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生命中那個花樣女孩
我愛在今夜
回看那來時的山徑
才發現我們的日子已經
用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方式
來過了又走了
曾經那樣熱烈地計劃過的遠景
那樣細緻精密地描好了的藍圖
曾經那樣渴盼着它出現的青春
卻始終
始終沒有來臨……
―――――《青春》席慕容
一遍遍聽着朴樹的《那些花兒》,在這月華如練的夏夜,憑欄環顧四周,只有涼風習習,自由落漠的感覺氤氳開來,空氣中彷彿多了一股酸澀潮濕的味兒。燈火闌珊處,是誰的眼淚在飛?打濕了我的臉頰,輕輕泣訴着關於兩個女孩的花季歲月。
(一)梔子花開的季節,新來的鄰家女孩
水是個性格柔軟的孩子,始終留着烏黑溫順的長發,微藍的眸子如一潭清泉沒有沾染上半點紅塵雜念。無論季節輪迴,始終穿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白皙的皮膚像剛撥開的荔枝——缺乏光照的結果。水在我的印象中始終單純的像個陶瓷娃娃,讓人不忍心去稍稍用力觸碰。起初給人的感覺像極了紅樓夢裡的林妹妹型。我覺得這樣的女孩應該有個溫馨陽光的家,有非常疼愛她的爸爸媽媽。然而她的家庭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和氣舒心,相反,家教甚嚴。她的父母都是生意場上的精明人。白手起家,不消一年的工夫,就在老家干出了名氣。他們對生產上的每一環節要求苛刻嚴格,對自家女兒也嚴格得如出一轍。水就像他父母生產線上沒有成型的橡皮泥,在家人的殷切期盼下早早有了理想中的模型,而她,只要按照他們的意願一步步走下去,有朝一日定會眾望所歸變成名副其實的金絲鳥,飛向凡人難以抵達的天堂。她也一直在這麼憧憬着,並為之努力着。那年夏天,她隨家人喬遷到我家隔壁,於是,我們相識了。
那是一個充滿梔子花香的夏天,剛剛參加完升學考試,於是像脫了韁的小牛犢子,撒開丫子在村子里的池塘邊,門前的山上沒心沒肺地玩耍。而水,則每天清晨搬個小竹凳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面對着小池塘,捧着一本書安靜地翻閱,我起初不喜歡這樣的女孩,甚至有點鄙視。總覺得她每天早晨在我的視線里做着可笑的事情,看什麼書呀,都暑假了!裝模做樣很做作呵!她有時會台起頭來朝我家這裡望望,開始我不明白她想做什麼,悻悻地穿過她家門口去池塘邊玩耍。有幾次她微微起身,嘴唇輕啟,似乎想要對我說什麼,我回頭迅速瞥了她一眼就跑開了。大約過了一個多星期,一天早晨,家裡停電,熱得人睡不着,於是比平日起得早,走出家門,習慣性地朝她家望望,竟看到水站在池塘邊,單薄瘦弱的身體在晨風中顯得如此孤單。“也許她需要朋友……”我的腦子裡回想起媽媽對我說的話。於是,我從門前的梔子樹上摘了兩朵最漂亮的梔子花,跑到小池塘邊,想認識這個不愛說話的怪女孩。
原以為她的苦瓜臉是天生的,不知道微笑。可是,當我走近她時,她竟然給了我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純凈明媚的笑容,那微微揚起的唇角,似一把小手,緊緊抓住了我的心,讓我沒有理由不靠近她。
恩,恩,恩……你好!那個,我叫林雨霖,你呢?……由於緊張,我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我,我叫歐陽醴水!她依舊微笑的看着我,蔚藍的眼睛像剛剛滌過的藍天,水汪汪的,那些藍色似乎要溢了出來。
這是我剛摘的梔子花,送給你!
謝謝!好美的花,好香噢!
