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磗子·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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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意盎然,於和煦的微微春風中,我偷得清閑,在渭南南塬上的村莊里漫步。

  不經意間,我的目光投射在拋扔於村道旁的一對石磨上。此時,我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對這對石磨端詳起來。棄於道旁的石磨,經歲月的侵蝕及人為的破壞,已經沙土蔽身、斑駁殘破、面目全非了……哎,時代不同了,過去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石磨今天已經沒有了用處,被拋棄了。看到石磨,勾起了我的諸多回憶和遐想。它那一身的滄桑,彷彿有歷史的影子鐫刻其上,讓我思緒飄飛,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家鄉時的情景,想起了小時候與石磨的一些故事……

  我們陝西關中地區歷來是以麵食為主的,小麥、大麥、玉米、糜子、蕎麥等糧食都要加工成麵粉,有時甚至還要把各類豆子加工為麵粉呢。小麥是關中地區的主要糧食作物,人們一般所說的加工麵粉,主要就是指小麥麵粉的加工,而加工糧食的工具就是石磨。

  石磨在我們渭北一帶把其叫做碨子。上世紀六十年代之前,我們家鄉磨面都是使用碨子來完成的,家鄉人把磨面叫做碨面。之後,隨着電力的陸續輸往農村,以牲畜為動力、以人力勞作的碨子碨面逐漸被電力帶動的磨面機所代替,碨子也就陸續退出了歷史舞台。

  在那個自給自足的時代,一般的家庭只要有點經濟實力,有那麼六七畝以上的土地,有自己的牲畜(牛馬驢騾),多半都會自備一盤碨子,以方便自家日常的麵粉加工,碨面之需。那個時候,在農村、在一般的鄉鎮,都是沒有現成麵粉出售的,即就是不種地的工匠、商家,他們也只能買來糧食,然後再想辦法請人或借用他人碨子和牲畜加工碨面。土地少者,往往也沒有自己的碨子和牲畜,碨面當然也要借用別家的碨子和牲畜了。至於借用碨子和牲畜的報酬,一般是碨面結束以後,則把剩下的麩子留給主人家即可。

  把糧食變成麵粉,通過碨子碨成面,似乎簡單,其實工序還是很繁瑣、很複雜的。碨面前的準備工作就很麻煩,先要用大的簸箕分批把糧食里較輕的秕粒和雜物,通過不斷地顛簸予以清除;之後用竹篩子把糧食中較重的雜物、沙子篩除;再倒在簸箕里用手仔細揀除篩子篩不掉的小石塊、小瓦片等;然後再倒入裝有水的大瓷盆中淘洗乾淨,用笊籬撈出糧食控掉水分;最後倒在葦席上晾曬到基本乾燥。經如此處理,準備工作方算完成,才可以上碨子碨面了。

  碨子由上下兩扇圓形的碨盤組成,碨盤的材質一般為堅硬的花崗岩,直徑75厘米左右,厚度15厘米左右。上下兩扇碨盤相合,相合的那一面分別鑿有一條條的楞溝。下碨盤呈平面狀,固定在一直徑約1.4米的光潔大石盤上,大石盤材質多為青灰色的石灰岩;上碨盤扣在下碨盤之上,可以轉動,其側面鑿有孔穴以便安裝牽拉碨盤轉動的橫木,上碨盤還鑿有漏孔,以便糧食通過漏孔進入上下碨盤之間。

  碨面的時候,先把麥子一點一點地倒在上碨盤的頂上,把牲畜套在連接上碨盤的橫木上,把牲畜的眼睛蒙上,牲畜就會拉着上碨盤沿着圓周不停地轉動起來。隨着上碨盤的轉動,糧食一點一點地進入上下碨盤之間,通過一條條楞溝的不斷研磨,變成碎粒粉末,再從上下碨盤之間的縫隙中流出,落在下碨盤下邊的大石盤上。把研磨成的碎粒粉末收集起來,再倒入羅面櫃內的羅子里,通過來來去去地搖震羅子,細細的麵粉就通過羅子的網孔落在了羅子的下面。這種搖震羅子的工序叫做羅面。這些羅掉了麵粉的碎粒再倒在上石盤上,繼續研磨,重複着以上過程。這麼反反覆復地研磨—羅面,羅面—研磨,等到只剩下糧食的皮兒(麩子)時,碨面才算結束。

