:“賢惠的大太太,花一樣的少太太,韋掌柜福分啊。”
送走最後一撥客人,韋掌柜迫不及待歪進新房,一把掀開馬蔓蔓的紅蓋頭,突然看見滿臉是淚的馬蔓蔓。韋掌柜把噴着酒氣的臉湊上去,捏馬蔓蔓的臉蛋:“寶貝哭啥?高興才是呀,進了韋家的門就算進了蜜糖罐,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喲。”
馬蔓蔓一把打開韋掌柜的手說:“我哭的不是嫁給你,哭的是稀里糊塗。”韋掌柜問:“稀里糊塗?”馬蔓蔓說:“我倒要看看那‘福壽’石到底是啥寶貝。”韋掌柜說:“那是咱家的寶貝啥時候看都不晚。”韋掌柜說著便伸手去解馬蔓蔓的衣扣。馬蔓蔓揪緊衣襟說:“不,今天就要看。”馬蔓蔓見韋掌柜還不肯撒手,撅着嘴說,“讓我看了就痛痛快快地把身子給你。”
三十六拜都拜了也不差最後一禮,韋掌柜無奈地搖頭晃出去又晃回來,把“福壽”石伸到馬蔓蔓面前說:“好好看看,這是咱家的寶貝。”的確是塊寶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把一塊普通的石頭變得如此精妙。馬蔓蔓捧着“福壽”石,兩行熱淚又滾落而出。
韋掌柜一邊解馬蔓蔓的扣子一邊哄:“別哭嘛,有什麼好哭的,寶貝如果喜歡就放在咱這裡。”高聳的雙乳,潔白的肌膚,搖曳的燈光下馬蔓蔓精妙無比,多年沒有的激蕩一下又填滿了韋掌柜的胸。韋掌柜一邊抱住馬蔓蔓一邊扭頭去吹燈,馬蔓蔓一把捂住韋掌柜的嘴說:“我清清白白地給你,也要明明白白做你的女人。我不明白,爹對古玩一竅不通,怎麼會偷你的石頭?”
韋掌柜嘿嘿着說:“也許不是故意的,喝醉了隨手拿的。不說這個吧,我們都是夫妻了還說那倒霉事幹啥。”
“不,弄不清楚我不踏實。”馬蔓蔓說,“爹醉酒後怎麼進你書房的?跟你出書房時可是兩手空空呀。”
韋掌柜慾火難耐,緊緊抱住馬蔓蔓,喘着粗氣哀求:“寶貝,我們不說這個了,我們來吧。”
馬蔓蔓掙扎着說:“我清白給你,也希望我的丈夫是誠實的人,你希望我帶着心病跟你過日子?”
“你就別逼我了,我不是喜歡你嘛。”韋掌柜扒拉着馬蔓蔓的手說,“是我趁你爹沒注意,拿石頭塞進他藥箱的。”
馬蔓蔓淚如泉湧地說:“來吧,吹滅燈,我不願看到一個陰險的丈夫。”
“這、這……”韋掌柜的情緒一落千丈,“你讓我如何是好嘛。”馬蔓蔓說:“你如果有誠心就寫個保證書,以後不再辦對不起馬家的事,我踏踏實實跟你過日子。”韋掌柜遲疑了一會,下了床,光腚寫了一份簡短的保證書:我故意用寶石欺騙馬大夫,只因為喜歡馬蔓蔓,以後不再犯,保證對馬家好,對馬蔓蔓好。
馬蔓蔓身下的床吱呀直響的時候,天上的星星早就被烏雲遮着,冷冷的秋雨把夜幕中的韋家大宅院淋得濕漉漉的。
三、腹胎夭折
新媳婦三天回門女婿一定要陪,而且得規規矩矩徹底改口,韋掌柜是顧面子的人,當然要陪馬蔓蔓回娘家。
馬蔓蔓回門之前韋掌柜苦着臉對她說:“‘福壽’石的事不要再提了,不然你我在爹娘面前都沒面子,我在小城也沒法再做人。”
韋掌柜一提“福壽”石馬蔓蔓的淚花又盈滿了眼眶。韋掌柜立刻緊張起來,把臉伸到馬蔓蔓面前:“你打吧,如果你還恨我就打吧,都怪我想你想瘋了,我不是人。”
馬蔓蔓抹一把淚說:“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這就對了,我不會虧待你。”韋掌柜問,“條子呢,別保存了。”馬蔓蔓沒好氣地說:“早撕了,扔馬桶里了。”韋掌柜臉色立刻燦爛起來說:“還是寶貝懂事。”不過韋掌柜還是有些心虛,回門這天重重地帶上回門禮,包括一根長白山人蔘。