……
兩朵梔子花,自此開在了我們的友誼路上,芬芳馥郁,沁着宜人的香氣。
(二)校園裡的白天鵝與小燕子
有些人,彷彿是老天爺冥冥中刻意把他們安排進我的生活中。必定要和他們一起經歷一些平淡如水抑或刻骨難忘的事情,然後才能在成長的路上慢慢懂得珍惜和感恩。而水,則是這樣一個人。
說是無巧不成書也好,說是命中注定也罷。我和水就這麼糾結在一起了。那年夏天,我們竟考到了同一所學校,分班考試的時候,又分別以全校第一第十二名的成績分在了同一個班。理所當然地,她以高我三十分遙遙領先,位居狀元之位。開學的第一天,我們穿着同樣的白色連衣裙,扎着同樣長長的兩根麻花辨,驅單車來到新學校。班主任一眼看到我們倆,還以為是一家人。我看起來幼稚許多,稚氣的臉上浮動着不安份的表情。
你們姐妹倆就坐講台前的這張桌子吧。歐陽醴水,哎呀,名字真難念。在大喜報上看一眼竟然不會忘記。你妹妹就坐你旁邊,以後姐妹倆相互鞭策相互學習。妹妹叫么名字?
報告老師,我叫林雨霖。
哈!不同姓?!
報告老師,她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們家住一起!水怯怯地說。
從那天起,我們成了姐妹,比親姐妹還親。上學放學,形影不離,由於水的學習成績出色,人又長的乖巧嫻靜,是全校師生公認的嬌天鵝。而我,因為活潑好動,性格開朗,被大家叫做小燕子。無憂無慮,天真懵懂,少年不知愁滋味。一靜一動,一前一後,性情互補,不同的愛好習性中又有交叉匯聚之處,堪稱最佳拍檔。初中兩年的日子比花開得還美妙。課餘時間,水總是坐在花壇邊,看我跳皮筋踢毽子玩沙包和一些好玩的遊戲,並不參與,只是在旁邊給我加油鼓掌,靜靜陪着我。漸漸地,我對水產生了一種依賴性。沒有她看着我,我玩的不開心。放學回家若是輪到她值日了,我便幫她打掃,然後一起回家。而水,似乎也離不開我。每每文藝匯演,我總是和舞伴們排練到天黑,而她就坐在觀眾席上做我的舞蹈參謀和唯一的觀眾。有時,我覺得水是我的影子,安靜聰慧的影子,時時陪伴着我,當傍晚各自回家,她才從我的生活中暫且離開。每當朝陽升起,見到她明媚的微笑,我才像一個找回丟失影子的孩子,嘻嘻哈哈拉着水柔荑般的小手去學校。
我的成績忽高忽低,在三名到十幾名徘徊不定,老師和家長看到我貌似蹦級的分數,總是唏噓不已,鼓勵我一下,稍微看緊點,我的成績就像水銀柱一樣“呼”地一聲上去了,待放任自流時,便飛流直下三千尺,讓他們心驚膽寒。按照我自創的一句至理名言,這就叫——能屈能伸,玩得就是心跳!水無奈地拍拍我的腦袋,說,你這隻小燕子,就不願往高處飛,其實你是一隻海燕,而非家燕,試着努力往高處飛,去看看你從未見過的景色。
那年初二的寒假,我開始收起玩心,拒絕屋外白雪皚皚的誘惑,在水的幫助下補習糟糕的英語,她拿來許多英語類的報刊雜誌和磁帶,以及輔導書籍,有模有樣地當起了我的小老師。二十幾天的寒假過完,我的英語口語和語法長進很多。水的英語成績從來是全校第一。初一時便代表學校參加全省的英語演講大賽,獲得了中學組一等獎,打敗了那些傲氣十足的高中部。在初二的英語測試中,我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給一向小看我貶低我的小鬍子英語老師一個漂亮的反扣球。那次我的英語成績第一次上了八十分,雖然,水依然輕鬆拿到了99分,但是,我覺得我和水一樣棒了!
水說,小燕子很聰明,一定會飛更高更遠的蒼穹。
我說,你是白天鵝,我是黑溜溜的海燕。我們一起飛呀!
