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很想記起這個女子從何而來,卻空無任何頭緒,他只得苦笑擺手,任由胸口那一陣陣沒來由地疼。
壹、隱居的高人
夜色清冷,柳淮安放好最後一卷手冊,頓感困意濃厚,他滅了燭火,輕聲走出書房。剛出房門便看見院門口那位紅衣的姑娘仍跪在原處,傍晚時下的那場陣雨將她的衣衫浸透,散亂的髮髻偶爾還能滴下水珠,而正午時他放在她面前的那壺清茶亦完好地擺在一旁。
他不免長嘆一聲,踱步走到她面前:“還是回去吧,谷先生不會見你的。”
僵持了良久,她仍是不為所動,盯着前方的眼神早已渙散,數日來滴水未沾應已是極限了,可那張堅定而倔犟的容顏……柳淮安只好轉身回房,在迴廊的盡頭忍不住回眸望了她一眼。
是有多大的恨,能讓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堅持到現在。這江湖上的事,是是非非,知與不知又如何呢?柳淮安這樣想着,又不免苦笑。看她的模樣不過十六七歲,這等大徹大悟的道理又怎能強求她明白呢,何況是一個剛痛失至親的姑娘。
近三個月來,江湖上發生數起血案,無一不是發生在武學世家,兇手作案極為殘忍,每次均是在一夜之間血洗全府上下所有活口,連牲畜都沒有留下。這三個月來,谷先生的草廬早已被蜂擁而來的人群弄得雞犬不寧,前些日子不得不搬到隔壁的柳淮安家中暫避風頭。
萬花谷長年清幽,可自從谷先生十年前搬到此處后便時常不得清靜,傳聞這世上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情。所以近日來向他詢問這連環滅門慘案的人多不勝數,但能像她這樣堅持的卻沒有一個。
“這次是嶺南傅家嗎……”柳淮安回到房內,坐到桌前。案台上早晨磨好的墨早已風乾,鋪好的宣紙上寫着這讓他無法不去在意的名字。
傅雲曦。
在她來這裡的第五天,柳淮安終於忍不住去敲了谷先生的門。他踏進房門,谷先生正端坐在茶桌旁,桌上有一壺早已沏好的茶。
“我就知道柳公今日定會前來,柳公的耐性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啊。”谷先生笑道,“不過,柳公想問的問題鄙人是真的不知。”
柳淮安不動聲色,坐了下來:“連我也不能說?好歹我也是這萬花谷的谷主,谷先生在此這些年來,谷中可是添了不少瑣事啊……”
“柳公這樣說真是為難鄙人了。當初進谷之時鄙人曾許諾為你化解此生一劫作為交換而於此借住的……”谷先生輕挑眉頭,不示弱地回敬着柳淮安。
柳淮安默了片刻,淺淺一笑,伸手舉起茶壺分別倒上一杯新茶。“我其實並不信這五行八卦之術,只不過看谷先生也算飽學之士,行個方便而已。”他頓了一會,“先生既然不肯說,那就作罷,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女子,我也犯不着如此……”
谷先生見他不再堅持頓時喜上眉梢,他端起手中茶杯一口飲盡:“柳先生這麼說,鄙人就放心了,這個女子,那可是真的近不得……”
話到一半,忽地變了臉色,茶桌的另一頭,柳淮安端着茶杯在唇邊輕靠,嘴角鉤起長長的弧線。
“不知道是谷先生先記起兇手的線索,還是我先記起這攝心散的解藥方子呢?”他說著,拉長的語調透着笑意,“谷先生精通易理,不知能否掐算得出這解藥的配法呢?”
