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經典散文>城裡的風雨

城裡的風雨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入冬以來的一場冬雨,簌簌地下了一天。兒子吵着要下樓玩,因為下雨,讓兒子心裡很煩。我可憐兒子,就打上傘,陪他去理髮,順便去樓下走走。

  小區里靜靜地,只有幾輛車黑着車窗從身邊經過。其實即使是明亮的車窗,認識的也寥寥無幾。一些積水還沒來得及滑進下水道,需得小心地躲着車輪的飛濺,再迂迴在冰硬的水泥道上,不覺辛苦,只覺煩躁。

  傘在我的手裡,只要我稍微調整視角,周圍的一切便會與我隔絕了。心裡便覺得很亂。

  1.

  在老家,下雨是別有一番情趣的。

  如果是春雨如煙,裊裊娜娜地輕舔着你,將枯燥乾涸的坡坡嶺嶺潤濕,萌動的青青草芽驚艷至極。忍不住跑來跑去,快活地想象着晴天麗日下,提上籃子,去地堰邊剜苦菜。

  苦菜也吃不多,很多時候以一種忍受的姿態就着香椿芽鹹菜,吃一包卷了苦菜豆沫的煎餅。剜苦菜的樂趣,全在於剜的過程。踩着軟軟的春泥,在枯草叢裡驀地發見青蔥可人的苦菜,瞪着水靈靈的眼等着你,彷彿是一場捉迷藏遊戲:你怎麼才來啊。

  一棵接着一棵地找下去,就拾取了一籃子的歡樂。

  春雨里,去河邊看柳,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在我懵懂的眼裡,說不出柳葉的美,只覺得嫩黃的葉芽乖乖地依着在柔柔的柳條上,好脾氣地在風裡來回地扭,廣播員一樣地廣播着極好的消息:春天來了,天氣要暖和了,楊樹也要發芽了,可以脫下棉襖棉褲,使勁地在山坡上鬧了。

  煙雨蒙蒙里,柳枝的輕柔是甩不掉的詩意。在清明節里,那些柳哨清清脆脆地遠近可聞,便成了我們小孩子集合的訊號。現在每到清明,唇邊寂寞着,總會有些心癢地想起,那些無憂無慮地吹柳哨的日子。只是現在,老家的孩子也很少玩這種遊戲了。似乎製作柳哨的技巧也像那些閑置的木匠活絡一樣被遺忘了吧。

  暮春,槐花飄香的時候,和夥伴在雨里跑來跑去,在槐樹林邊嬉鬧。晃一下樹,淋一身水,輕巧地躲開,不惱也不急,樂趣頗多。鬧夠了,扯一串槐花放進嘴裡,嚼一嚼它的清香四溢,只覺得潤心潤肺。

  潔白的一串串槐花以隨意地姿勢靜默在雨里,那種潔白的氣質只讓人暗暗地欣喜。蜜蜂不來,春風不來,雨中的精靈難得靜謐。

  夏雨中,最讓人難忘的不是山頂霧在水汽朦朧里,間或露出幾棵青松的身影,而是暴漲的小河,湍急地奔流。渾黃的泥水洶湧地奔跑,沖毀沿岸的堤壩和田地,沖歪一棵棵樹,渾濁的波濤漾動着一片狼藉。戴着斗笠,披着塑料紙系得簡易雨披,站在人群里,聽大人們有滋有味地談論,覺得很享受。

  秋雨的淅瀝清冷總叫人心裡難掩鬱郁。黃葉落下,無聲無息。夜晚風吹着雨滴“沙沙”地敲打在窗欞上,那時未曾讀過幾句詩,想象和感受不着詩意,卻是更加裹緊了被子,感受到了溫暖的可貴,並將這種獨特的秋光冰冷地淋漓到以後的時光。

  2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在縣城裡安了家,就覺得自己聽覺有些遲鈍,視力也愈發下降,鼻子也難得清幽的香氣。

  好在西窗面對着一片楊樹林,一條小河日日夜夜輕吟淺唱。坐在這窗前,看着陰雲漸漸褪去鉛灰似的陰鬱,重現潔白明亮,心裡也不再壓抑。楊樹林很寬也很長,整整齊齊地排在那裡,光禿禿的枝梢重疊交錯間,讓人感到一種婆娑的美態。麻雀很少見,偶爾會看到幾隻灰喜鵲,喳喳地叫着,葉子一樣的飄落,風一樣的飛起,消失在密林深處。

