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孩童時常聽到父親高唱這首詩,高唱時,父親總是右手持劍,左手屈曲彈打劍身。有時見我在一旁,總是招我走近,撫摸着我的頭說到:“男子漢立世就該如此,孩兒你可要記得。”說完父親也不待我作聲,徑直把劍送入別在腰間的劍鞘中,昻首引頸,作聲長嘯。孩童時不甚懂世事世情,可聽到父親一唱一嘯,也不禁血氣上涌,霞暈兩頰。慢慢大些,“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詩意已瞭然於胸。有時興起,也會學着父親一樣一唱一嘯。可在我懂得這詩意后不久,父親卻改吟了另一首詩,“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吟詠這詩時,聲音甚是低沉。手中也沒有握劍,更別說別著劍鞘了。有時見我在一旁,也不招我走近,只是低聲說:“沒有江湖,只有俠客。可俠客居在這沒有江湖的世上,又有何用。”說完也是不待我作聲,只是手掩心口,連聲嘆息。我不懂父親話里的意思,不懂父親為何由高唱變為低吟,不懂為何由長嘯變為手掩心口。可是後來父親的行為更令我不懂。父親一次遠遊回來,竟然遣散了他的所有弟子,連他最喜歡的女弟子、我的小師妹也被他遣送回家。師妹臨走時,父親還一再告誡她:“回家后尋個好婆家,以後切記不要動武,最好把為師所教都忘個乾淨。”小師妹以為是她哪裡做錯了惹怒了師傅,一直哭個不停。半年後,小師妹還真的傳來婚訊。父親知道以後很高興,甚至把他那柄寶劍賣了,換取銀子買送給小師妹的禮品。婚禮當天,父親帶着我、還有那些用寶劍換來的禮品參加了小師妹的婚禮。酒席期間,父親肆無忌憚的逮着新郎官問這問那,譬如:房屋幾間?田地多少?何時圖取功名?
我真的不懂父親為什麼變了,由一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俠變成了一個世俗、勢利的小民。但是現在我懂了,世間根本就沒有江湖,江湖只是一些醉酒後不願醒來的匹夫們自己編造的夢境。
記得父親逝世后,我帶着“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夢闖進江湖。九州之地踏過,俠義之事做過。其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莫不於在寧波將東南沿海一帶最大的鹽幫一舉殲滅。可最為憤怒的一件事也是這件。剷除鹽幫后,官府不但不論功行賞,還以“私攜兵器,擾亂執法”之名將我關押兩年有餘。可這牢獄之災並沒有動搖我的志向,出獄之後,我仍遊走各地,行俠仗義。在滄州時,我遇見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俠女,無用多言,我和她深深的相戀了。俠女帶我去見她父母,其父母也是江湖兒女。見面初時只是天南地北的寒暄,寒暄結束后,她父親正色道:“我們江湖中人不拘小節,既然小女鍾情於少俠,做父母的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女兒出嫁也不能委屈了她,敢問少俠家住何處,家中房屋幾間,土地多少,何時圖取功名?”聽完,我不禁一呆,這話和我父親問小師妹丈夫的話何其相似。俠女父親見我面恍惚之色,重重的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何時博取功名再來提親吧!”說完也是不待我出聲,就做了個“請走”的手勢。
俠女的父親的一席話真的激怒了我。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俠女父親的話,還是因為對俠女的愛,我參加的武舉。可不知道又是什麼原因,我回本籍報考武舉,卻被當地官府以“出身不凈,行為不軌”之名革除報考資格。
我真的懂了父親為什麼會變了,為什麼會典賣寶劍了。“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在這江湖遊歷了一番后,真的很是蝕骨****。現在我也賣了我的寶劍,忘了那首李白的詩.也許我真的該回去了,回去求田問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