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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我的麥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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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黎明前的夜風中翻滾着連綿起伏的波浪,一派豐收在望的景象……

  一些人在夜幕的掩護下揮舞鐮刀……

  一個老頭兒,穿舊式衣褲,頭髮是清朝末年,男人們剪掉大辮子以後男女皆宜的齊脖兒發。一陣風就能被刮跑的乾瘦老頭兒,那個年代,我們叫這樣的人地主老財。現在的孩子對這樣的稱呼已經很陌生吧。他手拄拐杖,站在田頭,望着被革命者連夜搶收一空的空空麥田,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發出近似凄厲的哀嚎,就是這句:麥子!我的麥子!而此時,革命者們早已隱蔽在僻靜之角落會心一笑。這一句經典台詞曾經伴隨我們度過了整個少年時代,被我們這些無知兒童不斷演繹翻新製造出的快樂無與倫比。

  那是一部黑白老電影。很小的時候跟在姐姐身後,趕夜路去鄰村看的,電影的名字想不起來了。在後來的成長過程中了解,那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是葛大爺他爹葛大叔演的。輩分有點兒亂,演藝界,怎麼都正常,這樣稱呼見怪別怪的。

  不知道是我們小的時候娛樂節目太少,還是村裡孩子天性拙劣頑皮,所有電影中,壞蛋們的經典片段表演都會成為我們娛樂的內容,而且,運用起來得心應手迅速達到爐火純青。每當我們看到一片麥田或幫生產隊去撿拾收割后丟在田裡的麥穗,都會有人恰到好處的冒出:“麥子,我的麥子……”,而表達的心情完全由表演人的語氣神情來決定,或喜悅驚訝,或哀憐嘆息,或痛定思痛,或滿懷嚮往;甚至,有一次,小夥伴的頭目集合我們,準備和外村的孩子們尅仗,尅仗,就是兩廂人馬各佔據一方有利地形,事先備好充足的炮彈,一聲令下之後,向對方陣地猛力投射,這樣的遊戲往往為什麼一件事而發生,放下暫且不說。單說那天,我們就要出發,頭兒對着一隊尾巴挨着眼的人馬看看了,突然感覺不對,居然出現了幾個臨陣脫逃的,於是,他對着亂糟糟的人群就來了這麼一嗓子:麥子!我的麥子!聲音之響亮如同劃破天際的滾雷,小夥伴們一下子被震住了,個個面面相覷,繼而心領神會,一隊人馬齊刷刷排列整齊,個個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像矗立在風中的一排金黃的麥個子鋒芒招展銳利四射。

  鄉下孩子從小喜歡滿世界瘋跑。不像現在的孩子,全家人圍着一個孩子轉,拿孩子當國寶似的養着。孩子們被家長圈養的像豆芽的像豆芽,像冬瓜的像冬瓜。有的孩子都上初中了還天天人接車送呢。孩子們去哪玩爹媽都不放心。大環境也不允許孩子們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啊,外面車多人亂環境污染恐怖事件的。我們小時候可沒這麼多可擔心的,整個村子的孩子都瘋的跟野馬似的,天不黑,大人不着急上火的呼喊,沒一個肯回家的。一到晚上,大的拽着小的,挨村追着說書人聽評書,跟着放映員看電影,隔三差五還能自編自導自演學來的電影經典片段,那叫一個自由奔放快樂瘋狂。不過,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這瘋跑也是一樣,在孩子們得到快樂之餘,也跑出了村裡孩子一身的劣根性。一場電影看下來,正面人物氣壯山河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豪言壯語大都拋在腦後,而那些反面人物的醜惡嘴臉言談舉止個個是過目不忘耳熟能詳。不忘還不要緊,演繹翻新起來更是爭先恐後創意非凡。像那句“胡漢三我又回來了!”被多少孩子走進家門的時候對着親愛的父母運用自如;像那句“兄弟們,給我沖……”被多少人集體勞動時活學活用;不用說台詞語氣準確無誤,就連壞蛋們原形畢露窮凶極惡嘴歪眼斜醜態百出的神情也被小夥伴們模仿的活靈活現。這樣的台詞和片段會被小夥伴們不由自主的當作保留曲目常演常新經久不衰呢。

  偶爾,也會有人心血來潮,拿正面角色來演,像《英雄兒女》裡邊的王成那句:“同志們!向我開炮……”。英雄的話語還沒來及喊完,就會被炮彈炸的抱頭鼠竄,演王成的小夥伴十有八九會哭着鼻子要求換角色。這樣的遊戲往往玩不下去,沒人願意演英雄啊。英雄不好當啊!不是死就是傷的,作為面對英雄的敵人的我們,對英雄下起手來,絕不心慈手軟,什麼磚頭沙包瓦塊兒土疙瘩腳上的布鞋,反正能拿到手的都會一個點砸出去。一點手軟心慈的意思也沒有。當壞人好唄,快樂是自己的,痛是別人的。

  你說這些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怎麼就是記得這麼清楚呢?

