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來自苗寨,曾經是寨子里的歌王。因為喜歡莉香,便跟隨她來到S市打工。莉香的母親患糖尿病,常年吃藥,莉香每月掙800多塊,幾乎都買了葯回去。
莉香在偏僻的模具廠做工,朱朱在一家酒店當保安。他不在乎掙多少錢,他在乎的是每天都能見到莉香。兩人在河邊對歌,就像以前在山寨一樣。河面寬闊,幾乎沒有行人。莉香走二十分鐘過去,朱朱走半小時。他們都窮,買不起手機,而隔着河的對唱讓他們想起遙遠的家鄉,想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歌的日子。他們約定,等攢夠了錢,還回山寨去,每天都唱歌。
河對岸,有一株合抱粗的垂柳。莉香每晚八點半都等在那兒,朱朱牢牢記着這個時間,酒店再忙人手再少他也不會在這個時間加班。和莉香見面,比什麼都重要。河上是有橋的,但要走很遠,所以,兩人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隔河對歌。
站在河岸邊,兩人一唱一和,傾訴深情。偶爾有路人駐足,朱朱全然不顧。甚至,他唱得比平時更響亮。在家鄉,這是最值得驕傲的事。用自己的歌聲打動心愛的女孩,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妙?
兩人總是即興而歌,唱盡白天的勞累,唱盡徹骨的思念,唱盡濃濃的思鄉之情。時間一天天過去,用歌聲陪伴着彼此,他們的感情也日漸深厚。聽到莉香的歌,朱朱一整天都覺得甜蜜充實,偶爾莉香有事不能來,朱朱便覺得心裡空空蕩蕩。後來,聰明的莉香想了辦法,但凡有事來不了,她就提前在河岸邊的樹上貼一張尋人啟事。大大的白紙上,只有四個字:尋找南豬。
南豬,是莉香對朱朱的昵稱。
這天,到了周末。朱朱匆匆吃過飯,早早到了河邊。周末莉香可以晚些回宿舍,兩人能在一起待兩個小時。他們都沒有星期天,周末的夜晚便成了最期待的時刻。看看錶,朱朱早到了一刻鐘,他坐在岸邊,想着身態婀娜歌聲甜美的莉香,心裡一陣陣地悸動。以前,周末他去看過她,可當他兩小時後來到她的廠子,她的宿舍卻要關門。為了和他在一起,莉香只好不回宿舍,兩人在蚊蟲叮咬的河邊坐一夜。甜蜜雖是甜蜜,代價卻也沉重。風露襲人,莉香病了一星期才好。從那以後,朱朱不敢再去找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朱朱有些焦急。莉香不來,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到了八點半,還是不見莉香的身影。朱朱站起身張望,樹上沒有貼着白紙。可莉香怎麼還不來?
朱朱憂心如焚,不停地在河邊踱着步。一直等到十點鐘,依舊不見莉香。朱朱失魂落魄,索性坐下來,這一坐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整整一天朱朱都心神不定。莫非莉香出了什麼事?下了班,他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徑自來到河邊。對岸的樹上依舊沒有標誌,莉香,會不會來?一直等到八點半,還是不見莉香。朱朱再也坐不住了,沿着河岸跑了四十多分鐘到了橋上,再走了一個半小時到達莉香的工廠。這時,已經是深夜11點。
廠子鎖了門,任朱朱說破了嘴皮門衛都不給開門。無奈,朱朱沿着河岸走回去,走到莉香曾經每晚都佇立的樹下,一直站了很久。
一連三天,莉香沒有出現。朱朱都快急瘋了。向酒店請了假,朱朱白天到了莉香打工的模具廠。門衛打電話進廠子,裡面的工頭說莉香不在了。
不在了?朱朱愣住。離開了?不可能,即使離開,莉香也會先告訴他一聲。朱朱着急又擔心,要往裡面闖,卻被兩個門衛架住,推了出來。
失魂落魄地離開模具廠,朱朱回到酒店,借同事的手機往山寨打電話。他想知道,莉香是不是回家了,也許,是她母親病重。父親從村主任家接了電話,親自跑到莉香家去核實,然後回來說,莉香根本沒有回家。
朱朱蒙了。他鄉異客,朱朱焦灼而無助。心愛的人去了哪兒?
每天晚上朱朱依舊來到河邊,對着河水,他一遍遍地唱着情歌,唱着唱着,就落下淚來。難道莉香變心了?她不再愛他了?如果真的這樣,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他活着和死去還有什麼區別?
