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從一塊大石下汩汩流出,日夜不息,滋潤沙漠腹地的這塊小小綠洲。綠洲中是一塊塊菜地,天上白雲悠悠,地下瓜菜飄香,儼然世外桃源。桃源的主人是江南六義,六個衣衫襤褸的壯漢都在胡楊樹下,老大鷹爪王正在做飯,篝火燒得正旺,火上是一把劍,昔日聞名江湖的無影劍上串了一串土豆,劍柄握在老二的手裡,無影劍老二昔日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早已暗淡,雙眼緊盯着那串土豆,唯恐土豆烤糊了,老三開山掌正在專心致志地補一雙破到不能再破的襪子,老四奪命腿正在看一窩螞蟻,有時孩子似的大笑起來,其他兩個人正在賭錢,他們是老五金剛拳和老六聖手書生,籌碼是遍地胡楊葉,兩人卻賭得極認真,不時大呼小叫。老大和老二終於烤熟土豆,兄弟六人一人一個土豆,狼吞虎咽地吃完,老大滿意地拍拍手:“弟兄們,幹活吧!”桃源之中也得勞作,不幹活就挨餓,他們早已領悟這個道理。
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鑲嵌在大漠的盡頭,天高雲淡幾縷輕紗般的薄雲飄在天邊,映襯的天空越發高遠和湛藍,大漠景色迷人,讓在田裡幹活的江南六義,也禁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計喝一聲彩,老大說:“如此美景,在江南怎能看得到,美得老子都不知道怎麼說好了,老六,你讀過書,吟幾句詩聽聽。”老六搖頭晃腦地說:“我哪裡吟得出,倒是幾句唐詩說得不錯,與此景暗合……”老六忽然停住嘴,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好像一陣若有若無飄渺的駝鈴聲從遠方傳來,其他幾人也凝神細聽,果然是駝鈴聲,老六顫聲道:“有人來了!”與世隔絕數載,又聽到人音,六兄弟一時竟手足無措。老五忽然丟下鋤頭:“我去搶駱駝,有了駱駝,我就可以回江南了。”說罷騰身躍起朝駝鈴聲奔去,居然是一等一的輕功,老五正在急奔,驀地眼前一花,被老大攔在身前:“你貿然跑出去,不怕有詐?不怕仇家發現咱們的桃源福地?”“什麼桃源福地,整天幹活,還他娘的吃不飽,我要搶駱駝,我要回江南,就是被鏢局的人用刀剁了,我也認了!”老五身形一斜,仍向外沖,老大雙掌翻飛,如一堵牆擋在老五身前,老五左衝右突,沖不脫老大雙掌,驀然手腕一緊,被老大扣住脈門,登時全身酸麻,動彈不得,其他兄弟四人也都趕來,老三趕緊勸道:“咱兄弟六個,不求同生,只求共死,老五獨自向外跑就不對了,還不快向老大認錯。”老五趕緊低頭認錯,老大冷哼一聲放開手,老五低頭一看,手腕青黑如被鐵箍箍過,不禁心中駭然,老大的鷹爪功依然很厲害。老大森然道:“今天我饒你一次,下次我就不客氣了。”駝鈴聲愈來愈近,老三小心地問:“老大,我們要不要搶駱駝?”老大冷笑幾聲:“咱們兄弟當年專干無本的買賣,現如今送上門來的東西,豈能不要,只不過要小心有詐,老五護住水源,試試來人的斤兩,咱們埋伏在胡楊樹后,大家要小心行事。”