她湛藍湛藍的眼睛就是我所憧憬的藍天,即使我飛的再高在遠,也還是飛不出她的眼眸。
水說,我喜歡做一眼泉水。就像我的名字一樣:醴水,甘甜靜好的泉水。我不想做天鵝,我沒有鴻鵠之志,只想有個幸福穩馨的家,有個像你父母一樣心疼你寶貝你的爸爸媽媽。也想有個暖暖的小屋子,屋子裡不是多得做不完的習題和看不完的學習資料,而是和你一樣有自己喜歡
的布娃娃……
(三)花季中那段忽晴忽暗的日子
藍色的天空飄過一朵烏雲,明朗的天氣被絲絲愁雨代替,多雨的季節也多了許多惆悵和陰霾。初三一年,我們在學校家長及社會的期盼、壓力、輿論下背着沉重的書包思維禁錮在題海中。連我這樣開朗活潑的性格都開始漸漸被中考湮沒,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彈簧,當一輪輪模擬考試分數下來的時候,不得不承認玩蹦極是極其幼稚玩世不恭的愚行。當我乖乖坐在水的旁邊認真緊張地答題時,水卻輕咬筆桿,若有所思。神色凝重,有點異常。最後一次模擬,我和水都考出了出人意料的成績。我終於達上二級省重點學校的分數線了。而水,竟比平時的成績低了許多,達不上往年一級省重點的要求。在回家的路上水第一次放聲大哭起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那麼傷心,就像天邊一朵柔柔的白雲,突然就掉下許許多多冰涼的小雨滴,讓人措手不及。
第三次模擬考試后,學校決定放我們一個星期的假,讓我們在家好好準備迎戰。一個星期里,水像從我的世界里蒸發了。幾次敲她家的門要麼沒有應答,要麼是他父母的聲音,說她去親戚家了。我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垂頭喪氣地回屋子繼續啃那些“硬骨頭”。考前一天,我去別的學校看考場,經過水的門前,突然從水的窗戶內飛出一個紙飛機。呵呵……我那個高興的呀!簡直像揀到了五百萬。匆匆打開,看見這樣一行字:燕子,軟禁告終,看管人開恩,我出來了!這時,防盜門“轟”地打開,蹦出來一隻小天鵝,白白的羽毛,瘦弱修長的身段,不能說膚如凝脂,因為她快一個星期沒有見到陽光了。我們像十幾年未見的老友,相互擁抱,噓寒問暖,好不感動。
水,一起去看考場吧?我在N中考試。
啊?我也在耶!
嘻嘻,我早知道了。你的准考證是我幫你拿的呀!歐陽豬豬!
死丫頭,你叫我什麼?
歐陽豬豬啊!在家吃喝拉撒不出來,瞧你把自己養得又白又“胖”的。
呵呵,幾天不見,又開始貧了不是?
……
這幾天在家折騰什麼呢?被慈禧太后軟禁勒?
別提了,你不是不了解我家的情況。
今天下午咋捨得放你出來了?
呵呵,媽媽說讓我出來放鬆放鬆,順便看看考場。熟悉一下環境,明天的考試不至於緊張。
看來慈禧太后也還開明啊。知道給你呼吸點新鮮空氣。怕憋壞了腦子生鏽咯!
丫頭又貧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不是君子,我乃小女子也!
別撓我痒痒,呵呵,再鬧我小燕子翻臉不認人了!
嘻嘻~~~
我認輸了,還不行嗎?
突然,水停下了,一隻手放在我的肩頭:燕子,不能認輸,明天是中考,我要你發揮到最好的狀態!我們一起加油!希望都能成功!那麼辛苦走到這一步,希望高中能再在一起!
恩!我們一起加油!
………
(四)梔子花唱着凄婉的歌告別花期
中考結束后,我們頂着烈日去學校拿試題答案,然後在我的小床上細心地給自己估分,經過考場的奮力“撕殺”和一下午苛刻的估分之後,給自己大概有了一個定位和去處。水估了680多分,而我只估了五百多分。按照這成績,水可以上全省最好的省重點高中。而我只勉強達上比她低一級的省師範高中。但是,我是個樂天派,凡事不挂念,對於成績高中未來都是模糊的概念,遠不及冰淇淋和好吃的小吃來得實在。於是,那個夏天準備去老家好好飽一下口福,想到大伯的瓜田裡又大又甜的西瓜和園子里青紫欲滴的葡萄,還有李子杏子等等,我已經身在曹營心在漢了。於是樂呵呵地忙着收拾換洗的衣服,準備去老家享受鄉下的吃喝玩樂。突然想到水,是呀,水什麼打算呀?