當柳淮安告訴她他已問到兇手的線索之時,她終是僵硬地抬起頭望了他一眼,乾裂的唇微微顫動,還未出聲便暈了過去,重重地倒在他腳邊。
“謝謝。”傅雲曦醒來愣了一會,她盯着柳淮安的臉半天從嘴裡吐出這麼一句話來。她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略顯凌亂的衣衫,身子輕顫,雙唇一張一合地。
柳淮安瞥了她一眼,一把抓過桌上的包袱丟給她:“你身上既有毒也有傷,還有些經脈不暢,如果你不希望我治好你呢,我可以把你弄回之前的狀態。”
“不,不是……”她急忙說道,“我只是奇怪你……為何要如此幫我?我聽外面的人說,萬花谷的兩位居士都是鐵石心腸的瘋子……”
“他們說的沒錯。”柳淮安笑道,拿起幾副葯揣進了懷裡,轉身便踏出了門口,“我在谷口等你。”
貳、陳年往事
離開萬花谷的時候,谷先生用一種很無奈的神情來送柳淮安。“柳公真的值得為了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子重返江湖?”他說道,語氣帶着嘆息。
柳淮安沒有應聲,值得嗎?
他也不知道,只是決意幫她之後,這等清靜自在的生活於他彷彿霎時間失去了意義。
“傅家是第七家,之前的六家均是武學世家,都逃不過滿門滅口的結果,何以你能夠活下來?”柳淮安問道,他拿出一本從谷先生那“借”來的冊子。
“那夜是七夕燈會,我……偷偷出去了。”她說得很輕聲,低着頭,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羞澀之意。
“原來如此……”柳淮安隨口應着,端起茶杯剛喝了半口忽地嗆了出來。燈會?七夕?嗬,原來如此!他忽地覺得自己有些犯傻了,傅家這等名門望族,生得她這般乖巧可人怎能名花無主呢?
也罷,他柳淮安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傻小子,權當是好人做到底了。他這樣想着,眼角掃過身旁的銅鏡,鏡中的男子掛着無奈的神色,一臉自嘲的頹然。
“那個……你說你有兇手的線索,是什麼?”傅雲曦問道。
柳淮安揚了揚手上的冊子,說道:“十多年前,蠻夷來犯,江湖上曾經由十個人組成過一個聯盟,但是沒有存在多久便散了。而如今被害的八戶人家均是當年參加這個聯盟的武學世家。”
“八戶?”傅雲曦瞪大了眼睛。
“就在你守在萬花谷的時候,姑蘇慕容氏也慘遭毒手,據說就連不足月的嬰孩都死無全屍。”柳淮安說道,抿了一口茶。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傅雲曦低垂着眼帘,語調略有顫抖,腦海里浮現出當日回到家時那慘絕人寰的一幕。
柳淮安想開口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輕嘆一聲:“沈天南這個人你可曾聽聞?”
傅雲曦抬起頭,眼角還泛着淚光,但眼神已變得毅然,她有些疑惑地點頭道:“你是說天機閣閣主?”
“不錯。”柳淮安道,“他就是當年聯盟的盟主。”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天機閣做的?”
柳淮安搖搖頭:“非也,兇手每隔十多日便會出手一次,當年在一起的十個人如今只剩下他,要麼他就是兇手,要麼他就是下一個目標。離慕容家被殺來算也有兩三日了,你說如果我們現在前往天機閣,能不能抓到兇手呢?”
“十個人,不是還有一個人嗎?”傅雲曦問道。
柳淮安淺淺一笑,端起桌上茶杯輕抿一口,幽幽道:“第十個是我爹。”
傅雲曦被這句話愣住了,還沒來得及開口,柳淮安的聲音又響起:“你可知當年他們為何會分開?”
門外忽地有敲門聲,傅雲曦前去應門,來人是客棧的小二,他一臉諂笑地遞上一張帖子:“方才有位俠士讓小的給您捎個信。”
“你可知來人是誰?”傅雲曦接過帖子,謹慎地問道。
“他說他姓沈。”
叄、十年前的秘密
柳淮安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日傅雲曦聽到沈安易的名字時流露出的那種難以言說的神情,向他證實了一個秘密,一個他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沈安易的帖子寫得很簡單,只道是想請他們去往天機閣好商談兇案的事。他在城門外的涼亭等候,直到日上三竿才隱約見着柳淮安和傅雲曦的身影。
“柳大夫別來無恙呢。”沈安易遠遠便迎了出來,雖是一臉的謙和,但卻一口意味深長的語調。
柳淮安只是瞥了他一眼,笑道:“即是大夫,自然無恙。”
沈安易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又轉瞬即逝,他在前方領路,不時回過頭來,貌似無心,語卻有意:“都說能者不自醫,不知像柳大夫這等神醫會不會也有不能醫的病呢?”