四個駝客牽着六匹駱駝跌跌撞撞地衝進綠洲,駱駝上駝着大大小小的箱包,最後兩個駱駝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歲穿一身白衣,衣服在沙漠中風吹日晒早已污穢不堪,白衣人一縱身從駱駝上躍下,竟然是很高明的輕功,一行人循着水聲,找到水源,正要飲水,忽見一個壯漢盤腿坐在水源旁,衣衫襤褸,滿面鬚髮,一行人大吃一驚,大漠絕地的綠洲中竟然有人。一名駝客焦渴至極,撲向水源俯身飲水,猛聽壯漢一聲暴喝,一探手,抓住駝客隨手擲出,那名駝客撞在地上,竟然爬不起來,其他駝客大怒,抽出彎刀一起撲上,壯漢身形晃動,拳打腳踢將幾名駝客打翻,高聲大叫:“還有搶水喝的嗎?快來和老子打一架,打贏老子就有水喝,老子好久沒打過架了!”白衣人按住劍柄緩步走到壯漢身邊,忽然抽出長劍,然後又納劍入鞘,長劍吞吐,手法瀟洒至極,壯漢臉色突變,反反覆復地打量白衣人,口中喃喃說道:“好劍法,好劍法,我打不過你了。”幾個駝客躺在地上看得莫名其妙,這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只是亮了一下寶劍,這凶神惡煞的壯漢居然認輸了,原來眨眼之間,白衣人的長劍已出鞘三次,壯漢也是高手,自知如此凌厲的快劍,自己抵擋不了。壯漢忽然打個呼哨:“你贏得過我,但未必能勝過我的哥哥。”胡楊林中走出高高矮矮的五個人,當先一人年近五旬,焦黃麵皮,腦門上稀稀疏疏的沒幾根頭髮,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內力高深,後邊跟着的幾個人也都懷有武功,五人站在胡楊樹下猶如淵停岳峙,無一不是高手,白衣人心中一凜,當下躬身行禮:“小可偶過寶地,在沙漠中迷了路,想討口水喝,對各位前輩多有打攪。”吳音綿軟竟然是江南口音,老大哈哈大笑,雖然嗓門粗啞,也是江南口音:“我們兄弟六個都是江南人,偏居塞北已數年不聞鄉音,聽兄弟的口音也是江南人,萬里遙遠,又見老鄉,喝水,喝水,都喝個夠!”四名駱客連滾帶爬在小溪邊喝了個夠,白衣人轉身從駱駝上扶下另一個白衣人,這白衣人身材苗條白紗覆面,款款走到溪邊,蹲下身子,伸出一雙纖纖玉手,在水面上輕拂幾下,然後掬水入口,一陣風來,吹起臉上的面紗,居然是位絕色少女。少女忽然有些害羞,喝了幾口水,轉身躲在白衣人身後。白衣人見眾人飲水無事,也俯身一陣痛飲,喝完水對六人深深一揖:“多謝前輩賜水。”“故鄉人,不要見外,老四、老五,幫忙牽駱駝,領貴客到我們的桃源去。”
一行人來到綠洲正中,幾個駝客忙着牽駱駝吃草,江南六義從田地里采來新鮮菜蔬,架起木柴點起篝火,忙着做飯,白衣人見六人只有一些辣椒黃瓜之類的青菜,便從駱駝上拿下來一個大箱子,打開箱子,拿出一大包牛肉乾,一根火腿,又拿出一套精美的酒器,最後居然拿出一罐紹興女兒紅,江南六義的眼睛都看直了,老四老五更是連吞口水,忙不迭地接過牛肉乾架在火上。牛肉乾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酒杯中盛滿了紅紅的女兒紅,肉香和酒氣在風中飄拂,如今聞得酒肉香氣,只讒得江南六義垂涎三尺,白衣人端起酒杯說聲請,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便狼吞虎咽地吃肉喝酒,只有老大和老六依然吃煮熟的青菜,白衣人心中一動:“兩人不動酒肉,是怕酒肉中有毒,有如此定力,一旦動起手來,倒不容小視。”吃飽喝足,老大抹抹嘴唇,目光灼灼盯着白衣人:“大家都是江南中人,恕老朽冒昧,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家居何處?”