心底的怨恨還是不能散去,如果不是韋掌柜的陰謀,自己為了保全父親的性命,馬蔓蔓不會嫁給這個比父親還大的人。鬥爭再鬥爭,馬蔓蔓終於從緊身內衣兜里掏出韋掌柜的那張保證,對母親說:“我要告他。”
馬太太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把捂住馬蔓蔓的嘴說:“傻丫頭,千萬不能提這事,包括你爹。”馬蔓蔓撲在母親懷抱里說:“我不甘心啊。”馬太太給馬蔓蔓抹淚說:“生米已做成熟飯,一切都晚了,女人得認命啊。”馬太太說著也淚水漣漣。
“太便宜姓韋的了,不信告不贏他。”馬蔓蔓說,“小城都是他姓韋的天下?”
“千萬別這麼說,他是你丈夫。”馬太太說,“你已是他的人,再說這有啥用,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告贏了又能咋樣?你以後不做人了?”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過程讓人寒心,結果還是滿意的,馬大夫開始想不通,過後仔細想想也就這樣了。如果讓馬蔓蔓平白無故嫁給比自己還大的韋掌柜,馬大夫怎麼也不會同意,那樣面子往哪擱,這場變故在裡面誰也不會笑話,何況小城人給馬大夫的多半是同情。韋掌柜已經改口,笑嘻嘻地喊了馬大夫一聲爹,禮物一堆一堆地拿過來,誰看見不羨慕,人活一輩子還圖啥,馬大夫知足了。
馬蔓蔓人在韋家宅院,心卻一直飄忽着沒有着落,從父親出事被丁樹本帶走,到自己嫁到韋家宅院,馬蔓蔓始終都迷迷糊糊的,彷彿一場夢。只有看到那塊“福壽”石明明白白放在梳妝台上,馬蔓蔓才意識到這是殘酷的現實。
馬蔓蔓在現實和幻想間痛苦地徘徊,直到有一天發現身體微妙地變化了,馬蔓蔓知道一切都完了。馬蔓蔓告訴了母親,馬太太呵呵着拍馬蔓蔓的頭:“傻孩子,該不會有韋家的血脈了吧。”儘管馬蔓蔓已朦朧地意識到了,但當母親把話說出口時,馬蔓蔓還是驚呆了。馬太太安慰說:“沒什麼好怕的,這是早晚的事。”馬太太讓丈夫給女兒把脈,馬大夫眯着眼把手指放在馬蔓蔓的手腕上,然後看了馬太太一眼,兩人會心地笑了。
馬蔓蔓為爹娘感到悲哀,當初他們是多麼不情願地把自己嫁過去,現在他們居然能笑出來。馬太太把女兒攬在懷裡說:“這樣你在韋家會更有地位。”
馬蔓蔓卻不想要這個剛剛孕育的小生命,覺得這簡直是孽根。她流着淚偷偷給自己緊腰,可緊了兩個月突然肚皮上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馬蔓蔓的心猛然揪在一起,手忙腳亂地解下繃帶。馬蔓蔓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肚子上,輕輕喚出一句:“我可憐的孩子啊。”
二太太有身孕的消息迅速傳遍了韋家宅院,韋掌柜喜得小眼眯成了縫,大太太也擰着小腳在馬蔓蔓的門裡門外晃來晃去。大太太笑嘻嘻地說:“這可好,最好是兒子,這樣咱顧兒就有做伴的了。”韋小顧是韋掌柜唯一的兒子。
見馬蔓蔓不停地嘔吐,大太太一次次朝馬蔓蔓屋裡跑,說:“吃呀,多吃點,讓孩子白白胖胖的。”
這夜馬蔓蔓剛嘔吐完,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丫鬟小齊端蓮子羹過來說:“喝吧,這是大太太特意吩咐給您做的。”大太太並沒有難為自己,反而體貼入微,馬蔓蔓很感激,喝了蓮子羹便睡了。
第二天剛起床,突然感到一陣腹疼,馬蔓蔓連忙喊韋掌柜讓他派人去請爹。馬大夫還沒到馬蔓蔓下身就擠出一片血塊,孩子沒了。韋掌柜捂着臉,頭頂在牆上悲切地喊:“我的兒子呀。”