柳淮安沒有應聲,眯起雙眼,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正應如此才顯得更讓人不安,傅雲曦雖然認識他沒多久,可他一改往日悠然閑適的神色讓她感覺心裡忐忑不定。
“你認識他?”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但柳淮安仍舊沒有回應。
直到一路遠行到了一處別院門外,遠遠地已經看見了門口森嚴的守衛,柳淮安竟停下了腳步:“十多年前這裡是一個龍潭虎穴的陷阱,沈公子可還記得?”
沈安易亦是停下來,他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淮安,一臉凝重絲毫沒有先前的挑釁:“家父與柳大夫的誤會我僅略知一二,無論誰是誰非如今家父已是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
柳淮安閉上眼,臉上依舊保持着他一貫的笑容,忽地睜開,嘴角揚起了更大的弧度:“我不過是開個玩笑,那些舊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說完,他快步邁進了天機閣的大門,未曾注意他身後沈安易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月上枝頭,夜幕厚重地降下,一絲涼意順着夜風滲進屋子裡來,柳淮安坐在屋內盯着那本手冊,泛黃的頁腳還沾着陳舊的血跡。
他未曾想過,十多年後還會回到這個地方。當年不經世事的自己為了追查父親的死因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夜闖這裡。這九死一生的經歷讓他失了銳氣,也失了左眼的光明,他用了十年的時間都沒能治好它。
門外忽有響動,他推開門去,傅雲曦正站在門口,銀白的月色映在她臉上。
“找我有事?”柳淮安說道,退開一步示意她進來。
“柳先生,你可否告訴我……究竟我爹我娘我的家人是不是沈家殺的?”她說著,上前來扯住了他的衣袖。
柳淮安默了片刻:“你何以認為我能回答你?”
傅雲曦有些頹然地跌坐下來,緊鎖的眉頭讓他覺得有些心疼:“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他……”
他覺得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蔓延,有些緊張亦有些抽疼。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相信呢?”他說道,話鋒一轉,“白天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可知當年他們為什麼一夜之間解散了聯盟呢?”
傅雲曦這才愣愣地看着他,搖了搖頭。
“因為我爹死了。”
肆、病症
沈安易沒想到傅雲曦會來找他,她帶着軟劍,一見面便拔劍指向他的咽喉。
“我爹是不是你殺的?”她問道,語氣帶着顫抖,眼裡閃着淚光。
沈安易皺起眉頭:“你真的信他?他和沈家有仇,根本就是肆意報復。”他靠近一步,握住傅雲曦的手,“你忘記了?那天夜裡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握劍的手漸漸軟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她無助地跌坐在地上。
沈安易亦蹲下來摟住她的肩,輕聲說道:“柳淮安究竟和你說了什麼?當初我不是讓你去萬花谷找谷先生嗎?何以他會與你一同出來?”
“我沒有見到谷先生,是他代我進去從谷先生那裡問了線索。”她答道。
“線索?線索就是他告訴你我是殺你全家的兇手?”沈安易瞬間提高了音調,語氣裡帶着十足的怒氣,他拂袖起身,站到了一旁。
傅雲曦連忙搖頭,她追到他跟前,急聲說道:“不是,他從谷先生那拿到一本冊子,上面說我爹十多年前和這些被害的前輩曾經組成過一個聯盟,柳先生說如果沈家不是兇手就是下一個目標,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裡,正要去找你,你就來了……”
“是這樣……”沈安易鬆了口氣,他抓着她的肩,語氣變得溫柔起來,“我也是擔心的你安全,聽說你到了這裡就立刻派人去接你了。”
他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溫柔的神情頓時變得凌厲。
庭院的另一邊,那玉砌的雕欄背後,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月色映照在他的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
胸口彷彿有條細蛇,蜿蜒在心脈中,稍不留意便一陣抽搐。
柳淮安起得很晚,當他去到大堂時,傅雲曦和沈安易早已在那等他。
“兩位是在等我嗎?”他問道。
沈安易連忙起身,向他抱拳作揖:“請柳大夫為家父診治,家父重病在床數日,一時間藥石難及……”
“沈公子不怕我伺機報復嗎?要知道我一進這天機閣的大門,左眼的舊疾便時常隱隱作痛呢……”
沈安易不免苦笑:“當今世上除了柳大夫恐無他人能救家父,我所能做的也僅是盡人事聽天命。”
據沈安易講,沈天南是忽然病倒的,請了許多名醫都未見起色。他走到沈天南床前,暗紫的膚色呈現出一股特殊的病態。柳淮安先是用銀針取了沈天南的血,片刻之後並無中毒跡象,脈象亦是趨於平和。
“如何?”沈安易問道,“家父究竟是什麼病?”