我,我不知道。我想在家裡看看書,好好安靜得休息一段時間。也許爸媽有時間會帶我出去玩玩。
恩~那也好。暑假一定要玩個痛快!水,你的成績那麼高,再加上學校給你保送的名額,上Y中肯定100%的事了。高一年級某一個班主任的花名冊上一定有你的名字!不要擔心,好好耍一次吧!人生難得如此輕鬆了以後。
於是,那個暑假我們彼此都很開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在鄉下恢復原始生物的本性,爬樹下河,蹲瓜田,彷彿又回到了沒心沒肺的小學時光。老家沒有裝電話,是個閉塞落後的山村,自然沒有辦法聯絡到水,待我的皮膚曬得如同奶奶家熏黑的煙囪時,暑假即將過去了,期間,媽媽來看過我一次,給我帶來了兩個好消息,和一個不相上下的壞消息。水以687分如願地進了最好的學校,我也以次於她47成績分的馬馬虎虎進了省師範高中。但是,為了照顧到水的學業,她父母家決定搬家,在學校附近買套房子安定下來。這就意味着我要和水分開了,不但不在同一學校,甚至連放學回家都見不到她了。是天意弄人嗎?為什麼在感情最好的時候老天要硬生生拆散我們?於是第二天我要求和媽媽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車上,我攥着一袋子剛從樹上摘的葡萄和石榴,想和水一起分享。還有約莫兩周就要報名了,水應該還在家裡等我回來吧。
可是,當我回到家,抱着一袋水果去找水的時候,才發現,水搬走了,從窗戶望進去,裡面空空的,地上零散地灑落着一些紙片和廢棄物。水的卧室藍色窗帘不見了,陽光直直地射進昏暗潮濕的屋子,光束中翩躚舞動的塵埃刺激着我的嗅覺,不禁打了個噴嚏,毫無徵兆地淚流滿面。
媽媽站在我身後,撫摩着我的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唉,沒想到搬的這麼快,才離開一天就人去樓空了。做了三年的鄰居怎麼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我擦乾了眼淚,扭頭就衝進自己的屋子。心裡氣八分,傷兩分。在書桌上,瞥見了一封淡藍色的信,旁邊還有一朵已經蔫了的梔子花、一盒朴樹的專輯《我去2000年》,其中有一首我最喜歡聽的《那些花兒》。
水就這樣匆匆告別了,一封信,幾十行依依惜別深情款款的筆跡,落款處提到:“水無竭,友誼天長地久!”竟賺足了我這個小花痴的眼淚,看在那張我要了N次,她至今才大發慈悲地送給我的寶貝專輯面子上,我暫且原諒她的不辭而別。看看寫信的時間,竟是我回家的前兩天的凌晨三點,這丫頭,一定是一夜未睡吧。
鼓搗一夜,就憋出這千把來個字,惜墨如金呀!看完這水丫頭給我柔情蜜意寫的蠅頭小楷,我原諒了她的不辭而別,決定開學后,去她家找她討個說法,順便去肯德基宰這丫的一頓。可是,由於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東,中間約莫一個多小時車程,再加上高中課業繁重,活動也多,於是,只有暫時以書信代替見面。每封信的開頭都是“見字如吾”這水丫頭,也不知道寄一張近期照片,見到字怎麼能和見到人一樣呢?一個月後,趁放假的時間,我循着水給我的地址偷偷跑到她家去找她了,想給她個以外驚喜,一個多月沒有見面了,不知道水胖了還是比以前更瘦了?帶了水最喜歡吃的水晶之戀果凍,千辛萬苦千山萬水千回萬轉終於找到大小姐的府邸。
(五)醴水!醴水!你是我的醴水嗎?
“丁冬,丁冬,歐陽醴水在嗎?”
