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其實不老,才建了30年,比我還小7歲。
老屋是父親在有了我之後的第二件人生大作品。我其實是在生產隊知青工棚中出生的。在陪同父親下放的知青一個個回城走了以後,因為家裡兄弟姊妹多,父親就一直住寄在知青工棚中。父親和母親結婚的時候,父親在生產隊做會計,生產隊長看着知青工棚也沒有人再往裡搬了,就慷慨的送給父親做了新房。工棚條件簡陋,四面是用方方的土塊夯的牆基,然後再用泥巴在編好的葦席上糊一層,立在泥牆四面,上面蓋的是茅草。據母親說,工棚里是夏熱冬冷,加之是土牆結構,蛇蟲百腳的時常出沒,生我的第三天,母親在床頭還用鋤頭打死了一條菜花蟒,有兩米長,母親抱着我坐在床頭一夜未眠。
八零年的春上,一紙調令將父親調到了大隊的土窯做負責人。母親就尋思着對父親說:“公家有窯廠,買點粘土回來自己燒磚燒瓦,補貼點錢給窯廠,建個房子吧,這工棚住在裡面怪瘮人的,我跟你結婚七八年,我能跟你過,總的讓孩子們睡個安穩覺吧。”據說當時聽了母親的話,木訥的父親坐在用磚塊搭起的木板桌上抽了半天的紙捲煙,最後撂下一句話:“好吧。”父親雖然話不多,可是人緣挺好,聽說自己要燒磚瓦,生產隊長說:“窯廠的補貼就不要了,你自己放船到西鄉里去買粘土,貼個柴油錢,另外自己準備燒窯的草料,制磚的工人工資你自己出,或者從你的工分里扣,燒窯你自己燒。”就這樣經過一個多月的燒制,燒好了一窯的青磚青瓦。
房子是秋天動工的,幫助蓋房的匠人是二叔的老丈人。老人家帶了一幫小年輕徒弟,對我父親說:“工資就不談了,小年輕們混個嘴就行。”一天三頓的主食,在那個年頭基本就是玉米糝子飯,偶爾抓把米放在中間剛巧夠一碗米飯,那是給帶隊的師傅吃的,可就這難見的米飯,幫助建房的師傅還總是偷偷的撥拉大半碗給餓得嗷嗷的我。吃過米飯的我在大人們的忙碌之餘也不肯閑着,母親後來告訴我,蓋瓦的那天,我一口氣搬了4片大瓦,把肚皮上的油皮都磨掉了。
一色青磚青瓦的房子終於蓋起來了,在村上那個年代很是惹眼。很會拾掇的母親把屋裡屋外收拾的乾乾淨淨,四周的田地里長滿了綠油油的各種菜,一時間,村裡有人家娶了新媳婦,都會拿母親做比較:“你看看某某家大媳婦,人家那屋子裡收拾的,多清爽啊!”之後,在這座房子中,我讀完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到我結婚的時候,迷信的母親執意要我在老屋中結婚,說這房子建起來這麼多年,全家一直很太平,全是托的老屋的風水好。
後來由於工作幾經變動,我搬離了老屋到了城裡。幾次想將老宅基地處理掉,年邁的父親母親卻捨不得那塊地兒,有一次已經和人家談好,就差簽協議,母親想來想去還是捨不得,只得作罷。前年,母親將老屋內部裝修了一通,鋪上了地面磚,刷了塗料,吊了頂,另闢了浴間、衛生間,外牆和屋頂依然是青磚青瓦,在如今的農村已經不多見,在一排排的樓房、別墅中間,依然顯得一如三十年前那樣才建的時候的惹眼。
元旦回家,越發見得老屋的蒼老出來,但屋裡屋外依然是那樣的清爽乾淨。母親張羅着鋪床,說:“棉花胎我都曬了好幾次了,干鬆鬆的,就等你們回來,你看家裡多清爽啊”。晚上,我執意的要睡在父親的腳頭。
聞着淡淡澀澀的棉花清香,聽着父親微微的孩童般的鼾聲,聽着有風兒從屋頂掠過,躺在老屋裡,我的內心充滿了歸屬感,一種別樣的情緒瀰漫了整個屋子,我知道,這一種心緒應該就叫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