柳淮安放下銀針,思索了片刻,娓娓說道:“依我看來,應該是中毒而非病症。不過,嗬,恕我無能,這似乎不是一般的毒物,我也沒什麼頭緒。但是看上去雖然昏迷不醒,但脈象平和,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事。”
“是這樣……”沈安易露出失望的神色,柳淮安並未理會,只是收拾了東西便走了出去。一出房門,他將那銀針悄悄收在了袖口。
伍、心意
柳淮安獨自在房內拿出白天試毒的銀針,針在月色下發出冷冽的光,他翻開那本泛黃的冊子,將銀針在鼻尖嗅了嗅,緊鎖的眉頭忽地鬆開了。
原來如此,他終是明白了,可緊隨而來的又是一陣失落。
如果當年自己再堅持一點,定能發現沈天南究竟想從爹身上得到什麼?如果當初就發現了這上古奇毒的存在,是否就不會發生這麼多慘劇?他想到了傅雲曦,如果沒有這一切他又怎會認識她?而如今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只有讓她不再受到傷害。
“柳先生也束手無策,如今我們該怎麼辦?”傅雲曦說道,她靠在沈安易的胸前,就彷彿七夕那夜他們在岸邊渡過的那一晚一樣。
“曦兒,我們離開這裡吧,明日將柳大夫送走,我們就離開這裡。不要再管那些是非了,兇手是誰又如何,死去的人並不能活過來。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想要你安全,不想你再涉險了。”沈安易說道。
傅雲曦一下站起來:“不。我一定要找到兇手,滅門之仇,不共戴天,你如果不想幫我,我不會強……”她說到一半,忽地瞪大了眼,未說出口的半句話怎麼也吐不出來。沈安易朝着她目光所向看過去,斑駁樹影中站着一個人影,他看向這裡,並踱步朝這邊走來。
“抱歉,打擾了。”柳淮安說道,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他說完便快步朝廂房走去。
傅雲曦愣了片刻,追了上去,他走得很快,她一直追到廂房門口才趕上。
“這麼晚了,還有事嗎?”柳淮安說道,並無讓她進來的意思。
“我……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的,只是……”傅雲曦說著,焦急的心情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如果我知道了,就不會幫你找出兇手了對嗎?”柳淮安打斷她的話,湊到她面前,“你一直覺得我並非無所求地幫你對嗎?”
她被他問得不知所措,是啊,她是知道的,他憑什麼要為她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子四處奔走,陷自己於險境,只是在她心裡……
“我……”
“你猜對了。”他說完,徑直吻上了她的唇,她瞪大的眼露出驚詫,他將她的手摁在門框上,卻還是被她掙脫了。
她只望了他一眼,便不回頭地跑了。
是不是做錯了?他也不知道為何會那麼衝動,明明早就知道了,為何心底還是揮之不去地忌妒。
清晨的光灑進房內的時候,柳淮安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一整夜未曾合眼,他感到眼睛很是疲憊。
她不會再來了吧?他不免苦笑,前一刻還想着不能再讓她受傷害,后一刻自己就成了那個罪人。
柳淮安收拾好東西,打開門正準備離開,卻見傅雲曦站在門口。
“你要走了?”她問道。
他沒有應聲,只是點點頭。
“能否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他?”傅雲曦說道,望着柳淮安。
“你一開始就知道答案?來找谷先生不過是想求證不是他做的。”柳淮安苦笑道,但見她不語,心中已有答案。
她當初孤注一擲的決心,不是為了恨,而是為了愛。她跪守原地五天五夜,憑的不過是滿腔的愛意。她只想證明這一切不是心愛的男子做的。而自己在她眼裡,究竟是什麼?