白衣人淡然一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下淪落江湖販馬,說出來有辱先人的名聲。”老二忽然嘿然一笑:“公子不願說,可否讓俺猜猜,公子可是南宮世家的人?”白衣人眼角的肌肉猛然一抖,脫口道:“你怎麼知道?”老二猜中白衣人的家世,不由哈哈大笑:“我看公子儒雅大度,所用酒具出自大家,公子手上的這枚斑斕古玉,人稱玲瓏玉,南宮家族中,只有長子長孫才能佩帶,公子又是江南人,所以猜測公子是江南南宮世家的人。”白衣人站起來對六人深深一揖:“前輩果然是世外高人,再瞞各位前輩,顯得在下不誠實了,我叫南宮飛揚,是南宮子弟,這位是我的紅顏知己,名叫田媚,雖出自青樓,卻冰清玉潔,我本要娶她,卻遭到家族反對,只好和她一起私奔,逃到這大漠中來,得遇幾位前輩。”六人得知南宮飛揚是為了女人逃到這裡,不由得放了心,老大笑道:“世間俗禮害人不淺,公子和這位田姑娘佳人天偶,天造姻緣,只要能在一起,就是一大幸事。我們兄弟六人,本也是江湖中人,厭惡江湖廝殺,避居於此,公子若不嫌棄,可和我們在桃源中同住。”南宮飛揚沉吟道:“這兒是桃源福地,你們又手足情深,只是生活太清苦了些,老子說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老五大怒,牛眼一瞪:“你小子怎麼敢自稱老子?再說我們兄弟六個也沒忘江湖中的事情。”老六忙道:“五哥有所不知,他說的老子,是古時候的一個人,這個人說的意思是,兩條魚在水溝里沒水喝,只能互相吐些水沫,照顧着活命,這樣感情雖深,還不如都在大江大湖中,互相忘掉的好。”老六說完,眾人不再說話,老四老五更是獃獃地出神,顯然觸動了心事,老大森然道:“公子的意思是看不起桃源福地了?”南宮飛揚連忙說:“在下窮途末路,正要找這樣的好去處,前輩如此說,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落日西沉,六人騰出居住的茅屋,讓南宮飛揚和田媚搬進去,幾個駝客和駱駝相擁而眠,江南六義在胡楊樹下歇息。
星垂大漠,彎月如鉤,大漠溫柔如處子一般,南宮飛揚和田媚站在草屋前,田媚柔聲道:“公子,這裡就是你說的世外桃源嗎?”“我家門客王成到漠北販馬,無意中來到這裡,回去后給我畫了一幅圖,稱為塞外桃源,這裡的情景和圖中一模一樣,不過現在這裡不是桃源,而是賊窩,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六個人就是昔日的江南六義,這六個人武功高強且陰險狡猾,表面上對人慷慨仁義,暗地裡卻做無本的買賣,先託人護鏢,再在人煙稀少處劫鏢,得手后將鏢頭鏢師趟子手馬夫統統殺掉,然後讓鏢局賠償損失,江南十多家鏢局因此而家破人亡傾家蕩產。他們最後一票買賣是托振遠鏢局護送夜明珠,保金一萬兩白銀,鏢主燕子飛不但親自護鏢,還找來師兄田鶴護暗鏢,結果半路上燕子飛被殺,卻讓田鶴脫逃,田鶴將江南六義的秘密公告天下,振遠鏢局大撒綠林帖,天下的鏢局和白道中人,都追殺江南六義,當年我家也收到了這份綠林帖,這六人也好生了得,居然能逃到這裡來。”田媚聽得渾身發冷,顫聲道:“公子,外面好冷,我們回屋去吧?”“不行,他們正在遠處監視我們,只要我們進屋,他們就會過來偷聽,他們當真是賊眼明亮,一眼便看穿了我的身份,這枚戒指是不能要了。”