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剛從師專畢業,為了能讓我順利地走上工作崗位,父母早已開始託人問路,焦急的替我奔波了。我知道一生只和泥土打交道的他們其實也並無多少熟人可托,於是告訴他們不必多愁,不是年年都如期分配了嘛!可我怎能理解父母多年來的含辛茹苦,他們盼的就是這一刻呀!
最終,他們的忙碌都是多餘的,因為從那年起我縣新出台了一項政策,要求新畢業的院校學生一律不再統一分配工作,而是公開招聘上崗。得知這一消息,我心頭也是懵了一下。我先是查看了當年的招考信息,了解報考的各類情況。從報名情況看,那年新畢業的人太多了,可招聘教師的學校卻少得可憐,且都是交通不便又極為邊遠之地,招的人數也是寥寥無幾,就我所學專業而言,應考的有七八十人,崗位卻僅有十餘個,情況更是不容樂觀。加之報名那天我遇上了一個和我報同一所學校的老同學,他滿面笑容的對我說:“兄弟,你一定要努力,最好能成為我的同事。”一聽人家那口氣,我的心都涼透了。
接下來,我經歷了以前從未有過的煎熬,一方面為了不辜負父母的期望我堅持每天早起看書,終日奮鬥。另一方面我心裡又極其矛盾,心想如我這種無門無路恐怕努力也是白搭。如何是好,只有碰命了!
我早已記不起我是以何種心情去參加考試的了,甚至考試的各類題目也忘得一乾二淨。公布成績那天,縣教育局大院里可謂人山人海,不用說,都是些迫切關注命運的人。成績單張貼在靠近院門的一面破舊的牆上,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擠了過去,我不敢往前看,而是下意識的在相對靠後的名單里找尋自己。我生怕名落孫山。突然,我身邊一同學教了我的名字,說:“你都第一了,還看什麼?”我雖然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一眼就瞥見了公布欄左上角的那個名字,沒錯,的確是我。我從人群中悄然退出,一顆熱淚差點滾了出來……
我被錄入到一個台胞捐資的學校。
報考時聽別人說這所學校環境一流,工作條件相當優越,於是我懷揣一顆火熱的心前往報道。在司機的指引下我在一片槐樹林旁下了車。穿過幾棵驕陽下無精打採的槐樹往下走便是布滿怪石的河灘,站在河邊一望,我要抵達的學校就坐落在河斜對岸的一個小村落的左下角,可謂依山而建,傍水而立。不算是心儀已久,但起碼是慕名而來,單是一種新鮮感就促使我想急切地渡過河去。
我有些亟不可待,可對岸野渡無人,唯有一條小木船慵懶的灣在一處石壁下無神的盪悠着。火辣辣的太陽懸在頭頂,炙烤得整個河灘猶如燃起了熊熊烈焰,蒸的人實難忍受。我只得苦苦期盼,沒想到這一等竟長達一小時零一刻,若非我經風吹日晒慣了,否則定義暈倒。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渾身發燙,實在是苦不堪言。
在辦公室接待我的那位老師待人很是熱情,他讓我先在辦公室歇息片刻,說校長馬上就來。不一會兒,從門口進來一位中年男子,皮膚黝黑,穿着短褲,汲着拖鞋,手裡拎着兩隻熱水壺,儼然一個送水工。我正欲起身問好,先前那位老師已向我介紹:“這是我們校長!”我自暗忖,幸未冒昧。一番咨名問姓之後,校長先生站在門口又喊了一位老師的名字,讓他下來把我帶到他的宿舍暫且歇下。我主動奔向四樓,剛到樓梯口,一位年輕小伙已迎上前來邀我進屋。後來得知他是我的校友,剛畢業沒兩年。這位校友的單身宿舍與我曾對教師室內陳列的想象基本吻合,一張簡陋的桌子,幾把發黑的木椅,還有一張由兩條木凳架起的木板床,真是陋室一間。靠牆角處一台搖搖欲墜的電風扇呼啦呼啦的吹着,顯得極不協調。
屋后是一方陽台,我心想這陽台設計堪妙,無事即可聆聽腳下江水潺潺之音,抬頭便觀對岸旖旎風光,豈不美哉!沒想到我一抬頭便傻了,隔窗望去並無秀美山色,擋在眼前的是一片光禿禿的陡坡,連一處人家都沒有,最讓人傷感的是陡坡下那條公路,呼嘯而馳的車子瞬間將我的思緒全然帶走,一種莫名的孤獨霎時從我的心底湧入,眼眶也就跟着濕潤起來。
無論此地何等荒涼,我還是必須在此安心紮根,這是我十年寒窗的回歸之地,這是父母師長用心良苦的期待,這是我肩負教書育人使命的開端,這是我渴求人生新路的起點,我義無反顧。從讀書到工作這轉眼的環境落差使得我一時很難適應,夜晚,我一個人在操場邊閑走,對面一片漆黑,連個點亮你內心思緒的燈火都難以覓尋。我知道我的到來不會對這裡帶來絲毫變化,相反這個陌生的環境將會促使我去改變自己,但沒想到是我的到來竟無意識的給他們捎回了一種素不相識的失望,那是有位同志告訴我說是從招錄的名單上看很多小夥子都渴望我是個女生,我一時都按耐不住的笑了,沒想到剛一謀面我卻讓你們如此失望,實在難為情了。