許久,沒有人回應,正轉身要離開,姍姍來遲的木屐聲有氣無力地向門口拖動。門緩緩開了,我見到了一張熟悉而有陌生的臉。掛着五分驚喜,五分病色。
在見面之前,我想像各種重逢時能採用的擁抱方式,藉以表達心情。可是,當看到水憔悴疲憊的樣子,我們只輕輕擊了一下掌,蜻蜓點水般的輕柔。是的,水病了。
心有靈犀,息息相通。我們幾乎同時搶了第一句對白:“還好嗎?我很好!”像山谷里的迴音,飄蕩在耳邊。
“水,你不好,生病了,你可以強顏微笑,但是,臉上分明寫着:“我病了”三個大字!什麼病?怎麼這麼憔悴?”眼前的水,穿着白色棉質睡衣,及腰的長發無精打采地倒伏在瘦弱的脊背上,凌亂如草。蒼白的嘴唇,沒有血色的面龐,像抹了一層厚厚的白粉底。那雙瘦長的手也蒼白如紙,剛才那一擊掌,我的手心一陣冰涼透心的感覺。若不是水那蔚藍的眼睛流露着溫暖如春的微笑,我以為見到了傳說中冤死的女鬼了。
呵呵――咳!咳!嚇着你啦!瞧你緊張那樣。我只是傷風感冒了,沒什麼不好的。我們家燕子在新學校怎麼樣么?
挺好的,學習有點緊張,都是各個學校的尖子考來的,我在班級里墊底呢!水,你怎麼樣?
水沒回答,把頭深深埋進臂彎。我能隱隱聽到她小聲抽泣的聲音,那顫動的雙肩,彷彿搖搖欲墜的陶瓷,再一顫,能把我的心砸碎了。於是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上前在她旁邊坐下,拍着她的肩膀,沒有說話。我想,此刻,她不需要朋友的安慰,需要的僅是一杯一溫暖心房的熱茶而已。
良久,水平靜了,摩挲着已涼的杯身,向我倒敘了一件不該在她身上發生的事。
“我喜歡上了一個軍校的男孩。”水說這句話的時候,藍色的眸子里流露着堅決。
“啊?你談戀愛了?”我失聲叫到,像踩到了地雷。
“我知道,高中生不準談戀愛,尤其是現在。可是,他好象很喜歡我,給我寫的每一封信都很感人。”水說到他時,蒼白的臉上多了兩朵火燒雲。
我像審問官一樣一連問到:“你們怎麼認識的?他大學幾年級?哪個學校的?”
他是我們軍訓的教官,大四了,XX學院的。
正想細問,水的媽媽回來了。在歐陽阿姨的熱情款待下,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便匆匆坐公交趕回家了。水本想我留宿在她家和她徹夜暢談,可惜,考慮到水有病在身,需要休養,我只有心猿意馬對水說回家還有事情沒做來搪塞水的好意。沒想到那一次見面后,水又給了我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六)落花流水人去也
高中的學習生活緊張忙碌又井井有條,腦子裡一條條定律公式和許多要死記硬背的東西需要我們把十二萬分精力和注意力放在碩大的書包內。老師說,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老師說,讀好書才是硬道理,讀好書才能有出息;老師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於是,我跟着指揮棒轉呀轉,像虔誠的佛教徒,對老師的教誨頂禮膜拜,深信不疑。
理所當然地,我和水的通信質量和數量大大下降。從一周一封書信往來,到後來一個月一封。我抱怨我的老師苛刻狠心,課業的繁重,同學的冷漠,以及偶爾取得好成績的狂喜,還有每周半天假的非人待遇。而水,幾乎很少提及班級老師及學習上的好與壞,她總是說著她和他的故事。愛情,像一朵罌粟花,在他們用情澆灌下開得如火如荼,雖然美麗,卻長在了不該長的地方,開在了不該開的季節。園丁不喜歡罌粟,花園也不是伊甸園,青春未央,這朵罌粟花已過早凋謝。
考完最後一門,寒假就快到了,勝利的旌旗在晴朗的天空飄揚,大片大片的淡藍,讓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藍眼睛的女孩,我的密友,醴水。被複習考試沖昏了頭,記不清多久沒有水的消息了。大概有一兩月了吧?當拿到寒假作業的那一刻,我心裡有一個念頭,就是去水的家。
在寒風瑟瑟的冬季里,站在緊閉的防盜門前,看到一張紙條突兀地被貼在門上,寫道:“此房出租”,我的心倏然間沉到海底了,沉悶的,黑暗的,無望的,缺氧的感覺從四面八方偷襲我脆弱的神經,我在心裡罵了水一千遍,把手中的一打作業本狠狠的砸向那扇該死的鐵門,鐵門疼得“咣嘰”了一聲,驚動了隔壁的房東。
“嗨,嗨!小妹兒,么事喲?這家人搬走了,你把這些書砸門做么事情喲?”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嬸抱着熱水袋從廊子走來。
“我找歐陽家。”
“那家兩個星期前就搬走了。”
“去哪裡了?”
