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味兒

　　一

　　他小時候，門前一條緩緩的河，流啊流啊，不經意間，流走了他的童年。

　　河這邊河那邊，兩群不諳世事的小男生，因這河，隔膜了，生出無名的怨恨，投磚擲瓦，濺起一河的水花。

　　這怎麼行呢？河這邊的楓媽媽領着一個小姑娘在岸邊點上豌豆，給河這邊的小男生買了糖果，也叫小姑娘繞過木橋，分給河那邊的他和他的一幫小兄弟。仗，就停了。

　　從此啊，小姑娘紅撲撲的臉印在兩群小男生心裡。河這邊的小男生坐在河畔逗着她，河那邊的小男生隔河呼喚她：

　　小娘子，葉底花，

　　無事過河吃盞茶。

　　隱約，大家都很喜歡她。

　　可他想，她給我們糖吃，我也給她糖吃。於是他冒着挨揍的風險，買了糖送給她。豌豆花正燦爛，她着一件豌豆花的裙子，那裙子好長。她嫣然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糖你吃，糖紙留給我。

　　糖他全吃了，又吃了楓媽媽開墾的青豌豆，那可不是偷摘的，小姑娘送的呢。

　　他看着她把糖紙展平，小心翼翼地放在舊報紙做成的夾子，低頭摘青豌豆，蝴蝶歇在她頭上，臉頰倒映水波中，純真的微笑讓他心動：

　　你真好看，願不願做我的女朋友？

　　她抬頭驚愕地看着他，然後羞赧地跑回楓媽媽的小屋裡。

　　二

　　姐姐上學后，再不跟她玩，父親送她到姑姑家小住。姑姑門前一條美麗的河，波光粼粼，可惜成了兩岸小男生的屏障，每天開仗，嚇得她躲在姑姑家，不敢出門。

　　姑姑勸她出門玩，她說兩岸的小男生都壞，河那邊的扔磚頭，河這邊的捉了蟲子嚇唬我。她怕。

　　姑姑聽了，送了河這邊小男生糖果，也叫她拿一些到河那邊。那以後，河這邊的小男生再不嚇唬她，河那邊的小男生一看見她歡欣雀躍：

　　小娘子，葉底花，

　　無事過河吃盞茶。

　　她愛聽，終於沒有過河去。

　　姑姑的豌豆摘不完，河這邊的小男生走了，河那邊淌鼻涕的小男生過來了，還帶給她一捧糖果，她好高興。姐姐攢了好多的糖紙，花花碎碎的，她也要攢好多。看着淌鼻涕的小男生吃完了糖，糖紙便歸了她。為了感激，她給他摘了姑姑種下的青豌豆。

　　那是一個陽光姣好的日子，她偷穿了姐姐的長裙子，和淌鼻涕的小男生說了許多話，總也說不完，想想他們不過六、七歲，懵懵懂懂地就早熟了，姐姐說她心裡的有一個白馬王子，她怎麼就喜歡上了這淌着鼻涕的小男生呢她分明聽見他說：

　　你真好看，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她願意，你這個小癟三，可她一個女孩子，就是不要回答你！

　　三

　　淌鼻涕的小男生叫流水，一直生活在河那邊。着豌豆花長裙的小姑娘叫楓葉，在鄰縣楓樹灣生長。那一段短暫相遇相知，刻在流水和楓葉的心底。流水知曉楓樹灣已十五歲，步行二十多里地找她，看見她出落的花枝招展，豌豆花的長裙，一陣竊喜，尾隨到她家，卻沒有孩提時的勇氣說上話，輾轉楓葉林里，偷看她倚在窗口張望。

　　人很遠，心很近。楓葉已是大姑娘，總在夢見他。不經意路過街口，心裡砰砰跳：難道緊跟我身後的帥小伙，就是淌着鼻涕的他，水藍藍的中山裝想是經過刻意的裝扮。那麼，就這樣隨着我回到家，我還有好多話。可是啊，待她倚窗眺望，再也尋不見他。

　　又過了一些年，流水找了一個美麗的妻子，心裡一直裝着楓葉。楓葉嫁了一個氣派的丈夫，時常偷偷想着流水。不過啊，流水不算妻子眼中的好男人，卑過、嘆過、自棄過；楓葉也不是她丈夫心裡的小妖精，哭過、鬧過、上吊過，但他們一旦憶起那段短暫的青澀，一個臉兒泛紅，一個重新瀟洒。

　　好多事他們都忘了，唯獨那條美麗的河、茁壯的豌豆花不能忘懷。更是忘懷不了的，還有兒時的純真和那首美麗的歌謠：

　　小娘子，葉底花，

　　無事過河吃盞茶。

　　流水和楓葉是這世上兩個極平凡的人，有歡樂也有憂愁。不過啊，悲憫時，他們念叨着這歌謠；孤寂了，他們回味着那純真。一切都轉化成了美好。這段藏於心間、總是不曾變的、着魔般叫人留念的青澀的味兒，如藏於窖中的醇酒，越久遠越香甜！

　　2013.11.11

青澀的味兒標籤：青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