  最常見的是河西岸人家養的一群鴨子,每天在小河裡嘎嘎地叫着,邁着憨態可掬的步子走來走去,絲毫不嫌水的渾濁,沒有靈氣。其實,水是乾淨的,即使被上游的小區弄髒了,河裡還是有鮮嫩的水草,有泥鰍和小魚。我卻總覺得可憐。我只喜歡夏日的小河,水勢漲了,也顯得更加清澈,水裡有一種隱隱的童年記憶。

  我應該感到慶幸,幸好還有這一片樹林植於我窗,可以在黃昏時候看見落日的餘暉愜意地揮灑在葉子上,在風裡游弋,儘管林盡頭便清晰可見縣城林立的樓群,夜晚的燈光和霓虹。

  3

  然而我還是感到不滿足,甚至覺得遺憾。並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矛盾。因為我還是喜歡鄉村的寧靜,特別是月夜。

  在城裡找一個安靜的處所看月亮,是很難的。小區外小河的東岸緊挨着我們的樓牆,有一條小路自南向北的仄斜着,路邊曾經是一片蓊鬱的楊樹林。有月的夜裡,我也曾去那裡尋一片清幽,看一會明月的皎潔與嫵媚。只是幾年後,這片樹林被伐掉,又蓋起了樓房。

  去四通八達的柏油路上走走又如何呢?路燈明亮,盡心呵護着行人,三三兩兩的人走來走去,說著話,步行着健身。然而,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輛,遮沒了月色的燈光,撲面而來的煙塵,撲鼻的污濁,還是讓人對這月夜心生遺憾,大有避之唯恐不及之勢。

  月亮像一個孤零零的明燈掛在九天,人越發像是行屍走肉般遊離在明亮卻失溫情的路上。月亮也是一位可憐的失明的人啊。

  記憶中的月亮,永遠沐着詩意。特別難忘的是初夏的夜晚,麥子快熟的時候,蛙聲一夜,清脆洪亮,卻不似蟬鳴般聒噪惱人。水庫開了閘泄水,水在山腰的渠道里行走,然後在高崖上傾瀉而下。水瀑擊打着石壁,濺射着,衝進石罅,激越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清晰可辨地偵測着游移在耳畔的思緒。山上的風吹掠來呼呼的松濤,夢的翅膀便伸展開來。

  在這樣的夜裡,總捨不得睡去,失眠,卻不為憂愁。有時候,就坐在桌前看書,一頁一頁地,愈發覺得美妙;有時候,頭枕向南窗,月色明媚,耳聞着如此甜美的大地的交響樂,不忍心睡去。經常悄悄地站在院牆邊遠望,遐思悠遠。

  離開老家十多年了,很少有機會在月夜裡走走。在城裡的水泥地上踩不到月影綽約,在柏油路上只能看到明亮的路燈,只在明燈和霓虹的罅隙里看到一彎孤單的月亮,寂寞着,沉默着。覺得這些年渾渾噩噩,對夜晚沒了曾經的興緻。耳朵也不甚靈敏了,眼睛里少了很多飄渺的輕柔,原來夢裡花已落,月色如秋葉凋凈了詩情。

  4.

  這幾年,我在鄉鎮教學,有機會躬逢月色之圓缺,重拾月華朦朧。耳朵里又復活了蟋蟀的吟唱,飛蟲的輕吟。特別是在秋夜,秋蟲聲聲里,在沂河岸邊流連,覺得一天的勞碌也有了寬慰。

  一個月圓的深秋夜晚,我曾在夜裡痴痴地追賞那輪滿滿的明月。騎單車在月夜裡穿梭。雖然行為不合世俗的規則,飽受母親的苛責與牽挂,但我依然故我地走着,只想繼續織一個月夢。

  月色皎潔,夜如晝,可是夜晚的安靜是白日的喧騰歡樂不能比擬的。白天,有陽光,有溫暖,有生機勃勃的時光等着你追逐,拼搏。只有夜晚,尤其有月的夜晚,才適合忙碌者觀 心,凝神,怡情,思遠。