馬大夫問女兒吃了些什麼,馬蔓蔓指指桌上的那隻碗。馬大夫順手把碗放進藥箱里。馬太太說馬蔓蔓身體虛弱,把她抬回去照應了。
馬大夫帶上那隻碗去了趟開封,回來時已經是第四天,馬大夫鐵青着臉說:“蓮子羹里有文章,最毒莫過婦人心啊。”馬大夫轉身朝外走,“去告訴姓韋的,讓他整治整治那破娘們。”
馬蔓蔓一把拉住爹的手說:“不用了。”馬大夫梗着脖子說:“就這樣便宜她?”馬蔓蔓咬着嘴唇不緊不慢地說:“來日方長。”
馬蔓蔓回到韋家宅院時大太太忙迎過來說:“二太太回來了?大家都想你呢。”馬蔓蔓一臉燦爛地說:“我也想你呀,我們的日子還長着呢。”
四、禍起蕭牆
馬蔓蔓性格變了,鬱鬱寡歡的她變得開朗起來,總習慣到大太太那裡拉家常。韋掌柜夜裡再到馬蔓蔓房裡來,馬蔓蔓不再是愁眉不展,臉上的笑容比桃花還燦爛,把韋掌柜侍候得舒舒服服。韋掌柜總喜歡在馬蔓蔓這裡過夜,把大太太冷落得如同擺設。
馬蔓蔓紅着臉歉疚地對大太太說:“我也勸他多到你那裡去,可他……”
大太太並沒有生氣的意思,扯着馬蔓蔓的手說:“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喲,我這把老身子怕是侍候不了他了,他喜歡在哪就在哪,咱姐妹客氣啥。”馬蔓蔓說:“我年齡小不懂事,還請你多指教。”大太太說:“有你這句話,姐姐我知足了。”
馬蔓蔓去大太太那裡的次數多了,大太太也常來馬蔓蔓這裡,兩人有說有笑,親密如姐妹。每逢老婆小妾們慪氣,小城掌柜們都指着她們的鼻子罵,看看韋家大太太二太太,再看看你們,成何體統!
大太太來馬蔓蔓這裡坐,總免不了多瞅幾眼“福壽”石,大太太說:“到底是掌柜的喜歡你,家寶放在你這裡都不肯拿走。”馬蔓蔓說:“姐姐喜歡,放你那裡也成。”大太太剜一眼馬蔓蔓說:“姐姐一句笑話你就認真了?咱自家的寶貝放哪裡不一樣。”
馬蔓蔓從娘家調理回來身體恢復了許多,不過臉色還略顯憔悴,大太太變着法子讓廚子給馬蔓蔓加強營養。大太太安慰說:“女人掉孩子是再常見不過的事,好好調理,趁掌柜的那老東西還管用,不愁也生個八男二女的。”馬蔓蔓羞紅着臉,埋下頭說:“瞧你說的。”
轉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韋掌柜如老牛般在馬蔓蔓身上耕耘,馬蔓蔓的肚子卻還是平平的。韋掌柜愁得眉頭不展:“咋回事?”馬蔓蔓說:“俺想到天津看看去,聽說那裡有個洋醫生看這病最拿手。”韋掌柜說:“那就去吧,怎麼著也得給我留條根。
馬蔓蔓臨走把鑰匙按在大太太手心裡說:“我這一去怎麼說也得個把月,勞駕姐姐幫我晒晒被子,伏天別發霉了。鑰匙給丫鬟不放心。”大太太說:“行,只要妹妹信得過我。”
過了三五天,大太太帶丫鬟去幫馬蔓蔓曬被子,剛進門朝桌子上一瞅,愣住了:“福壽”石沒有了。大太太大呼小叫喚來韋掌柜,再瞅還是沒有。
大太太“哇”地一聲哭:“全上當了,二太太準是把家寶偷走了。”韋掌柜說,二太太不是那號人。
“不是那號人?”大太太點着韋掌柜額頭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看你是被這個狐狸精迷住了。”韋掌柜相信馬蔓蔓,可“福壽”石的確沒有了,只好苦笑說:“等她回來定能說清楚。”大太太氣憤地說:“她還會回來?說不定早跟哪個野種跑了。”
