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都不認識他了。
病房裡枯瘦的老頭頻頻對我搖手,可我總沒有能力走過去。開學時,爺爺因病住院,從小被爺爺撫養大的我更是心急火燎地向媽媽打聽爺爺的消息,:動手術了,很成功。住病房裡,不糊塗了,吃好多麵條,還不能吃過於營養的東西,開口說話了……一次次的好消息,讓我沉迷,眼前很自然地出現了昔日的爺爺:穿白襯衫,黑褲衩外扎腰,身手強健,一寸來長的短髮黑白相加。。。。。
我強壓下心頭的苦澀,走過去拉他的手,細細的筋與骨,被外面的皮包裹着,形成一片漆黑粘稠的海洋,每當爺爺的手一動,心中便就泛起波濤。我抬頭去看他的臉,眼睛高高凸起,很茫然又很疲憊的盯着我看,可那用力緊拉着我的手卻表明他記得我,認識我。“他的靈魂被禁錮在大腦里,無法解脫”暮的,我想起了這句話,臉微微抽筋一下,隨即又展露歡顏,向他談起學校里的人、物、事。
媽媽拉我去看爺爺的主治醫師,那是一位胖胖和藹的人,他先是講了爺爺的狀況,最後又用他那平穩的聲調說道:“總之,你從前的爺爺是回不來了……”我決然的站起身,用很冷的聲調對錯愕看我的醫生說道:“我了解,多謝。”
從爺爺那回家已經很晚了,父親將車開的飛快,我仍在思索醫生的話,忽然,有什麼在我腦海中閃過,我整個人因為這突出來的意念而呆住了。
醫生說的,其實並沒有錯!
從前的爺爺,從前的爺爺,醫生說的並沒有錯!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前的爺爺也在不斷改變,再也沒有回來啊,哪一個才是我真正的爺爺呢?
是這次住院前,在床上躺着,疲憊的對我笑的老丈呢?還是更早一點,第一次手術前,一仰頭一杯老白乾喝下去的豪邁老人呢?還是更早一點,每天都忙着給我玩具,和藹說話的農人呢?還是更早一點,脾氣凶暴對老婆的新郎呢?
還是更早,更早,奶奶笑着對我說的,曾經日頭一升就起床耕作、一天掙十個工分的莊稼漢子呢?
還是更早,更早,曾經喜歡拿玻璃瓶子,蹲在門口玩沙土的小男孩呢?
從前的爺爺,從前的爺爺啊,為了滿足4個女兒2個孫女刁鑽的願望,從前的許多個爺爺就被落下再也沒有跟上來啊!
沒錯,爺爺的確可以原諒,然而,卻也絕不是我從前的那個爺爺了。
我在人生的長途上回首一望,那些個爺爺親切地對我笑着,頻頻搖手好像要促我遠行。
我不禁一個人在車上,毫無顧忌的抽噎起來。母親驚異的回頭看我,我把頭別向窗外,車子正經過一條幽深的小巷,黑洞洞的空間里,我顫聲叫道:“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