  月夜的白是溫柔的,朦朧的白,又夾雜着一點點稀薄的黃。氤氳如水汽的婀娜的白,如牛奶般軟滑,讓月夜更似夢境一般。倘若螢火蟲此起彼伏地來來往往,倘若蛙聲陣陣地歡唱,倘若在樹影婆娑里,你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如此和諧地契合搖曳,才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然的自由的人。

  那個時候,平日里的委屈是可以寬慰的,長久的壓抑是可以緩解的,內心的焦躁是可以淡定的。因為,在月夜裡,只有寧靜,歌吹的寧靜,詩意的寧靜,誰也不會在此時無端發火,任性地慪氣。月亮是飽受圓缺之苦的美人,寧靜的堅強,沉默的婉然。

  那次月下的騎行之旅后,我在凌晨的雞鳴里寫下一首長詩:

  凌晨,夢還在昨日

  我騎上單車追趕今天的月光

  明媚而冷如霜

  我毫無畏懼地飛馳在路上

  車燈耀眼的照來

  黑暗如車輪捲起的塵埃

  短暫地竊笑聚攏

  又在月華皎潔里遁形

  原來月亮背着行囊

  收購了夜沉默無邊的漆黑

  刻意耕耘潔凈如月色氤氳的夢想

  想用手機攝下酣夢裡的村莊

  卻發覺挽留是妄想

  期望不老的字林沐着月的明媚

  蓊鬱在不褪色的紙上

  為行走鼓掌

  單車懵懂地闖進靜靜的山野

  青山在望

  月色如紗包裹着一片片渺茫

  枝葉稀疏影子明亮

  似斑駁的時光

  我有些貪玩地放任車輪慢轉

  躑躅在追憶的悠長

  彷彿又回到了既往

  童年在月下嬉戲的歡暢

  從老家走出來的每個不眠的夜晚

  夢想教我執著堅強

  亦讓我困惑迷茫

  我得到了什麼

  又失去了什麼

  想要得到時都已失去

  驀然回首時都已擁有

  我有些貪婪地放任車輪在長坡上

  彷彿無數次夢裡的飛翔

  多少年來默默地走在風塵里

  遍體鱗傷

  忘記了那雙隱形的翅膀

  忘記了夢想最初模樣

  就像此刻我月下的前方

  輕霧徜徉

  說不清是茫茫是明亮

  我想

  石頭一定是睡著了

  依舊一副憨厚沉默模樣

  樹一定是睡著了

  風捏着我的耳朵嘰嘰喳喳

  枝葉卻未飛揚

  可是星星一定是醒着的

  整晚都與月亮脈脈訴衷腸

  青山一定是醒着的

  全力地挽留痴痴地凝望

  沂河一定是醒着的

  擁着不肯出浴的皎月歡快地吟唱

  公路一定是醒着的

  不時用坑窪教訓車輪的莽撞

  風一定是醒着的

  賜我一路冰涼

  我的夢一定是醒着的

  凌晨的月光里

  我為它取名"倔強”

  也只有這樣的鄉路彎彎才隱着這樣的詩意,也只有這樣的一路風塵里才遇得上月色的親昵。辛棄疾在城中月明的宋代曾經慨嘆“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對我深有啟發。

  然而無謂地慨嘆又似無病呻吟了,五柳先生曾在詩里這樣自勵自勉“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人的詩意棲居不應埋怨環境的更改,而在詩心的永遠年輕。可以遠足,可以攀援,城裡的風雨吹落在鋼筋樓閣,水泥地上,不僅裹挾着冷凄,不僅浸濕着憂愁與嚮往,更是一種呼喚。

  鄉土裡的赤子啊,城裡的月亮是來赴約,湊足那鄉愁的拼盤的。無論你在哪裡奔波,不要悲哀,不要煩悶,要相信,那月光依舊皎潔,那風雨更顯嫵媚。在歲月的纖塵柔波里里,我們都是她袖間撒下的網裡漏下的水滴,只為輝映她的皎潔,永駐她明媚如花的笑渦。

  2013-12-5



城裡的風雨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風雨哈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