南宮飛揚摘下戒指,放在雙手之間,內力到處,將一枚價值連城的戒指擠碎,隨手丟在沙漠里,南宮飛揚嘆口氣:“我不想和這些人攪在一起,只是我若不答應他們,他們會立刻翻臉,我一人不是他們的對手。”田媚顫聲道:“我們在江南做的事,他們也知道了?”南宮飛揚搖搖頭:“他們久居大漠,怎會知道我們的事,不過我們的行蹤不能讓他們說出去,況且,他們也不會讓我們走,怕我們說出他們的蹤跡,我看他們也並不是真心愿意待在這裡,只是懼怕鏢局的人尋仇,再者沒了駱駝,出不了大漠,白天我以酒肉和相濡以沫的故事試探他們,他們大多心動想回江南,我要挑撥他們內鬥,然後把他們一一除掉,咱兩個才能在綠洲中做長久夫妻,你的劍簪要時時帶好,關鍵時候以求自保。”田媚伸手摸摸頭上的鳳頭簪,簪內藏有一把極鋒利的小劍,田媚嘆了口氣:“你想怎樣挑撥他們?”南宮飛揚沉吟道:“駱駝、水囊和你,是引起他們爭鬥的三件法寶。好了,我們回去睡吧,明天會有很多事情發生。”
胡楊林內江南六義盤腿坐在地上,看着南宮夫婦進入草屋,老五一拳擊在胡楊樹上:“娘的,老子五年沒碰過女人了,不如一刀把南宮宰了,大家風流快活一下,然後騎上駱駝回去,不能回江南,咱們就躲到別的地方,這裡我實在待不下去了。”老大哼了一聲:“不要莽撞,一個江南世家公子,萬里迢迢逃到這荒漠之中,難道僅僅是為了逃婚?要是我猜得不錯,他們犯的事也許比我們還要大,弄清他的底細再動手,只要看好駱駝和水源,誰也離不開這裡。想當年,如果你攔住燕子飛的師兄田鶴道人,我們兄弟還在江南風流快活,都是你貪酒誤事,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事。沒有我的話,誰都不能輕舉妄動,老二、老四看好駱駝,老三、老六看護水源,老五和我一起盯住南宮夫婦。”
風高夜寒,江南六義在胡楊樹下待了一夜,好容易熬到天明,太陽出來時才有些暖意,六人眼巴巴地看着草屋,等待南宮飛揚出來,好吃些牛肉乾,卻遲遲不見南宮夫婦出來,氣得老五咬牙切齒,若不是懼怕老大,早衝進草屋,把牛肉乾搶來。等到日上三竿,南宮飛揚才睡眼惺忪地從草屋裡出來,見了江南六義連連施禮:“大漠中連行數日,倦怠至極,讓前輩們久等了。”拿出肉乾傳遞給江南六義,又拿起兩包肉乾給駝客送去。眾人吃喝完畢,已是日頭正午,江南六義又困又倦,躺在胡楊樹下歇息,幾個駝客吃飽喝足,在一邊又唱又跳,江南六義知道他們功夫低微,也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不一會兒幾個人都沉沉入睡,正睡得香甜,猛然聽到南宮飛揚大叫:“駱駝跑了,駱駝跑了!”江南六義頓時驚醒,跳起來一看,不由得連連叫苦,身邊只剩下兩頭駱駝,其他幾頭駱駝被幾個駝客偷偷牽走,一溜黃塵向南奔去,幸好跑得還不太遠,六人運起輕功,急追而去,老四外號奪命腿,不一會兒追上駱駝,急提一口氣縱身躍起,鐵腿橫掃,將四個駝客踢下駱駝,其他五義趕到,將幾個駝客綁好,老六突然喊道:“不好,恐怕中了南宮飛揚的調虎離山計。”眾人恍然大悟,留下老三、老五,四人運起輕功急奔回綠洲,回到水源處一看,剩下的兩隻駱駝果然沒了蹤跡,老三衝進草屋,猛然見田媚還在。