  我家原有46畝土地,有兩頭牲畜,也有一盤碨子,自產糧食、自己碨面。1945年家庭破產,土地沒有了,牲畜沒有了,只留下空空的一盤碨子和羅面櫃。沒有了土地,自然也就沒有了自產的糧食,只得買糧食度日。買來糧食后,要碨面,加工成麵粉,那就得借用別人的碨子和牲畜,要到別人家去碨面了。

  我家破產不久,大家庭解體了,二伯父一家和祖父單獨另過;我家、三伯父家和寡居的大伯母及祖母仍然過在一起。我們這樣一個由十多口人組成的家庭,糧食的消耗量很大,隔三差五地要加工糧食,要碨面。1949年-1952年這幾年間,我雖然年紀小,但碨面已成為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破產後的我家生活極其困難,為生活所迫,為了賺一點加工費,也為了解決家人的吃飯問題,我家承攬了興鎮幾家竹器作坊饃(饅頭)的供應任務,碨面、蒸饃,成為我家維持生計的方法之一。在把小麥碨成面,加工成麵粉時,除了白面(精粉)和麩子外,還有一些黑面(混有細小麥麩的粗糙麵粉)。用白面蒸的饃送給了竹器作坊,黑面則留作自家食用。這樣一來,自家吃的,加上給竹器作坊加工的,全家的幾個女人整天都在篩揀、淘洗、晾曬小麥和碨面、和面、揉面及燒火蒸饃中忙碌着。

  那時候,我的父親負責與竹器作坊聯繫、購買小麥等外部事務,家中的女人和孩子負責小麥的篩揀、淘洗、晾曬工作,比較重的和面、揉面工作由我母親承擔,比較輕的燒火工作由三伯母負責,大伯母則負責碨面工作。

  碨面時往往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和五堂兄就是大伯母的主要幫手。尤其是周日、假日、假期,幫大伯母碨面則是我們雷打不動的任務。隔三差五就得碨一次面,每次碨兩三斗的小麥(每斗約27斤),需時約兩個多小時。在這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們一刻也不能停歇,不是圍繞着碨子轉着圈攪動或添加小麥,就是跟在牲畜後邊吆趕着牲畜,要麼就是往複扳動羅面櫃的搖把羅面。繞着碨子不停地作單調的圓周運動,使人腿乏頭暈;雙臂來來回回地扳動羅面櫃的搖把,使人肩疼腕酸;碨子轉動時的“嗡嗡”聲和羅子撞擊羅面櫃的“哐噹”聲,使人震耳欲聾……幼小的我們也為生活所累,我們真羨慕那些只顧背上書包上學,放學后自由玩耍的小夥伴!從心理上來說,我們真的有點害怕碨面,碨面時總想快快結束,但碨面是一點不能偷懶的。為了多出麵粉,就得反反覆復地研磨、羅面,直至把麥麩榨得乾乾淨淨為止。

  就這樣,一直到了1953年我小學畢業,離開家到蒲城縣城上了初中為止。以後到了西安上學,後來參加了工作,再也沒有碨面了。

  我的家鄉,於上世紀60年代通了電,有了電動磨面機,石質碨子也就退出了歷史舞台,碨面變得簡單輕鬆了。改革開放后,農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家鄉人們自己要碨面時,只需把小麥準備好,拿到有磨面機的人家家裡,不用費多大勁,不需多長時間,面就碨好了。後來就更簡單了,只要拿上小麥,不需再碨面了,直接就可以兌換成現成的麵粉。就這樣,祖祖輩輩使用的石質碨子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生活,慢慢地被淘汰了。

  現代的年輕人恐怕很少有人知道過去農村是怎麼加工麵粉的,很少有人知道什麼是“碨子”?什麼是“碨面”?要想目睹碨子或領略碨子碨面的過程,那就需去民俗博物館或開設有此類旅遊項目的民俗文化村了。

  一對石質碨子出現在眼前,它重新喚醒了我那塵封已久的記憶,重新喚醒了我那模糊了的故鄉、模糊了的鄉音、模糊了的“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的童年生活……那些曾經在我生命中佔據過一定位置的老物件,它們在時代洪流的衝擊下無法避免地漸漸逝去,那些承載記憶、傳承傳統的物件和手藝在減少,乃至消亡……這些,離家的遊子對它們有着太多的思念和牽挂,有着念念不忘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