“十多年前,我曾出谷找尋過我爹,當時沈天南告訴我,我爹中毒身亡。我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我爹堂堂一代醫聖又怎會中毒身亡?何況以他的身手,根本沒有人能夠靠近他,更罔提下毒。所以我認定了是我爹信任的人下的毒手。”柳淮安說道,“我原本只想找他要回我爹的屍首,可他卻告訴我屍首在我來的前一天不翼而飛。當年我年少氣盛又怎會相信他,可是幾次交手我均不是他的對手,最後還被他用內力震傷了左眼。”
傅雲曦看向他的左眼,那被細長的髮絲蓋住的左眼,空而無神。
“那後來呢……?”她問道。
“後來?”柳淮安轉過頭來,輕聲一笑,“後來我在沈家密室找到了我爹的屍首,或者說是殘肢。沈天南說的沒錯,我爹的確是中毒而亡,這種毒會隨着血液流動,使之膨脹沸騰,最終從皮膚中破漿而出。”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渾身難受起來,而柳淮安一臉的泰然讓她更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我猜得沒錯,被害的這幾家都是中了此毒。中毒者的血液所到之處會有腐蝕性,這就是何故這些人會在一夜之間死去,飛禽走獸無一倖免。然而血液接觸空氣之後會漸漸喪失毒性,所以……”他頓了頓,“得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那沈老前輩他……”
“沒錯,他也是中了此毒。”柳淮安說道,“如今當年的知情人只剩下兩個。我或是他,你覺得兇手會是誰呢?”
“你說得太多了!”門外忽地響起人聲,沈安易一個箭步沖了進來,伸手點了他們的穴,柳淮安還未來得及還手,眼前便漸漸模糊起來。
陸、真相
醒過來的時候,柳淮安與傅雲曦被關在了沈家地牢里,沈安易坐在門外,正看着他們。
“安易,你瘋了?你還要殺多少人才夠?”傅雲曦哭着,她抓着牢欄哀求地望着沈安易。
“你閉嘴!”沈安易吼道,他轉身望着柳淮安,“你有解藥吧?快告訴我解藥是什麼?!”
柳淮安在一旁笑而不語,倒是傅雲曦一臉疑惑:“什麼解藥?”
“如果我猜得沒錯,沈天南的毒是你下的。”柳淮安答道,“但是很不幸,在糾纏中你也身中其毒,可能並沒有沈天南那麼重,可毒性的蔓延比你想象中要快,所以你才會讓她來萬花谷,為的只是用這連環的凶殺案引我出來。雖然當初你們九個人殺了我爹奪走了這上古奇毒,但這十年來你們卻無法參透它的解毒之法,而且一旦要使用此毒,就必須要除掉當年知曉此毒來歷的所有人,這樣日後才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是又如何?如今你的命在我手上。”沈安易說道。
“那你就打錯如意算盤了,我的確是知道了此毒的來由,可卻並不知如何解毒。”柳淮安笑道,他望着傅雲曦,心底盤算着如何才能讓她安全離開。如今沈安易已經瘋了,而他身上的毒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一旦毒發,她也會因此而死。
“你騙人!不可能的!”沈安易吼道,他忽地又笑了出來,他看着傅雲曦,神情已近乎扭曲,“如果她也中毒了,你是否就有解藥了呢?”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你不知道這毒有多厲害,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樣死得像攤爛泥!如果不是因為她,我根本不可能這樣。”沈安易吼道,“當初我爹讓我去滅了傅家,我寧死不從,但他一意孤行,我只好去嶺南偷偷帶她出來。可爹知道后一定要殺她滅口!我為了她,連自己的爹都殺了!”
