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何大力,男性公民,50歲,和通江市所有下崗工人一樣,沒日沒夜地為生計奔波。要說特別之處,那就是我和市長李學成住一棟樓,是鄰居。十年前,李學成是軸承廠的廠長,我是工人,兩家住的就是廠里的房子。
可鄰居歸鄰居,他當他的市長,我蹬我的“神牛”;我去他的辦公室也得被擋在門外,他要肯屈駕坐我的“神牛”,照樣得掏兩元車錢。
本來,市長和車夫,就像兩條鐵軌,永遠不會磕碰不會走到一起。可那天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傷透了腦筋。
這天回到家已經晚上8點多了,踩了一天人力車,兩條腿就像灌了鉛。把飯碗一推,我正想躺下睡覺,老婆告訴我,天快黑時,李學成的老婆田繡花把我的身份證借走了。
我一聽,腦袋“嗡”地一響。看我把眼珠瞪得雞蛋大,老婆的聲音更低了:“她說,不幹別的,就是到液化氣站灌罐氣!”
“放屁!你啥時聽說灌液化氣還要身份證 再說,你聽說過市長家要自己灌氣嗎 ”
“那,她……”
“你呀,頭髮長見識短,現如今存款都實行實名制,他準是錢多得花不完,用自己的名字存怕暴露,才用我的名字……他真要是那樣做,咱就是包庇!得進監獄的!”
“我也覺得不對勁,可又不好拒絕。人家好賴是市長,問咱借是瞧得起咱……”老婆的話好像汽油澆到火上,我“騰”地跳起來,“你怕我可不怕,我這就去找他把身份證要回來!”老婆冷笑:“說大話放小屁的主,是男子漢你去呀!”老婆知道我的脾氣,平時見到當官的就像老鼠見了貓,這三更半夜的敢去敲市長家的門
我終於沒去市長家,不過,這一宿我沒合眼。
凌晨4點多,我就從床上爬起來,飯也沒吃,蹬上車就走。路上有人要坐車,我也沒拉,就在市政府門前轉起圈來。也不知轉了幾百圈,才看見李學成的身影兒。我遠遠地跟李市長打了個招呼,他看到我后非常熱情,邀請我到他的辦公室坐坐,還親手給我倒了杯熱茶。一早晨的圈沒白轉,我已經想好了,就直接問他液化氣灌了沒,我今天有空,可以幫他去灌。沒想到,他大概早知道我要問什麼,每次想開口說話都被他岔了過去。天南地北地扯了半天,一看錶,兩個小時過去了。我知道田繡花早已把該辦的辦完了,我的身份證已經完成它的任務,我就別在這兒磨嘴皮子了!
晚上,聽老婆說身份證送回來了,還有1000塊錢。見我又要火,老婆忙低聲說道:“我說啥不留,可她說,都是鄰居,咱家經濟條件太差,不嫌少就留下……”
我又是兩隻眼睛瞪得溜圓,瞅了一宿屋頂。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收了車,鑽進“吃不了拉麵館”。這裡是我們“神牛”車夫的根據地,一杯老白乾,一盤油炸花生米,就可以讓我們天南海北地嘮一下午。
我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一個市長向他的鄰居——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崗工人借身份證,還身份證時又給了他1000元錢……大家就猜猜是什麼原因。
別看我的哥兒們都是車夫,可腦袋都不笨,聽我說完,就爭先恐後地猜了起來。儘管猜的內容千奇百怪,可有一點是一致的:市長肯定是個貪官。
我問大夥,難道市長就不能是好官,借身份證是為了辦好事 卻遭到大夥一頓抨擊:好端端地把一個下崗工人的身份證拿走,還身份證的時候還塞錢,他不是去做見不得人的事,那是幹啥
哥兒們這一通議論,讓我又想了幾天幾夜——畢竟是件大事,含糊不得。我想過揭發、舉報、向媒體披露……但最終我拿不定主意。
我決定和李學成談一次,畢竟我們曾在一個廠干過,如果能讓他懸崖勒馬,主動承認錯誤,豈不是做了件好事;如他仍執迷不悟,我再開展下一步工作。
我給李學成打了個電話,讓他抽個時間,我要和他談談。他答應了。
可當我趕到市長辦公室,卻沒了他的影兒,說是去省里彙報工作,要三天後才能回來。好你個李學成,既然不把我這個下崗工人放眼裡,可就怪不得我了。我當天就給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寫了封十多頁的揭發信,貼上張郵票就投信箱里了。回到家裡,老婆把手裡的一張紙摔給我,我接過一看,是封信:
大力兄弟,你好!
我知道你正在琢磨如何扳倒我這個“貪官”,你那天到市府去找我,我就知道你在懷疑我這個奇怪的舉動;再加上你在“吃不了”給大家講那個故事,我就明白你要幹什麼了。你有所不知,那個拉麵館就是我女婿開的,他也下崗了……本不想告訴你,你蹬“神牛”夠累的,我怕這件事再牽扯你的精力。
其實我心裡一直壓着塊心病:十幾年前,市群眾藝術館看中咱廠一個擅長寫作的工人,要把他調去可我有虛榮心,怕他走了沒人替咱廠吹牛,就把他卡下了。後來,工廠倒閉了,他也就下了崗,踩起了“神牛”。
當上市長以來,我一直很內疚,如果不是我有私心,你也許會成為一個相當不錯的作家。兄弟,對不起!知道你已被買斷了工齡,將來不會有退休金,我就打算自己拿錢,幫你買養老保險,等你老了也有點保障,也是為當年自己的行為贖罪。我知道你這人生性耿直,怕明說你不答應,就讓老婆借了你的身份證,想先偷偷替你交上。這些年你的秉性還沒改,還是嫉惡如仇的一條關東漢子……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埋怨老婆。
老婆瞥了我一眼,說道:“怎麼,就憑這一封信,你就相信了 ”
“當官這些年了他不去住市長樓,和咱們住一樣的房子;他女婿下崗又自己開飯店,就憑這些,就該信!”
說是說,可那封檢舉信,怕是取不回來了。
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投遞員給我送來一封信。我一看樂了:原來那封信超重,我只貼了一張郵票,被退回來了。(責編: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