“好象是去上海給他家女兒治病了。”
“治病?治什麼病?歐陽醴水有什麼病啊?我怎麼不知道?”
“你是她家么人?”房東大嬸用審視的眼光看着我。
“我是水的好朋友,她家原來在我家隔壁,我們是老鄰居。”
……
消除誤會和猜忌后,,在我的一再軟磨硬泡和懇求之下,大嬸把我請到她家裡烤火,給我說出了那個讓我至今為止都不敢正視的實情。
大嬸說,小水是個好姑娘,聰明漂亮,人又懂事。可是,這家子父母,尤其是母親對孩子要求特別嚴格,小水在學校成績一向都很不錯,全年級十幾名,算是佼佼者了。那是個么學校啊?出來的都是清華北大,都是人才啊。可是,小水她媽太要強,非要小水考全校前三名。把這孩子累得三天兩頭生病。成績一降再降。聽說小水她媽發現一個軍校男孩寫給她的幾十封信,竟把小水帶到那個男孩的學校,找學校領導談話,最後,男孩被警告處分,結果要和小水分手。而可憐的小水,病上加病,學習壓力又大,她媽媽去找男孩子的事在學校傳開了,不消一個月,竟患了精神分裂症……小水媽媽給她辦了休學手續,在去上海的前一天夜裡,小水哭了一夜,又砸東西,又鬧的。街坊鄰居知道這可憐的孩子,都沒有吭聲,大家都替這漂亮又聰明的孩子惋惜。你說,一個好端端的人,說不準會進清華的孩子,怎麼轉眼就變成這樣呢?哎!可憐啊……
告別好心的房東,我逆着北風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給這白雪皚皚的世界渡上了一衾橙紅的薄紗。而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你雪白的臉龐還有那醉人的微笑。少了你,雪人也流淚了,融化了自己,變成一潭水,水面上倒映的全是你的倩影。醴水,歐陽醴水,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悄悄走了,一聲招呼也不打?!一句話也不給我留?!初三暑假你不辭而別,好歹留了一封信,還有一朵美麗的梔子花和一盒磁帶,看在它們的份上我原諒你了。可是,今天你卻很過分了,連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就從我的世界里消失得這麼徹底,這麼決絕!這一走,你何時再回來?這一走,你還會不會記得那隻活潑伶俐的小燕子?這一走,我們這些年的感情如何擱淺?初二那年,你說,我是一隻海燕,要我飛到更高更廣闊的天地。你說,你是水,一眼泉水,如你的名字一樣。其實,水,我一直想告訴你,你早已經是我心中那片汪洋大海了。我可以飛得很高很遠,但是,永遠也飛不出那片廣袤的海域了。
(七)年年歲歲花相似——沒有結局的結局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着/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呀/幸運的是我/曾陪她們開放/啦……/想她……
水,梔子花又開了,夏天又到了,十年過去了,一個時代了,感覺驊騮過隙的瞬間,我們都已經悄悄長大走入成人的隊伍中了,升初中那年的暑假,兩個小姑娘把梔子花扎進長長的麻花辮里,清純可愛乾淨得像那沁香的白色花瓣。家裡的房子翻新重新蓋了三層,紅色琉璃瓦,白色瓷磚牆,什麼都變了,你曾經住過地方變成了一座噴泉,這次實習回來,看到媽媽精心呵護的梔子樹還在,我很感動,想不到十年一個輪迴,物是人尤在。摘下兩朵,插在挽成的雲鬢上,就像當年你為我梳理的髮式一樣。
五年沒有你的消息,自從五年前那一次從房東大嬸那裡得知你的下落之後,就再沒有絲毫你的蹤影可尋。彷彿真如歌里唱的那樣,被風吹走,散落在了天涯。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水,如果在天涯的一角看見梔子花開,請捎來一縷飛鴻,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安好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