  這不,又到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的春天了嗎?這幾年,春天一到,草木發芽,就會有人為我提供重溫當年經典的機會啊。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一次次重現,扯出點遙遠的往事來一點都不新鮮。

  話還得從十年前說起,我住進這個小區不久,搶先在樓下的空地上栽了一棵香椿樹苗。從小在村裡長大的孩子不是愛勞動嗎。看到院子里一大片地就那麼空着,我這手不就有點兒發癢,心不就有點兒空牢牢嗎。於是,親自找物業主管協商了一下:院子里連草都沒種,我先栽棵香椿樹吧,就當搞綠化了。等結了香椿大夥吃着也方便。物業公司領導就欣然同意了。後來,我老這麼想來着,他怎麼那麼痛快就答應我的要求了呢?是因為我說香椿大夥吃着也方便表現出來的高風亮節嗎?如果是,他是希望我們的生活當中存在高風亮節之能事的?

  閑着沒事的時候我也這麼尋思過:這件事,好像是自打本人出道以來,求人辦事最順利的一次。也是唯一順利的一次。為此,我時常在心裡合計,說不定將來哪天等本宮有朝一日,嗨,看甄嬛轉看得,說順嘴了,有朝一日,我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終於功成名就榮歸故里了,非得回來給物業公司主管發個獎狀送個茶缸什麼的,要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親自在上面題詞,寫上“向物業公司某某同志‘一來為己二來愛人’的革命精神致敬”的字樣,以資鼓勵源遠流長。

  接著說我種下的那顆香椿樹。我的香椿樹在我精心呵護下一天天長高了,長到一人多高的時候,樹身上就有了四五個枝枝叉叉了,一場春雨過後,這些纖細的枝杈上就會早早挑出鮮嫩的葉芽,隨着香椿樹的成長我的人緣也不知不覺變得好了起來。左鄰右舍的關係也逐漸趨向和諧親密,鄰居們都知道樹是我種的,他們在對香椿的嫩芽發出讚歎的同時,無一例外,又賜給我一個響亮的名字:德媽媽。他們這樣對我說:德媽媽,今兒我們家吃撈麵昂。你吃嗎?他們指着我兒子小德的名字招呼我。別多想,我不給人家當家主事,人家吃什麼飯也不用向我請示。可愛的鄰居們就是想回稟我一聲,告訴本宮她要吃香椿了。吃撈麵,香椿葉子做菜嗎是極好的。

  因為這香椿樹,我這人氣蹭蹭蹭一個勁兒漲停板。

  什麼都怕有個“可是”不是嗎?

  你知道我多不願意提那個“可是”嗎?

  可是,隨着小區里住滿了人,住滿了以後,又有搬走的了,搬走了以後,又有新的搬進來,情況漸漸發生了改變。長到第六七年,香椿樹肆意妄為有恃無恐了。小區里再找不到一棵比他更高大的樹木了。他的枝條儘管在我再三的修剪和打壓之下還是長到了兩層樓房那麼高,它腰身粗大挺拔,身子泛着青灰色的光,春天一到,他傾其所有慷慨的令人憐愛,底下的葉子摘完了,成人能安全無恙的站在樹卡上摘上邊的葉子。他也太拉風啦!一副頂天立地唯我獨尊的模樣!!終於,他引起了更多人對他的關注。新來的,外來的,串門的,路過的,前樓的,后樓的,人們在他身邊經過,無一例外,都要停下腳步對着他行注目禮。誰也不敢保證,在某些僻靜隱蔽的角落,有沒有一雙雙的眼睛對着他虎視眈眈呢?!要怪就怪樹自己吧。你說你那麼明目張胆的成長自己,能怪別人對你眼睛發燒口含熱淚嗎?你說你也長得含蓄點啊!再說了,你不長得這樣高大怎麼會顯出旁邊的樹的低矮?人哪能都一樣啊!樹不懂得這一點,他只顧着一門心思奉獻自己了。