“你的好相公哪裡去了?”“我正睡覺怎麼知道?他不會走,他不會丟下我的。”老六運起輕功,在綠洲中找尋一遍,果然沒了南宮飛揚的蹤跡,老三和老五趕着駱駝和駝客回來,老大抓住一個駝客,獰笑道:“南宮飛揚到哪裡去了?”說著手上用力,鷹爪功入肉蝕骨,那名駝客立時嚎叫道:“南宮公子偷偷告訴我們,你們是江洋大盜,他塞給我們一把金葉子,讓我們偷偷逃走,並讓我們給他留兩匹駱駝。”老大喝道:“老三去把那個女人拉出來,好好問問。”老三衝進草屋,田媚忽然從頭上拔下劍簪,短劍如風,居然是江南慕容家的急風劍法,老三展開開山掌,奪她的劍簪,誰知田媚劍法凌厲,反手一劍竟將老三刺傷,老大怒喝一聲,衝進草屋,雙手鉤打,奪過劍簪,隨手一指點中田媚的穴道,老三氣得哇哇大叫,抓住田媚的頭髮,將田媚拖出草屋,舉手要打,老大斥道:“住手,不要動粗!”然後溫和地說,“田姑娘,你用的是江南慕容家真傳的追風劍法,我看你絕不是個青樓女子,你跟着南宮飛揚萬里迢迢來到這裡,也絕不會僅僅因為逃婚,南宮飛揚一聲不吭就丟下你獨自逃走,如此薄情寡義,你又何必替他遮掩。”田媚怒道:“我什麼也不知道。”老大使個眼色,老二抓起一個駝客奔向胡楊林,胡楊林中立時響起駝客的嚎叫,老三、老四和老五也各自抓起個駝客奔向胡楊林,胡楊林中幾個駝客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入耳,老六款步走到田媚身前:“田姑娘,和我到胡楊林中走一趟如何?”田媚渾身顫抖如待宰的羔羊哭道:“我說,我不叫田媚,真名叫慕容小花,是慕容家的六女兒,我四姐嫁給南宮飛揚的哥哥南宮平,我常到南宮家玩耍,一來二去和南宮飛揚熟識了,只是南宮飛揚早已有了老婆,是江南大家卜家的卜鳳花,有一次我和南宮飛揚幽會,被卜鳳花撞見,那婆娘抓過長劍就要殺我,我趕緊逃到四姐那裡,卜鳳花持劍趕到,嘴裡罵得難聽,我四姐又不明底細,就和她動起手來,南宮飛揚趕來勸架,被卜鳳花一劍刺傷,南宮飛揚惱怒之下,竟把卜鳳花殺了,我四姐見釀此大禍,趕緊找來南宮平商議,南宮平膽小怕事,知道江南卜家勢力最大,竟然讓我四姐和南宮飛揚去卜家認罪,四姐敢作敢為同意前去,南宮飛揚卻不同意,到了卜家難逃一死,便要帶我遠走高飛,南宮平不讓,他們兄弟爭執得急了,居然動起手來,四姐勸阻不下,便幫着南宮平想制服南宮飛揚,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急着逃命,便也上前幫南宮飛揚,我們四人鬥來鬥去,我一個失手竟把南宮平殺了,四姐見我殺了他丈夫,要和我拚命,我也不知道動,幸好被南宮飛揚一腳踢開,四姐又氣又急,萬念俱灰,竟然揮劍自殺,我們惹下如此大的事情,只能逃離家園,一路向北逃,就跑到大漠里來了。”老大和老六雖然久經江湖,也不禁聽得動容,卜家、南宮和慕容是江南三大世家,兩人居然惹下如此滔天大禍,老大道:“南宮飛揚為什麼突然跑了?”慕容小花恨恨地罵道:“這負心人,既然不帶我走,又怎麼會告訴我。”老六悠然道:“這我們倒放心了,南宮飛揚闖下滔天大禍,他縱然看破我們的身份,也不敢回江南去。”
駝客死了,南宮飛揚跑了,大漠卻難恢復往日的平靜,昔日吃糠咽菜,六兄弟倒能和睦相處,現如今老大把女人和皮囊放到自己的草屋中,江南五義就沉不住氣了,老五恨恨地說:“老大太不講義氣了,駱駝、女人和水囊都被他佔了,咱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南宮那小子說得好,兩條魚分口水喝,還不如回到江湖中自由自在地互相忘掉的好,咱們騎駱駝走人算了。”老四老六齊聲贊同,老二陰沉沉地說:“光有駱駝,沒有水囊,你們能出得了大漠?”老三道:“想當年我們得罪了天下的鏢局,逃亡途中,人不離馬鞍,睡覺都要睜隻眼,要不是六弟的主意多,咱們早就埋骨中原了。再回中原,若被鏢局發現,想再回來,也不可能,我們不能輕言離去。”老二冷笑道:“萬一南宮飛揚這小子逃出大漠,把我們的底泄露出去,我們就是待在大漠里,也永無寧日了。依我看乾脆回中原找個山頭佔山為王。”老四嘆口氣:“老大不讓我們走,我們又不是老大的對手。”草屋中的篝火燃燒起來,夜風中傳來慕容小花如春貓般地呻吟,江南五義立刻都變了臉色,當真是春宵易過,寒夜難熬。