“啪!”大太太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雖然大太太的懷疑不能說沒一點道理,但把自己的女人跟別人私奔說到嘴上,韋掌柜面子上就掛不住了。韋家大宅院亂成了一鍋粥。馬蔓蔓人不在,也沒處查,韋掌柜極為鬱悶。
儘管進行了消息封鎖,但韋家大宅院丟失家寶的事小城人還是隱約聽到了,所以等二十多天後馬蔓蔓的身影出現在小城北門時,早有細心人去韋家大宅院通風報信了。韋掌柜遠遠地迎在門口,仔細觀察馬蔓蔓的表情,怎麼看都不是心虛的人。
二太太去天津后,大太太沒少說她壞話,見馬蔓蔓從從容容走進宅院,大太太早把身子縮進了屋子。吩咐丫鬟上了茶,韋掌柜笑呵呵地說:“一路辛苦,病根查到了嗎?”韋掌柜一提看病,馬蔓蔓的淚珠子就成了串兒,撲進韋掌柜懷裡哭:“俺對不住你,這輩子再也別想生孩子了。”韋掌柜呆若木雞,問:“到底咋回事?”馬蔓蔓抹一把淚,朝大太太卧室的方向一指說:“都是她辦的好事,你去問問她。”
韋掌柜一頭霧水,忙說:“別急,慢慢說。”
“知道她毒,卻不知道她這麼毒,把俺置於死地,害得俺終生不能生育。”馬蔓蔓把馬大夫去開封檢查的結果和這次去天津檢查的結果放在桌子上說:“你自己看看。”韋掌柜掃了一眼,“啪”地把檢驗單按在桌子上說:“這麼說家寶也是她的事?”
“家寶?”馬蔓蔓吃驚地瞅桌子問,“‘福壽’石哪去了?”韋掌柜惡狠狠地說:“臭婆娘,非休了她不可!”
韋掌柜去追問大太太,大太太號啕大哭,對兩件事都矢口否認。馬蔓蔓說:“下藥的事過去久了她能否認,家寶的事就在眼前,查吧,查出來是我,我立刻走人,不拿韋家一分一文。”
“福壽”石在大太太的床底被搜了出來。韋掌柜這時反而冷靜了,如果是大太太偷的,她還會傻藏這麼久?那麼就是二太太設的陰謀?但下藥的事又怎麼解釋?
韋掌柜煩透了,夜裡哪個太太那兒也沒去,一個人躲在書房裡抽悶煙。韋掌柜仰天一聲嘆息,看來韋家大宅院從此就別想安靜了。
五、再費心機
韋掌柜這些天煩惱透頂,“福壽”石再次得而復失又失而復得的事,讓他對大太太和二太太馬蔓蔓都很失望。
韋掌柜知道裡面的彎彎繞繞必須弄清楚,身邊留下一個心懷叵測的女人太可怕了。韋掌柜又在書房裡悶了一夜,天亮時把煙頭重重地踏在腳下,下了決心。
這些天韋掌柜少在家裡待了,不是去戲院看戲就是跟其他的掌柜們喝酒,深更半夜才回來,醉醺醺的。韋掌柜回來了就進書房,根本不去兩個太太那裡。
大太太也就算了,可馬蔓蔓還是花季年華,本能的慾望讓她難耐寂寞。馬蔓蔓試着去了幾次書房,都被韋掌柜揮手趕了出來。馬蔓蔓哭鼻子說:“俺害怕,這幾天貓頭鷹夜夜在樹枝上怪叫,俺夜裡睡不着。”韋掌柜沒好氣地說:“鳥有什麼好怕的,自己睡去。”
馬蔓蔓抹鼻子,賴着不走。韋掌柜說:“今天先這樣,明天我再給你安排。”
第二天韋掌柜便派人把馬蔓蔓卧室邊一間閑置空房裡的雜物挪出來,讓小寶搬進去。小寶吃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哪有小夥計住進內院的,何況還跟漂亮的二太太只一壁之隔。
韋掌柜不耐煩地說:“有啥好愣的?讓你住你就住。這幾天聽到貓頭鷹怪叫沒有?二太太害怕,你給她壯壯膽。二太太啥時害怕,喊你就答應。”
小寶在馬蔓蔓隔壁住下,夜裡豎耳朵聽,並沒有什麼貓頭鷹叫。小寶聽到的只是二太太隱約的抽泣聲。儘管在韋家宅院當差,平時卻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二太太,小寶原想韋家太太會甜得如蜜,不想她也有一肚子辛酸。小寶心裡很不是滋味。馬蔓蔓在那邊一聲接一聲抽泣,小寶就在這邊翻煎餅。
韋掌柜問小寶:“這些天讓二太太受驚沒有?”