“可你也殺了我爹,傅家一家七十多口全部都死在你手上!那段日子你來見我,我就覺得很奇怪,七夕那天你硬要拉我出去,我一直告訴自己,不是你,一定不是你!可是……”傅雲曦哭了起來,她血紅着雙眼瞪着沈安易,他忽地安靜了。
趁着沈安易不注意,柳淮安用內力衝破牢籠,他抽出腰中短劍朝沈安易刺去,卻被其一個信步閃開。沈安易退了幾步,一把抓過一旁的傅雲曦擋在身前。
“嗬,我知道你很厲害,不但武藝高強還擅長下毒,但是,如果我死了她也別想活下來。”他說道,左手鎖住了傅雲曦的咽喉。
“好,我給你解藥,你放了她。”柳淮安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丟向他,趁他接過藥瓶的瞬間,一把抓過傅雲曦,牽着她便往牢房外面沖。
他幾個快步抱着她跑到庭院,將她放下:“快走,晚了怕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
“那根本不是解藥,是毒藥的催化劑。”柳淮安說著,拉着她正要走,伸出的手卻牽不動她的步伐。柳淮安回過頭,她站在原地一臉的迷茫,面色蒼白,眼眶布滿血絲。
“對不起。”她說道,丟下三個字,轉身向著地牢跑去。她不能不管沈安易,他負她也好,此刻她的心仍是向著他的。
是有多深的愛,能讓她到現在都放不開。那麼自己呢,是回頭還是離開?他閉上眼,輕嘆一聲,轉身隨她的背影而去。
傅雲曦回到地牢的時候,沈安易的全身已然變成紫紅色,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透過皮膚都能看見血液快速地流動着,他看見傅雲曦,愣了片刻。
“你滾!回來幹什麼?”他吼道,看見柳淮安的臉出現在她身後,他的皮膚忽地變成紅色,隱隱閃着微光。
“不好!快走!”柳淮安抓住傅雲曦的手,將她往外拖,卻怎麼也拖不動。
“照顧好她。”躺在角落的沈安易盯着柳淮安,嘴角是安詳的笑意,他閉上眼卯足內力將他們向外一推,只聽嘶地一聲,整個地牢頓時飛濺出鮮紅的血,柳淮安一個箭步將傅雲曦擁在懷裡,向外跑去。
斑駁的血跡一沾上他的背,立即發出噝噝的聲響,她回頭看去,柳淮安背後的衣服已經被灼透,露出了血肉。
“我不會死的,你快走吧,待會下面的血毒會透着空氣蔓延上來。”柳淮安幽幽地說道,彷彿那些被蠶食的血肉沒有連着筋骨,沒有以那鑽心的疼,敲打着他的神經。
傅雲曦沒有理會他,只是抬起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
“我不會丟下你,我不要丟下任何人。我不想再看見有人死去……”
他感覺眼前漸漸模糊起來,他很想再開口問她,問她那句他藏在心底很久的話,可卻已發不出聲音了。
柒、劫數
傅雲曦帶柳淮安回到萬花谷的時候,他已全無知覺,身上的毒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擴散腐化,但卻也傷了他的神經,被腐蝕的血肉無論如何都長不出來,她尋了很多大夫都束手無策。進香的主持告訴她,從來處來往去處去,終於,她還是帶他回到了這裡。
那天清晨,萬花谷飄着濃濃的白霧,谷先生一早便坐在谷口,他擺了一張茶桌,上面放了三個紫砂的茶杯。
“我早告訴過你,此生註定有一劫,江湖是非既然出來了又何苦再回去?”谷先生嘆道,“當初我許諾你為你化此一劫,我寧死不願透露一絲線索,可你卻逼我開口。唉,幸得你從我這拿走了這奇毒的古方,好早有準備,否則早就化為血水。”
他被置於葯缸之中動彈不得,整日只有谷先生陪他談心。他不記得很多事情,不記得自己因何受傷,甚至不記得昨日谷先生對他說過什麼。可是每逢七夕,都會有一個女子前來看他,每次見到她都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未盡的事總是懸在心頭。他很想記起這個女子是從何而來,卻空無任何思緒,他只得苦笑擺手,任由胸口那一陣陣沒來由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