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香千里情滿天——看麥子(耿俊瑞作於2011年6月14日)
(一)思麥
五月,麥子熟了。
我這幾天常常想起小時候背誦的白居易《觀刈麥》:“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在我的老家每年六月十二號開鐮割麥子,開鐮前的準備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買幾把好的鐮刀,把它磨得鋒利,以便個割麥子時省力氣。當時最有名氣的就是“曲堤鐮刀”,以前光知道曲堤鐮刀剛口好鋒利耐用卻不知道曲堤在哪兒,前幾天有個學生說自己是濟陽縣曲堤鎮的,我才知道曲堤是濟陽的一個鎮。我問她你知道你們那兒的名產嗎?她驕傲的脫口而出:“曲堤黃瓜!”我知道“曲堤黃瓜”現在確實有名,但是鐮刀在年輕人的記憶里已經無影無蹤,也難怪,現在割麥子都是用收割機的,或許再過幾年人們得到博物館尋找鐮刀的蹤跡了。
今天是六月十號,在今夜的夢裡我被一陣陣麥香催醒,那沁人心脾帶着嫩綠的麥香吸入我的心肺使我激情澎湃,流入我的血液浸入我的心臟使我不能成眠,我似乎聽到了麥浪在風中婆娑絮語,彷彿看到了麥海在陽光下洶湧澎湃。
收割小麥是件非常辛苦和勞累的農活,我害怕夜以繼日的揮割麥鐮,害怕麥芒刺痛了肌膚,害怕汗水和塵土封殺了呼吸,害怕睏倦和疲憊攪和在一起的撓心與煩躁。可就是在這些痛苦的煎熬與疲憊的折磨中我收穫了忍耐、力量和不屈不撓的精神。
就如你的愛人儘管給了你無數的打擊,儘管讓你承受了無數的痛苦,但是你還是收穫了愛情。
我最思念的還是小時候拾麥穗的情景。麥子剛子割完后,新種上的玉米鑽出地面,田野里的麥茬與嫩綠的玉米苗融合成黃綠相間的奇特畫面。各種各樣的花草點綴着原野,紅的碗碗花、五星花,紫的青青菜花,黃的苦菜花、車前子花,五色的馬齒莧花,爭奇鬥豔。招蜂引蝶。五顏六色的蝴蝶飛來飛去,成群的麻雀鋪天而來鋪天而去,偶爾一隻鵪鶉或者斑鳩從麥茬里疾馳而過,大大小小的螞蚱張着美麗的翅膀咯吱咯吱的飛騰跳躍着。我最喜歡追逐那些美麗的飛蝗,也許是因為我追求的是靈活美麗的人生境界吧!
放學后,小夥伴們結伴去拾麥穗,其實是貪戀那美麗而充滿情趣的生活。這一點在多年後看到法國畫家的油畫《拾麥穗的女人》后我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畫家用畫筆製造了一個世外桃源,光鮮的人物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構成一幅和諧、寧靜的圖畫。在他的畫后題記中表述得更為清楚:他說農民過的是“藝術家的生活”,在他的作品里,農村裡的人永遠是快樂的、熱情洋溢的。
我也讀過張潔的散文《拾麥穗》,她這樣寫道:“或許可以這樣說,揀麥穗的時節,也是最能引動姑娘們幻想的時節?在那月殘星稀的清晨,挎着一個空籃子,順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揀麥穗的時候,她想的是什麼呢?等到田野上騰起一層薄霧,月亮,像是偷偷地睡過一覺又悄悄地回到天邊,她方才挎着裝滿麥穗的籃子,走回自家那孔窯的時候,她想的是什麼?”
無論拾麥穗是為了生機揀拾最後的糧食,還是拾麥穗是為了補充困窘的生活,在藝術家的筆下都逃脫不了大自然賦予生活的美感。
麥子,給我帶來的是夢縈魂柔的魅力,給我難以割捨的詩樣情懷,讓我迷戀,讓我思念!