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大漠又迎來新的一天,老大醒來后感覺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慕容小花仍在床上沉沉入睡,老大滿意地站起身自言自語道:“這才像一個家。”剛想到外面活動一下筋骨,突然聽到老三在外面大叫:“大哥,大哥,老五齣事了!”老大心中一驚,衝出草屋,赫然看見老五俯身在草屋旁的菜園中,老三和老四圍在他身邊,老大探手一摸,老五早渾身冰涼沒了氣息,老大吼道:“是誰殺了他?”老四冷冷道:“這話該我們問你,老五縱然衝撞了你,你也不該殺了自己兄弟。”老大森然道:“你們懷疑是我殺了老五?”老四抗聲道:“老五全身筋骨寸斷,除了你鷹爪功中的獨門絕學催心掌,誰也打不出這樣的力道來。”老大道:“昨晚我整夜和慕容姑娘在一起,根本沒出來過,我喊出慕容姑娘為我作證。”老四呸道:“臭婊子的話,誰能信?”老大聽他侮辱慕容小花,心中怒極,一式蒼鷹搏兔擊向老四,老四身形急閃:“你還要殺人滅口嗎?”老三急忙上前勸阻擋在老四身前:“大哥息怒,會不會是南宮……”話未說完,驀地一聲慘叫,胸口透出一段劍尖,竟被老四從后心刺了一劍。
老四一劍得手,縱身就逃,邊逃邊喊:“二哥,六弟快來,老大殺了五弟,又把三哥殺了。”事變頃刻,老大親眼看見老四殺了老三,卻聽老四狂喊是自己殺的人,心中再無懷疑,老四殺了老五嫁禍於自己,再偷襲殺了老三,想明此節,一聲怒嘯,急追老四,老四腳上功夫一流,在菜園中東拐西轉,老大吼叫連連,一時竟然追不上他,老四逃到胡楊林中,老大縱身撲倒,猛然一柄劍,無聲無息從胡楊樹后刺出,劍勢凌厲,角度古怪,斜斜地刺向老大的左肋,正是老二的無影劍!好個老大,處變不驚,深吸一口氣,內力吞吐,左肋生生內吸數寸,長劍堪堪從肋下刺過,老大左臂用力夾住長劍,右手扣住了老二咽喉,須鬢暴漲威風凜凜如天神一般,怒喝道:“你也來殺我?”老二嚇得心膽俱裂,顫聲道:“我聽老四大喊你殺了老五老三,現又追殺老四,只是想出手阻擋你。”老大抬頭一看,見老六遠遠地跑來:“大哥,出什麼事了?”老四縱身朝老六跑去喊道:“大哥要把我們全殺了!”老六一怔,老四已跑到老六身邊,老大大喊:“老六,小心!”說時遲,那時快,老四忽然凌空翻了跟頭,飛起一腳,這一腳正踢中老六的胸口,正是老四奪命腿中的絕招,老六哼都沒哼,就倒在地上,眼見幾個兄弟死於非命,老大突然笑了,然後右手用力,一下擰斷老二的脖子:“老四,看不出你還有這手段,大漠之中只有我們兩人,你放馬過來,讓我領教一下你奪命腿的功夫!”老四紮個馬步,氣定神閑地站在沙丘上:“大哥,咱倆彼此彼此,手上都有兄弟的血,都想獨佔女人、水囊和駱駝,勝者王侯敗者寇,你過來吧!”老大縱身躍起,十指如鉤抓向老四,老四雙腿如風車般踢向老大,一足未落地,另一足又踢起,直踢得沙石橫飛。