一星期後,就在朱朱幾乎絕望時,對岸又響起了歌聲。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那身影隱在樹后。朱朱又驚又喜,問發生了什麼事?莉香說她病了,病得很厲害,她以為自己活不下來了。想不到,現在她好了。所以,她又來對歌。
淚水順着朱朱的臉頰流下來。原來如此,莉香還是他的莉香,她還是他的寶貝。如熱浪般襲來的甜蜜讓他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整個人幾乎像冰在烈日下迅速融化。
一直對了一星期,莉香只有歌聲,卻不露面。漸漸地,朱朱起了疑心,對面,真的是莉香嗎?這沙啞的聲音,分明不像。她唱歌的方式雖和莉香相似,卻又不同。還有,以前莉香喜歡穿不同的衣服給他看,現在,她卻總是隱在樹后。
朱朱一遍遍地問她是否是他心愛的莉香,對岸回應說是愛慕他的女孩。朱朱說他只要莉香,除了莉香,他誰都不愛。
良久,對歌的女孩從樹後走了出來。她果真不是莉香,她和莉香身高相似,可她是一頭短髮,而莉香的頭髮長及腰際。
高大的垂柳下,女孩鎮靜地唱着,她不是莉香,她是莉香最好的朋友阿雅。莉香來唱歌,夜太黑,總是她陪伴着她。她遠遠地站在一邊,聽着莉香和朱朱的歌,她喜歡莉香,卻也慢慢愛上了朱朱。只是,莉香現在在醫院裡,她,可能再不會醒過來。
朱朱驚呆了。
問清醫院的地址,朱朱打車直接過去。半小時后,他看到醫院裡渾身裹滿紗布的莉香。醫生說莉香生命垂危,恐怕是救不活了。朱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坐在莉香床邊,一遍遍唱着情歌,眼淚一滴滴落到床單上。不久,病房門口聚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看着朱朱,以為他瘋了,無不搖頭嘆息。
朱朱用盡全力挽留自己的莉香。可是,她還是因為傷勢過重,去世了。
從莉香走的那天起,朱朱再未唱過歌。他辭了原來的工作,想回山寨,可待了半個月,卻又出來了。他沒辦法面對夜晚。月亮升起來,山寨的少男少女都去密林里或山腳下對歌,而一聽到那些直白深情的歌唱,朱朱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在流血。
再到S市,朱朱做了一家快遞公司的員工。每天蹬着自行車四處遊走,累得筋疲力盡后酣然入睡,這彷彿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情人節到了,送完最後一束花,朱朱累得再也走不動了。他買了幾個包子,又要了兩紮啤酒,蹲在路邊吃了起來。啤酒瓶都見了底,朱朱感覺眼前一陣陣地眩暈。索性,他坐下來吹風,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
旁邊是一家酒吧,人們進進出出,喜氣洋洋。不知過了多久,酒吧安靜了下來。裡面,傳出一陣熟悉的歌聲。朱朱慢慢轉過頭,這歌聲,這曲調,這歌詞,分明是他唱給莉香的。
朱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他獃獃地坐着,那些滾燙的詞句,那些發自肺腑的心聲,剎那間,朱朱淚如雨下。難道,這是他的莉香?
站起身,朱朱木然地來到酒吧。坐在檯子上,一動不動唱着情歌的,不是他的莉香還能是誰?莉香還像以前一樣,安靜,溫柔,只是,她比以前更漂亮,更迷人。她濃密的頭髮長及腰際,宛如一匹閃亮的黑緞。
當莉香唱完第三支歌,朱朱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衝到台上,抱住了她。這一定是在做夢。他親眼看到莉香合上了眼睛,他親手安葬了她。這一定是在做夢!
淚水順着女孩的臉頰滑了下來。她聲音顫抖着叫了一聲:南豬。朱朱如遭雷擊,除了莉香,誰還能叫出這樣的昵稱?朱朱領着莉香走下了台,領着她回到了住處。朱朱知道這不是真的,可他一定要把他的莉香領回家,他不能再失去她,不能再失去全部的希望和熱情。
躺在床上,朱朱摟緊了莉香,緊緊抱着她,唯恐一鬆手她就會離開。
天,漸漸亮了。朱朱睜開眼,懷裡的莉香已經醒了,正深情地看着他。朱朱頭痛欲裂,目光獃滯地看着莉香。明亮的陽光下,莉香妝容卸盡,現出的是阿雅的臉。“我愛你,朱朱。”阿雅深深吻着朱朱說。
朱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用力抱緊了阿雅,一遍遍地說對不起。阿雅搖頭,說她是故意化妝成莉香到酒吧駐唱的,她也在刻意模仿莉香的聲音。她想用這種方式紀念莉香。
“你知道嗎?應該死的是我。那天,我因為感冒沒有上工。莉香本來是休息的,可為了讓我拿到全勤獎,她卻戴上帽子,裝成是我上了操作台。她不熟悉那工作,干到中途,一頭栽了下去……”阿雅說著,泣不成聲。
朱朱緊緊擁抱着她,安慰着她,喃喃地說這不怪她。
不久,S市的天台酒吧里出現了一對情侶歌手。兩人每晚都為大家獻上情歌,奇怪的是,人們聽到的總是不同的歌曲。而不管是哪一首,都深深感染着在場的每一個人。阿雅的情歌滾燙灼熱,朱朱的情歌哀婉動人,兩人的喜悅,悲傷,痛苦,快樂交織在一起,就像現實中的戀愛,甜蜜而又充滿折磨。
牽着阿雅的手,朱朱常常覺得牽住的是莉香的手。莉香又回來了,她的歌還像以前一樣陪伴着他……
山歌唱到城裡來 標籤:教育的智慧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