前幾天寫了一首七律表達此時的心情;
思麥
萬里麥香迷痴郎,千疇錦繡泛金黃。
才讀香山觀刈麥,又聽青蓮寫交響。
東坡不問坡上事,商隱只詠隱下簧。
鋤禾當午最為嘆曾記青苗晨掛霜。
(二)憶麥
明天是十一號,也許就要開鐮了,我必須去看那給了我痛苦和快樂的麥子了。
在公交車上我進入了夢鄉,我夢見了麥田裡綠油油的麥苗。早晨,薄霜掛滿了麥葉田野里一片寂靜,整個大地在等待着陽光的洗禮,當太陽把白露化成露珠時,是初春麥田裡最美麗的時候,麥苗的葉尖上掛着一粒粒銀色的珍珠在陽光下閃着光亮,整個大地都充滿了生機。中午,麥田裡熱鬧起來了,各種小花夾雜着麥苗開放了,蜂蝶飛舞嗡嗡嚶嚶的歌唱。我經常在田頭長久地欣賞他們的表演,欣賞它們的舞姿。我那時候真羨慕他們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夜晚,麥田是我們的床——我的朋友經常這樣說,她說天當被地當床,星星月亮是伴娘,我喜歡夜晚的麥田。
年輕時,我們喜歡喝酒至深夜才歸,我喜歡酒場上的豪情滿懷,喜歡在酒場逞英雄,喜歡喝醉了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我嚮往喝酒四部曲:眼球充血——青筋暴跳——言語過甚——行動離奇。“言語過甚”是我的最高境界,在這時我可以豪氣衝天也可以裝熊耍賴,可以吹牛扯淡也可以妙語連珠,可以粗口荒唐也能夠即席賦詩,能夠污言穢語也能夠妙趣橫生。
當然我追求的是第四步——行動離奇。當酒場散夥曲終人散,我會在夜深人靜的田野里狂奔至精疲力竭,然後躺在青青的麥苗中,擁抱着冰涼的麥葉,把頭深深地埋在麥葉中,咀嚼吮吸着麥苗那青澀的汁液,流着淚水昏昏睡去。這時生活中的挫折,人生的不幸,愛情的苦惱都隨着我昏昏睡去,醒來竟然酒意全無,我渾身充滿了力量和朝氣,充滿了喜悅和信心。啊,我的麥苗!我真得感謝你給了我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你就如同母親的乳汁餵養了我,你就如同愛人用擁抱撫慰了我,你就如同情人用心靈拯救了我!
或許因為剛過了端午節,我竟然夢到了屈原,我對屈原的死是不贊同的,生命是最寶貴的,別的都可以從頭再來唯有生命一去不返。他用自己的死成就了自己的名聲,可是於國於家都無益。前幾天我寫過一首詩表達心意:
端午
端午五彩粽子甜,稚子牽衣問屈原。
街頭老嫗說秭歸,江上龍舟鬧正歡。
誰知英靈只為國,哪管雄魂身後難。
汨羅江水空自東,不盡故事幾千年。
(三)看麥
一夢醒來我已經到了龍山,龍山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也是我的故鄉,到這兒看麥子是最有意義不過的了。自從1928年的春天,考古學家吳金鼎在這裡發現了舉世聞名的城子崖遺址。“龍山文化”成了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代名詞。
下了公交車就是龍山大橋,橋下就是“中華四瀆”之一的濟水,雖然現在河流已近乾涸,但是從兩邊溝壑縱橫的黃土斷層中依然可以讀出歷史的滄桑。就是這條河流養育了新時期人類文明,灌溉了中華民族的歷史文明之花。
大橋兩邊是高高的白楊林,把路的兩邊遮了個嚴嚴實實,看不到麥田。我急切地穿行在幽深的白楊林,我想坐在麥田地頭上欣賞那旖旎的風光,我想傾聽那沙沙作響的麥子絮語,我想搓一把麥粒咀嚼吮吸它的鮮嫩的汁液。我穿過白楊林,眼前頓時明亮。啊,那就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那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麥子,那就是我今生今世的牽挂!