“沒有沒有,我哪敢。”小寶誠惶誠恐地說,“我夜裡耳朵都豎直了,二太太一喊我一準答應。”韋掌柜說:“那就好,二太太受了驚嚇我不饒你。”
轉眼快到中秋節了,韋掌柜準備去天津進鹽。那時候食鹽有兩種,一種是用鹽鹼水淋出的土鹽,一種是從天津運來的海鹽。韋掌柜經營的正是這種從天津水運過來的海鹽。
韋掌柜臨走前專門叮囑小寶說:“用心點,二太太不能出半點差錯。”小寶小雞啄米似的說:“您放心。”
掌柜的不在,韋家宅院格外寂靜,連二太太的隱約的抽泣聲,小寶也沒聽見。小寶反而不踏實,不知道二太太在幹些什麼。小寶剛把耳朵貼在牆壁上,牆壁上便傳來三聲敲擊聲。馬蔓蔓在那邊低聲喊:“小寶,小寶。”小寶忙回答:“我在呀二太太。”馬蔓蔓聲音發喘着說:“你過來,我害怕。”
小寶一屁股蹲在床上說:“二太太你別怕,我就在隔壁。”
“你快過來,我床下有老鼠。”二太太顫驚驚地說。
“我、我不能過去呀。”小寶說。
“你想嚇死我呀。”馬蔓蔓說,“你不過來,我回頭告訴掌柜的。”
小寶只得硬頭皮去了馬蔓蔓的房間。小寶要點燈,被馬蔓蔓一把抓住手,拉進了懷裡。馬蔓蔓沒穿衣服。潤滑的肌膚,一下點燃了小寶的處子之身。
馬蔓蔓和小寶正翻雲覆雨,突然有人敲門,接着傳來韋掌柜的聲音。馬蔓蔓和小寶都癱成了泥。
不開門是不行的。馬蔓蔓和小寶“撲通”跪在韋掌柜面前。韋掌柜也沒有點燈,只在漆黑中一聲聲長嘆:“老了,我老了。”韋掌柜久久才說,“其實我知道小蔓跟我太委屈,還是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好。不過……”韋掌柜話鋒一轉,“韋家大院是不允許出這樣醜聞的。”“饒命,饒命啊。”馬蔓蔓和小寶齊聲喊。臉前的煙光閃一陣又一陣,韋掌柜問:“你們是真心好嗎?”
小寶忙說:“不。”韋掌柜用鼻子哼了一聲。馬蔓蔓忙改口:“我們是,是啊。”韋掌柜說:“既然這樣給你們留一條生路,天亮前離開小城,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馬蔓蔓和小寶從韋家宅院消失了,韋掌柜對人解釋說:“小寶陪二太太去娘娘廟求子,被綁匪劫持殺害了。”不過這事瞞不過大太太,大太太見韋掌柜又在書房把玩“福壽”石,擠進去說:“早看出來二太太是浪貨,丟人現眼。”
韋掌柜瞥一眼大太太說:“誰不聽話都沒有好下場!”
大太太一個激靈,後背都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