數招過後,驀地老大大吼一聲,雙手如反彈琵琶,撥開老四的雙腿,右手扣住老四的咽喉,老四立刻如同割破咽喉的公雞,喉頭汩汩流出鮮血,嘴巴張合卻說不出話,老大仰天大笑:“就你這點道行,也和我斗,不過你連殺老五老三和老六,倒省了我許多功夫,現在我要和慕容小花在桃源中過神仙日子,世上沒有江南六義了。”老大笑完,心滿意足地去拉駱駝,驀地,一柄劍,快如閃電,從駱駝肚腹下刺出,直刺入老大的咽喉,老大做夢也想不到,除了他們兄弟六個,綠洲中還會有人,長劍入喉,全身的力氣都隨着噴涌的血流入了腳下的土地,他倒在地上,駱駝的腹部鑽出一個人,居然是南宮飛揚。南宮飛揚笑道:“本公子略施小計,埋在沙漠里只一夜,你們兄弟就自相殘殺,江南六義也不過如此,真使我失望。”慕容小花遠遠地跑來,看到滿地死人嚇得花容失色,看到南宮飛揚,忽然掩面而泣,撲入南宮懷中:“你跑到哪裡去了,丟下我一個人,可嚇死我了。”南宮飛揚冷冷地把她推開:“你和那老頭不是睡得挺好的嗎?”慕容小花像猛然挨了一錘:“我背叛家族,跟你萬里迢迢來到這裡,你丟下我一個弱女子讓他們擺布,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你若是不說清楚,就一劍把我殺了吧。”南宮飛揚柔聲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時氣糊塗了,你聽我解釋,那日我讓駝客偷走駱駝引開江南六義,然後用劍刺傷兩頭駱駝,讓它們奔進大漠,讓江南六義以為我已離開綠洲,其實我帶着一皮囊水把自己埋在草屋附近,這是我行的一步險棋,既不能告訴你,又沒法帶着你。我偷偷藏在土下,本想到晚上等他們都睡著了,出其不意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誰知老大明目張胆就把你佔了,他們兄弟聽你和老大睡覺,一個個眼中都快冒出火來,耳聽他們兄弟爭來吵去,後來那老三說:‘眼不見心不煩,我們找個地方睡覺去吧。’眾人去了,四下才沒了聲息,我悄悄從土中爬出來,渾身酸麻,不敢先去殺老大,便慢慢爬到菜園中找點東西吃,忽然發現兩個黑影悄悄走來,兩人居然是老五和老六。只聽老六小聲道:‘五哥,我們去偷水囊,其他幾個哥哥知道嗎?’老五道:‘他們前怕狼,后怕虎,我沒告訴他們。’老六道:‘這樣就好。’忽然雙掌印在老五后心,這兩掌好不狠毒,老五哼都沒哼,就死在地上,只以為老六是個酸腐的書生,沒想到掌力如此陰毒,老六殺了老五,便悄悄溜走,我心中納悶,不知道這老六打死老五是何意,後來一想,他們兄弟相鬥,正是我想做的事,反正死一個便少一個敵人,此時天快亮了,再殺其他人也沒機會了,只是皮囊里的水喝光了,我只得冒險去水源處灌水,我在水源喝飽水,正想偷偷溜走,忽聽前面傳來打鬥聲,便冒險藏在駱駝肚子下面,他們兄弟果然自相殘殺,最後讓我一劍定了乾坤。”
慕容小花連忙柔聲道:“公子智勇雙全,一舉滅了這六個惡徒,賤妾雖然失節,但大漠中只有你我兩人,還是讓我服侍你吧。”南宮飛揚嘆了口氣:“江湖中的勾當,就是這樣,幫我把這些屍體收拾起來,為萬全起見,每個屍體上,再刺兩劍,然後把他們埋起來。”說完丟給慕容小花一把長劍,慕容小花戰戰兢兢地跟在南宮飛揚的後面,當南宮飛揚走到老六的身邊,老六的雙手突然動了,一把暗器又急又快,兩人相距咫尺,暗器全打在南宮飛揚的臉上,南宮飛揚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嚇的慕容小花也一聲尖叫癱倒在地上。