我穿過白楊來到田頭,才發現這兒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沒有鳥語,沒有花香,沒有飛碟,沒有流蜂,沒有風,沒有浪。只有凝滯了的陽光和空氣。麥穗一絲不動,麥苗平展如畫。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這哪兒是人間,分明是寂寞的天堂!我的心靈被現實與想象的巨大反差所震撼,我十分不安,我有些許恐懼,我顯得手足失措,我感到無所適從。我顫抖着雙手端起照相機亂拍着那些空靈的照片。
我知道過去的美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人生不能重來。人不能總是生活在記憶中,記憶無論多麼美好那總是過去,生活還得進行下去,因為未來更美好。
這時候我似乎聽到了天籟之音:親愛的,快回來吧,我想你!我的心在顫抖,我急切地尋找回家的路,我的大腦是空白的,心魄是空靈的,思想是凝固的。我忘記了搓麥穗,吃麥粒,忘記了所有痛苦和美好的回憶——我要回家!
(四)辭麥
穿行在高高的白楊林,幽靜而清涼,一隻喜鵲在高高的林梢歌唱,幾隻麻雀嘰嘰喳喳討論問題,一隻斑鳩閃着美麗的羽毛從我身邊飛過,這兒的一切是多麼的快樂與安詳,我呼吸着馨香的空氣享受着沁人的清涼。我似乎後悔自己人生所有的荒唐。
在回來的路旁,開滿了素淡的打破碗碗花。
每年春夏交接的時候,它總是默默地開放。農村的人一般是不會欣賞花花草草的。調皮的小孩總是喜歡把可憐的打破碗碗花連根拔起來,在田野里跑來跑去。因為他們沒有更好的玩具。在我的童年的記憶里里,打破碗碗花是最不幸的花了。它從一出生就受到了命運不公平的對待。但它還是自顧自的生長,彷彿它已經認識到了生命是與別人無關的事。它的這種坦然,無畏的生活方式,常常使我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生活工作中,所欣喜的,所悲哀的,所擁有的觀念。現在長大了,想想覺得可笑。這是世俗的人們給一個弱小的無力抗掙的生命強加的莫須有的罪名。但打破碗碗花卻始終都保持了最後的沉默,讓時間和現實驗證了一切。由物及人,我想到了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我時常為一些想不通的苦惱和無來由的委屈所折磨。有時候會產生疾世厭俗的念頭,對自己的生活,工作,積累了深深的厭倦。
這時候,我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故鄉田野里的打破碗碗花。它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背上了沉重的不可逾越的罪名,但它們還是樂觀,自在地生長着,長出長長的蔓,開出淡淡淡的花,旁若無人地呼吸新鮮空氣,自由自在地享受溫情的陽光。在它們的心裡,在它們的眼裡,世間多美好,生活多美好,生命多美好,哪裡還有時間去斤斤計較妄自菲薄,哪裡還有心思去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呢!這是多麼寬廣的胸懷,多麼平靜的心態啊!我不也枉度了打破碗碗花一個美好的花季嗎?我不也有無知和愚蠢的時候嗎?打破碗碗花讓我想到了寬容和諒解,想到了自己應該好好地活着,象一朵素淡的默默的開放着的打破碗碗花一樣。於是我寫了一首詩讚美它:
打破碗碗花
麥熟時節荒野開,成群結隊愛無彩。
打破碗碗嫉世怨,堆起花花厭俗海。
風風火火獨自生,熱熱鬧鬧成群來。
天若有情賜緣去,也借東風登玉台
告別了白楊林我眼前閃着金色的陽光,天空中夾雜着塵世所有的聲音,我分不清是風,是雷,是水流淌,還是機器的鳴響;分不清是雨,是雪,是樹葉的婆娑,還是流水湯湯。我感慨——人世間的罪惡也有生機,塵世間的憂愁並不荒唐。路邊的碗碗花在列隊迎接我,一株巨大的苦菜花開在路邊像是上天給我的勳章。
於是,我耳邊響起了那首名字叫《苦菜花》的歌:
苦菜花開滿地黃,
烏雲當頭遮太陽,
子漢奸似虎狼,
受苦人何時得解放
苦菜花開香又香
朵朵鮮花映太陽
受苦人拿槍鬧革命
永遠跟着共產黨
苦菜呀花開呀
香又么香又香
朵朵鮮花映太陽
受苦人拿起槍
鬧呀么鬧革命
永遠跟着共產黨
永遠跟着革命征途上
這首歌的故事雖然久遠,歌詞的內容也和現實生活格格不入,但是它那高亢明亮充滿激情的旋律卻讓我知道了珍惜今天的生活,激勵我在生活的道路上前進!
耿俊瑞於191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