  我原來的那些鄰居,沒有吃香椿而不愛惜香椿生命安全的。他們吃香椿都是拿手把葉子劈下來,留着樹尖好讓他繼續拔節長高。這種吃法,過不多久,葉子脫落的地方就會鑽出新的嫩芽來,所以,那時候,我們一個院子的人差不多都能吃得上鮮嫩的香椿芽。香椿樹層出不窮的奉獻着自己。品嘗着香椿美味的鄰居們無不對香椿樹充滿敬意。可是,現在小區住進來很多陌生的人,他們也吃香椿,他們吃香椿的時候偏偏不懂這樣的道理,他們總是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對着香椿樹伸出魔掌,把香椿樹枝枝杈杈的樹尖整個掰下來吃。一連好幾個春天,我的香椿樹都處在這樣一種情形當中,哪是一個光禿禿就能了的。就那形象,你見過用開水褪過毛的公雞嗎?整棵樹只有夠不到的樹梢上才頂着個雞冠子似的小腦袋,渾身上下光溜溜連跟毛的影子都看不見了。簡直慘不忍睹。

  今年,我尤其擔心,因為,香椿樹去年移栽過。

  前天,上班走的時候,我還對着香椿樹默默禱告了半天,合計着下班趕緊的往家裡跑,好趁着外人還沒來得及下手提前摘了,省得我的香椿樹再次慘遭塗炭,我真的怕了他們——對香椿樹致命性的掠奪。你料到了,中午回家一看,我又一次重溫電影經典台詞:麥子!我的麥子!

  不是香椿嗎?怎麼成麥子了?這有區別嗎?心情啊!你懂得。

  德早就開導過我。那年他十歲,上小學四年級。那時候,偶爾,只是偶爾,也有人這麼劈香椿。我心裡難過說給他聽,當時,德正跟跳跳在沙發上玩。跳跳是我們養的一隻純白的小狗。我和德都非常喜歡。德聽我氣憤填膺,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高舉雙臂腳跟兒離地,身子高出原來數尺,做樹的形象說:香椿樹就叫挫折樹,越受挫折長得越快,當他長到誰也夠不到的時候,就沒人傷害得到他了。德是哲學家啊!

  跳跳見此情形也跟着表示強烈激動,它身子直立,前爪往上一抓一拽,德的短褲掉了下來露出雪白的屁股,跳跳更加激動,對着德的屁股說:汪汪。

  可是,難道,香椿如果劈着吃會死人嗎?為什麼痛下殺手?給他留一點餘地不好嗎?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或物,一旦付出太多感情和精力,哪怕他只是一棵樹,他就變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也許,你並不愛他,只是因為曾經付出太多,所以,他的損傷會牽扯你的心。

  樹很弱小的時候,為了他能平安長大,我在小區里開了免費作文輔導班,每到周末,院里很多孩子都來家裡聽輔導,我對他們只有一個要求,請他們出來進去關照院里所有的香椿樹,更不要自己去折斷他。(鄰居也有種下香椿樹的,能存活下來的並不多,孩子嗎,調皮搗蛋是正常的,何況孩子一般動手能力都很強。)我的要求公布之後,他們自然非常重視,免費輔導班開了三年,孩子們陸陸續續長大了,我的小樹和院子里的其他小樹才得以平安長高。

  去年,小區里改建停車位,物業的人跟我商量說,得把香椿樹砍了。我想都沒想,當然不同意。於是,再三協商,結果還算令我滿意,他們同意把樹移栽到不受影響的角落裡,於是,親自雇來幾名工人,他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完成了移栽工作。移栽后的香椿樹,一整年都跟生了大病的孩子似得,沒精打采,秋天不到,葉子就早早枯萎飄落了。

  今年,我盼望他經過整個冬天的修養能恢復原來的健康和精力,沒想到還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他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今年的葉子舉上枝頭,葉子瘦小細弱,營養不良模樣跟他的腰身顯得很不搭調,我這顆脆弱的心啊,整天懸着,我除去給他澆水,在樹底下埋了一點麻醬,再也不知道如何幫他。就是這樣一種情形,還是有人來掰掉他很多的枝頭。我真怕他死了。

  突然想到聖人一句話,心裡不免有幾分傷感。聖人說:“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亡。”

  按說,聖人的話都是經得住時間考驗的真理,可是,我的香椿樹真的是“物壯則老”嗎?如果,一些人不是在他這樣需要修養自己的時期對他痛下殺手,他會“謂之不道,不道早亡”嗎?

  難道,我的香椿樹真的劫數已到?

  為什麼小區里要修停車位?為什麼小區原來的人要搬走?為什麼新來的人不懂得愛惜他?想要留下一棵茁壯成長樹真的這樣困難?

  我不想我的香椿樹就這麼死掉!

  有時候我想,假如有一天,將來我也不住這裡了,我還是希望我的香椿樹好好的生活在這裡,在春天到來的時候,他能給熱愛生活的人們送來綠色的陰涼和鮮嫩的美味。可是,我不能承受隔三差五的對着他痛心疾首的狂叫:麥子!我的麥子啊!

  經典片段的演繹帶給我的不再是兒時簡單的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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