老六慢慢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慕容姑娘不用害怕,在江湖上永遠都是勝者生存,為了生存,我別無選擇,這五年來我在大漠中苦練武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走出大漠出人頭地,是我殺了老五,嫁禍與老大,又讓老四假裝把我踢死,好用暗器在老大後面偷襲,誰知道南宮飛揚下手比我還快,我若早下手,死在南宮飛揚劍下的就是我。”
掩埋了所有的屍體,大漠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慕容小花依偎在老六的身邊:“終於沒有了江湖仇殺,我們別回中原了,在世外桃源過清靜的日子多好。”老六遠望南方:“只要有人,就沒有桃源,只有江湖,只有一個人的桃源,也會是江湖世界,自己和自己斗,我該走了。”慕容小花驚訝地問:“我們還要重入江湖?”老六一字一頓地說:“不是我們,是我自己,我回我的江湖,你待在你喜歡的桃源。”慕容小花的臉色變了:“什麼?你讓我獨自待在這兒?”老六嘆了口氣:“我不喜歡帶一個什麼都知道的女人到處走,那樣我會睡不着覺的。”慕容小花渾身顫抖,哭倒在地上:“帶我走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不要把我留在這裡。”老六俯視趴在自己腳邊的慕容小花:“對於弱者來說,這世界充滿了苦和痛,我要是弱者,我就會自己消失,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慕容小花從地上抬起頭,仇恨地望着老六:“你不帶我走,你也出不了沙漠,我們一起走,才能一起活。”老六悠然地說:“我討厭什麼都知道的女人,更討厭自以為是的女人,我在大漠過了五年,我比你更了解沙漠,本想留你在這裡,看來還是殺了你更穩妥。”老六突然出劍,劍如驚龍,在慕容小花的咽喉點了一下,血珠沿着脖頸如碧玉般滾落。慕容小花慘然一笑,看着老六:“你會後悔的。”
老六佩好劍,牽起駱駝頭也不回地走進大漠,朝思暮想的江湖世界就在前面,他一刻也不想停留,駱駝上是灌滿水的皮囊和南宮飛揚帶來的金銀珠寶,只要有水,就能活着走出大漠,只要出了大漠,一個有錢又有武功的人,很快就能出人頭地,如魚入江湖。
大漠茫茫,老六走了一天又一天,可他突然驚恐地發現,水囊里的水居然都沒有了,拿着空空如也的水囊,老六嚇得渾身顫抖:“水呢?水怎麼都沒有了?”抓過皮囊,對着陽光反反覆復地看,才發現每個皮囊上都有一個針孔,旁邊還有蠟漬,老六突然明白了:“慕容小花趁人不在時,在每個皮囊上都用針扎了個洞,然後用蠟封住,大漠烈日曝晒之下,蠟融化,水從針眼中慢慢流出,隨即蒸發,生命之水,就這樣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怪不得這女人說,離了她走不出大漠。老六的財寶,老六的雄心壯志,都如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抓着空空的皮囊,老六癱軟在沙地上:“江湖,這就是江湖。”朔風捲起黃沙,無情地擊打在他身上,老六忽然笑起來,絕望地大笑起來,整個沙漠都充滿他聲嘶力竭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