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經過一個隧道,黑暗迅疾染並整個車廂,黑暗中,傳來了幾個人的咒罵之聲——他媽的是誰在擠老子啊、那邊有位置不會往那邊移一下子嗎、你們是有娘養沒娘教嗎?這麼熱的天不會站開一點啊?踩到了老子的鞋子你們賠得起嗎......
我發現人在黑暗之處都是頗為大膽的!因為黑暗之處大伙兒都看不見彼此的容貌,每個人也都不必為自己或疾或緩的言語付什麼責任了,於是,那些我在人群中聽到言厲聲懾的話,大多都找不出出處了。
細算起來,古來在暗處說“大話”的人比比皆是——那些個國民受文化教育不大普遍的時代,百姓都是以無知見長的,官場之徒給百姓的眼前都繫上了一塊遮眼布,於是,深陷黑暗之處的無知百姓,一邊狂吠不止地數落社會的黑暗,一邊卻都不知自己說的到底是些甚麼東西,更不知道自己的狂吠所起何源,所至何處,一聲聲遮眼布下的狗吠在深夜中被漸次拉長開來;目下的國民素質提高了,大伙兒在歷史上算是普遍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代人了,當然與那些個時代的無知國民大不一般了!好不容易解下了遮眼布,本以為一葉障目之根系已全被剷除殆盡,殊不知在一個大的時代黑幕之下,絲毫不見得黎明之色,只好懷揣着黎明之到來一刻,那一聲聲無知的狗吠頓化作聲籟之庶,又以蛙鳴的名義捲土重來,天更黑了,狗吠末了,蛙鳴蟄伏而起。驚蟄之色,於黑夜之中,分外炸耳。
也許是我過於高估國民的整體思想了!靜聽着蟄伏已久的蛙鳴聲中,竟然依舊摻雜着幾聲狗吠——汪汪汪......無知小民,根本意識不到而今的太平盛世是何等的珍貴,膽敢引喻失義、無病呻吟!莫非你們還瞧不起這等和平的年代!
狗吠之聲,大抵是“禿子”們而言!這做大學問的,到頭來,終歸和頭髮得結下不小的梁子——做學問的境界,其實和拔頭髮的境界無大異。比起一大把短髮,一次性拔下一根長頭髮算來容易得多。那些留過洋、喝過洋墨水的教授學者們,生來便是喜歡“距離感”的,與國人保持距離愈遠,便顯得自身的先進思想、學問愈大,寧可跑得老遠、讓長得老長的頭髮被人一根根地全然拔下變成“長發”禿子,也不願意守在國中留着一頭“見識粗鄙的短髮”。這頭髮長得越長,便被人拔得越快,成為“有學問的禿子”之日計日而待;反倒是留着些滿頭短髮的我們,離大腦的根系愈近,還不易被人“剃頭洗腦”了!由此觀之,“禿子”的學問距離中國的根系文化,還遠得很,甚至到頭來無一發之根系!
既然這般,當局之事,便是尋求中國文化的根系所在,倘不,那一切的狗吠與蛙鳴,便都無大意義了。
繼上而知,追溯至中國前幾百年、幾千年的文化體系——那時的國民百姓都是系著遮眼布的無知市井,實乃狗吠,不為到底的根系;再往前追溯上萬年、幾十萬年,把中國人作一“人”而看,那時的文化,也便是文化之根系,為何物?我想,那時的人類之文化,根本就是“人”嘛,把每一個“人”作為文化,以人為本,便是文化的根系了吧!
噫!原來要讓蛙鳴起到“驚蟄”的作用,還得一一去認識這些許小“蛙”啊!
於是我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公交車之上,這兒的市井小民最為集中,算來是一個“傾聽”每個小“蛙”之鳴的不二之處。
而公交車上的“蛙鳴”,實輒叫到了我的心坎兒之處——“孩子她爸,你說咱們家的妞兒成績實在是不差,在城裡讀個好大學也不是問題,要是咱家的妞兒以後有知識了,就算是咱們家祖輩里第一個大學生啊!”“我也想啊,妞兒她媽,可是你自己算一下,咱們家這個經濟狀況......還是不要讓妞兒上大學受教育了吧”;“你們兩個就讓妞兒去上學吧,我不要緊”。“媽!那怎麼行,我和妞兒她媽豁出去了也得給你治病,你看咱們家沒有醫保,你的腎結石做個手術下來一點都不便宜,要是錢都給妞兒上學了,你還治不治病了?”;“都只怪我沒有用,做着比大學生領導每天辛苦幾倍的活兒,拿的卻是不及人家大學生領導一半的工資,都怪我沒有學問啊!”
太陽透過雲層,在雲層之上;穿過樹梢,在樹梢之上;照射在公交車,便又到了公交車之上。而車內的市井小民並不在彌高的雲層之上,亦不在稍高的樹梢之上,卻全擠在了公交車之內。也不知是太陽把公交車烤炙得太熱了,還是公交車內的人過多了,以致車內的人兒不斷地狂躁起來,最顯眼的便是那對外來務工的中年夫婦和那個疾病纏身的老人,或許,他們的一輩子就該如此重蹈覆轍着父輩的命運——受不到可以適應這個時代的教育、一輩子下來疾病纏身卻醫療無處、一切命運的不濟,原來都是一開始的沒文化所致!
當然,公交車內除了他們三個,還有繼續沸騰不止的人群,或許窮人居多,或許這車內還有一些未來的富人或者是以前的富人,卻唯獨不見公交車電視上循環播放的那些“陌生面孔”。
我從未想到過在一列公交車的嘈雜蛙鳴聲中,竟可窺探出中國文化之根系。這漫天之下的蛙鳴,可有人聽得清楚?
我想,我屬於那種反應較為駑鈍之人,這時代之上,竟早有人把這狗吠和蛙鳴聽得大清了!甚至在這嘈雜聲中,做好了最後的思想、行動準備:
中國人向來都是“想要什麼便有什麼”的,因為有人餓了,便有人發明了糧食的嫁接技術,人們想要飯,便有了;因為有人想飛起來,便有人嘔心瀝血地為航天工作而奮鬥,到頭來,還真有人飛了起來,那些我們不曾謀面的人。因為有人聽清楚了“蛙鳴”,知道了諱莫如深的戰爭,便大力發展中國的人口,直到僧多粥少一刻,大家便都餓了;因為有人又聽清楚了另外一陣蛙鳴,便又知道了一些隱晦的事實——地球氣數已盡了,所以所有人都想飛離地球了。原來那些人是這般的明智——早知道了有人要挨餓、早知道有人想飛走。
只不過,對喊餓的人,大家都聽見了,那些本喊餓的人,肚子飽了;而對那些想飛離地球的人,我想,或許因為名額有限,大家便都裝成了聾子。
曾經有人問我對於種族歧視有何種看法,我是這樣回答的:如果這個時代是一個黑幕,那麼長得黑的人便極易被人所無視。而今看來,管你是什麼人,只要黑幕黑得徹底,一切都可以被無視了。
而蛙鳴呢?觸及文化根系的蛙鳴,也被無視了嗎?
竊以為,這個時代不乏健美的人,只是沒有人會為了那些健壯的胳膊臂膀而摒棄懶惰的秉性;這個時代也不乏蛙鳴,只不過沒人想在大半夜裡被這些“畜生”都不如的東西吵醒——就像這個時代從來不乏作家,可最為悲哀的,難道不是那些不願學會思考之人的數量早已遠遠高於作家的數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