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市建委主任汪健偶感風寒去了一次醫院。他先來到內科，一位中年醫生為他量完體溫測了血壓，最後建議他去做個CT。
汪健就問：“我只是感冒了，有必要去做CT嗎？”
內科醫生白他一眼：“你不要認為感冒是小事，如果治療不及時，可能釀成大病，為你檢查仔細一點也是對你好，再說你又可以報銷，還擔心幹啥？”
汪健拿着單子來到CT室，見門口排着一長溜隊，都是等着做CT的人，心想“生意”怎麼這麼火爆，可能再等兩個小時也輪不到自己，便信步往外一科走去。外一科是專門診治外傷和骨折的病區，科主任老劉和他是幾十年的交情了。
兩人見了面，寒暄了一會兒，老劉就問汪健來醫院是否還有其他事，汪健就說：“我感冒了，想來醫院開點葯。”
老劉大驚，趕忙拿起聽診器，不由分說為汪健做了一次檢查，然後埋怨說：“你也是50多歲的人了，這個年齡段應該懂得照顧自己，別像年輕人成天只想着工作，那樣會壞事的！老實告訴我，多久沒體檢了？”
汪健說：“有三四年吧。”
老劉搖搖頭說：“那怎麼行？過了40歲的人，有條件的都應該每年做一次體檢，你今天既然來了醫院，我就要對你負責。這樣吧，我給你開張CT，感冒雖然不礙事，但趁機做個全面檢查還是很有必要的，虧什麼也不能虧身體啊！”
汪健剛想解釋什麼，但老劉已飛快地開好了CT單，汪健只好雙手接過。從外一科下樓，樓下是專門醫治腫瘤的外二科，汪健剛一露面又被人叫住了。
喊“汪伯伯”的這個人叫曾毅，是外二科的年輕醫生，因為和汪健的兒子以前是高中同學，到他家去過幾次，混了個臉熟。這會兒，曾毅就問“汪伯伯”到醫院有何貴幹。汪健就說：“我感冒了，來醫院看看。”
曾毅說：“感冒是萬惡之源，我們這病區就有好幾個病人，感冒了老不見好，又沒引起重視，到後來才發現是絕症纏身。”
汪健打了個激靈，不禁問道：“有這麼嚴重？那我這感冒……”
曾毅笑着寬慰說：“您也別急，就當我的話有些誇大！不過要消除顧慮，最好還是做一次徹底檢查！”
“你的意思是……”
曾毅說：“我們醫院剛進了一台CT，還是從德國進口的，效果非常好，汪伯伯不如去做一個，省得擔驚受怕。”
這會兒汪健確實開始擔驚受怕，因為每個醫生都認為他的感冒不是小事，建議他要做一次CT，即使沒病也給“嚇”出病，此刻還真覺得有必要徹底檢查一次了。就在汪健愣怔這一刻，曾毅已經變戲法一般把一張CT報告單塞在了他的手裡。
汪健往CT室走去，卻不料半路上又撞見一人，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姑娘在走廊上攔住了他。汪健覺得很陌生，就問：“你是……”姑娘熱情地說：“我是兒科何大夫，上次你孫子住院不就是……”汪健終於想起來了，連忙一迭聲感謝，可何大夫又問：“汪叔叔，今天來醫院幹嗎？”汪健揚了揚手中的CT報告單，回道：“哦，做檢查。”何大夫又問：“什麼病啊？”汪健說：“感冒了。”何大夫一下笑了，她甜甜地說：“汪叔叔，年齡大了，對感冒可不能掉以輕心啊，檢查做了嗎？”汪健說：“還沒有呢，現在正準備去。”說罷又揚了揚CT單。何大夫卻視而不見地繼續說：“既然做檢查，當然要徹底，我建議你去做個CT，這樣一來讓自己放心，二來也讓兒孫們少些擔心，何樂而不為呢！”汪健正在想，今天是怎麼了，每個醫生見了面都這麼關心他，都建議要去做個CT，看來這CT不做還真不行。正想到這兒，何大夫已遞過來一張單子，說完就友好地揮揮手，往兒科病房去了。
但這天的CT最終沒有做成，因為排隊的人太多，汪健嫌麻煩，加之單位有事，便想過兩天再來。但兩天後感冒就痊癒了，自然就把做CT這事給擱了下來。
半年後，市裡調整各局班子，汪健因為年齡原因退了下來。由於角色轉換，心裡頭難免有失落感，多多少少有點影響飲食和睡眠，老伴就叫汪健去醫院做個檢查。汪健想起上次沒有做成的CT，就同意了。
汪健還是先找了那位內科醫生，說自己近段時間吃飯不香，睡眠不好，希望做個檢查。內科醫生給他量完體溫測了血壓，輕鬆地說：“沒什麼病，不過有一點更年期的表現，吃幾天谷維素維生素就行了。”
汪健試探着說：“能不能做個CT？”
內科醫生不滿地白他一眼：“有必要嗎？”
汪健說：“我想徹底檢查一次，再說，我也可以報銷……”
內科醫生一口打斷他：“不行！如果有做CT的必要，你不要求，我也會建議的。”說罷開了處方遞給他，就不再理會。
汪健掃興地出來，心想還是去找老朋友吧，就信步來到外一科。老劉見了他，照例一陣寒暄，聽了他的要求后，用聽診器給他做了檢查，然後說：“這樣吧，我建議你去中醫科開兩副中藥，精神因素引起的小毛病適當調理就行了，至於做CT，暫時沒有那個必要！”
汪健吃驚地瞪着眼睛，感覺完全跟上次不一樣，就生氣地說：“老劉，你是不是以為我退居二線，就沒有必要像過去那樣愛惜身體了，因為老朽沒有一點兒價值了？”
老劉賠罪一般地笑着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你怎麼會這麼小看我呢？我只是覺得，沒有做CT的必要，浪費錢不說，還要被射線輻射，並不是什麼好事。”
汪健見老劉語重心長，心想自己可能是多慮了，只好作罷。告辭出來，照例又要經過外二科，一眼看見曾毅正坐在診斷室，就走過去打了個招呼。曾毅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同學的父親，也熱情招呼起來。汪健就把來醫院的動機說了，還特彆強調“希望做個CT徹底檢查一次”。不料曾毅還沒聽完，馬上就回絕了。他說：“汪伯伯，不是我不給你開單子，而是來找外二科看病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腫瘤病人，萬不得已才去做CT，您的身體好好的，根本用不着！”
汪健完全蒙了，半年前他沒想過做CT，可人人都提醒他，使他對CT產生了很強的信任感，現在他想通了，大伙兒又覺得是多此一舉，難道是老了疑神疑鬼？汪健正想着，在走廊上就看見那個當兒科醫生的姑娘了，汪健幾乎本能地迎上去，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沒想到那姑娘根本都不瞧他一眼，很陌生地從他身邊擦身而去，讓汪健愣在那兒半天回不過神來。
汪健腦子一片空白，步履有些痴獃地繼續往前走去，經過CT室時，看見這兒“門庭冷落鞍馬稀”，與過去判若兩樣。幾個醫生護士無所事事地邊喝茶讀報邊聊天打趣，只聽一個年輕護士在抱怨：“過去每天都忙不過來，自從現在開單提成取消后，一天也找不到兩個送上門的，真他媽的邪門！再這樣下去，CT室只有關門了……”
一陣七嘴八舌的附和后，CT室的門“砰”地關上了，一聲吆喝隱隱傳出：“來，今天繼續拱豬（一種撲克牌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