出於領導的信任,初出茅廬的我就擔任了畢業班的教學工作,這也使得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將全部精力都傾注在還不熟稔的工作上,很快我也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當然這樣的日子是相當艱苦的,有幾件事足可令人終生不忘。由於畢業班教學任務繁重,周末經常要補課,學生周五下午放學后匆匆地回家準備下一周的生活必需品,周六吃過中飯就得早早趕往學校,我因離家較遠,當然也不能回家。記得有一周末,碰巧廚師不在,周六早上起來一看,那唯一一家小賣部竟然也關門了,我的肚子一時就慌了起來。學校周末人很少,留下的也只有平時自起爐灶的那幾家了,他們招呼過我,說是吃飯時喊我,我客氣地說我準備有方便麵,就不打擾了。嘴裡如是說,可心裡還是期望到時能有人來喊,我明白我要填的不僅是肚子,更重要的是心情。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不知是他們已然忘卻,還是飯熟的太遲,我等了很久也沒人叫我。宿舍里連個打牙祭的小食品都沒有,看着飢腸轆轆的自己,我毅然決定坐車到五六十裡外的縣城去吃頓早飯。
那頓飯吃的什麼,我忘了。吃的可好,全然不知。
還有一次,天降大雨,河水暴漲,遇上這樣的天氣,要想到達我的工作地兒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條是從幾十裡外的鐵路橋上過河然後步行幾小時後到校,另一條是從離學校兩三里路的一個渡口過河,而離學校最近的那個渡口像這種天氣定然是不過渡的。因為時間關係,又聽說學校下面那個渡口撐船的老者和藹善人,有着沈從文筆下那個老船工美德,所以我打算抄近路。我只記得那天小木船被洶湧的江水沖走了很遠,差點就不聽駕船老人的使喚,當我艱難的渡至岸邊,前來接我的同事示意我回頭看看,那一幕使我兩股戰戰,自己險些軟在地上。老人又頂風破浪渡河接人,船恰好行至江心,那一葉扁舟被那一股股濁流沖的左右搖晃,讓人看了都心驚膽戰,怒吼的江水足可以吞噬一切。我真為老人捏了一把冷汗,也為自己和生命的這個玩笑而驚魂未定。
我在這裡呆了漫長而又短暫的三年,這三年,有過艱辛,有過酸楚,但也收穫頗豐。這三年,我豐富了工作能力,為我以後的生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三年,我認識了許多在教育戰線兢兢業業、克己奉公的同仁,結識了眾多志同道合良師益友。這三年,我送走了一大批追求夢想的莘莘學子,助他們在理想的天空展翅高飛。這三年,我要和你道一聲珍重的再見。
多少個冬夜,臨河的寒風鬼哭狼嚎的從門縫中擠入;幾許處憂愁,在秋日的晚霞旁黯然神傷。
曾記否?萬物復蘇,你我翻山越嶺,尋覓春天的足跡,鶯歌燕舞,意氣風發。
曾記否?夏日炎炎,你我進溝摸魚,捉的零星幾條,卻曬得汗流浹背,惹得滿身泥腥。
曾記否?秋日多情,你我野炊興起,溪邊生煙,空谷飄香。
曾記否?四野蕭落,你我腳下生風,在沿河的公路上越野追風,不甘落後。
曾記否?……
再見了,我的同仁們!再見了,我的朋友們!縱使時間如何流逝,我永遠會懷念你們得。
隨後的日子裡,我調入了一所條件相對較好,交通也較方便且離家很近的學校,這裡一處新的驛站,我人生也將從這裡繼續起航。一眨眼,又是七個年頭了,現在回想起七年前的決定多少也有些鼠目寸光,但我還是無怨無悔。我的日子還在平淡的延伸,雖然我在這裡也用了很多,但我感到自己卻在一步步後退,就連心靈都不知道滯留在何處。我只感覺我突然像一隻井底之蛙,只活在了自己那一片天空里,我和更多的人整日自以為是,坐井觀天,活在一種狹隘的滿足之中。在一片渾濁中,我迷失了好幾年,相比於前三年,我留在這裡的回憶卻少之又少。
青春亦如白駒過隙,一晃便是十年,如今的我已是而立出頭,回憶這逝去的十年,真是感慨頗多!十年裡,我收穫過工作成功的欣喜,也感受過工作不順的失意。十年裡,我擁有了一個美好的家庭,也為沒能使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而慚愧。十年裡,我經歷了父親突然離世的悲痛,這種親不待我將使我悔恨餘生。十年裡,我沒有韜光養晦立下永志,也沒有沽名釣譽,貪慕虛榮。
十年了,我擁有了什麼?
而今,經歷了十年風雨的我卻有些茫然了,我陷入到一種晦暗的掙扎當中,我甚至開始抑鬱不安,站在這個路口,我顯的徘徊不定,痛苦思忖:是我在奔向一個泥沼,奮力向前,抽出左腳,忽又陷了右腳?是我久未沖洗,已然苔跡斑斑?我知道,這或許是一種追求的良知,抑或是而立之年一種責任的肩負。
十年了,還在等什麼?
有時間,我在想:十年前我若榜上無名,而今是否有一個舞台,表演的人可否是我。
十年風雨任平生 標籤:風雨哈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