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處,斡難河畔,這一夜,連營十里,馬奶飄香,是一片火樹銀花不夜天。成吉思汗正在金色大帳內,高舉金杯,會盟乞顏部落各部的可汗,共同商議討伐乞顏部世代的宿敵塔塔兒人的大計。
正在這時,一陣“啾啾”的馬鳴聲,傳到大帳里,那雄渾的馬嘶聲,一下子就把大帳內的喧囂壓了下去,大家一聽,就知道這是成吉思汗的汗血寶馬“馬踏飛燕”,耐不住馬廄的寂寞,不服韁繩的羈絆,想要奮蹄出征。說起這匹寶馬,它可是成吉思汗的命根子,他曾經揚言,他這匹馬敵得住十萬蒙古鐵騎,即使是漢家的十座城池、大漠的千里牧場,也換不走他的“馬踏飛燕”,可見這匹馬在他心中的分量。
七年前,成吉思汗帶領手下的哲別等一班虎將,在阿爾金山下的天然草場會獵,正好碰到一群阿爾金山的野馬,從雪山上下來覓食。成吉思汗一見,這不就是草原英豪夢寐以求的千里神駿嗎?成吉思汗連忙命令部下用羊皮包上馬蹄,準備好套馬杆,悄悄地四散圍上去。
此時,那群野馬正甩着尾巴,悠閑地在草甸上埋頭吃草,一匹健壯的哨馬正昂着頭,警覺地四處張望,突然,它豎起耳朵,一聲短促的鳴叫,整個馬群剎時間就像一陣風一樣,向阿爾金山上逃去。成吉思汗大喝一聲,一馬當先地追了上去,一時間,阿爾金山下,黃沙滾滾,風馳電擎,千騎卷平崗,一路狂奔數百里。可是,成吉思汗的馬隊哪是這群野馬的對手,漸漸地距離越拉越大,眼看野馬就要衝進阿爾金山雪線下面的莽莽叢林中,成吉思汗情急之下,趕緊張弓搭箭,一匹小馬應聲倒下,其他的野馬已經跑得無影無蹤。等到他們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匹還沒斷奶的兒馬倒在地上,此刻,已經是渾身鮮血流淌,奄奄一息。
成吉思汗見了,惋惜地揮了揮手中的馬鞭,他的部下們紛紛跳下馬,架起篝火,準備開膛破肚,就地美餐一頓。正在這時,成吉思汗回頭一看,大吃一驚,連忙喝停了部下,跳下馬,幾步趕了上去,只見這匹小馬的四蹄上都長了一個鴿蛋大小的贅物,贅物上長着兩綹黑色的剛毛,就像一隻燕子的羽毛。成吉思汗欣喜若狂,他一下子想起蒙古大漠中流傳千年的神話,原來,這馬渾身流淌的不是鮮血,而是馬汗,這蹄上長的不是贅物,而是助蹄生風的神羽,這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汗血寶馬“馬踏飛燕”。
成吉思汗連忙命令手下,拿來新鮮的馬奶,親自喂到小馬的口中,不一會兒,小馬就睜開了眼睛,奮力站了起來。說來也怪,這匹小馬一醒來,就依偎在成吉思汗的身邊,不用套韁,就跟在他的馬後,回到了大漠,而且不到一年,就長成了七八歲馬的身架,成吉思汗騎上它,不用揚鞭,四蹄上的羽毛就像燕子張開的翅膀,人們只看見馬貼着齊腰深的草尖飛馳,眨眼工夫,就跑到天邊。這些年來,這匹馬伴隨着大汗衝鋒陷陣,無往不勝,立下了汗馬功勞。
聽着寶馬的嘶鳴聲,看着各部首領齊聲歡歌的場景,大帳末端的一個彪形大漢就坐不住了,那一聲聲的鳴叫,就像鞭子抽在他的臉上。他叫合答吉歹,是乞顏部落之一的主兒人撒察別乞可汗座下的先鋒,他不僅力大如牛,能搏二石強弓,百發百中,而且在跤場上,罕有對手,有“蒙古第一勇士”之稱。可就是這第一勇士,前不久,就敗在“馬踏飛燕”的腳下,讓他顏面盡喪。
那一天,成吉思汗為了遊說乞顏部各部落,共同抗擊塔塔兒人,為了顯示他的誠心,他沒有帶一兵一卒,單人獨騎行進在大漠深處、各部落之間,當他騎着“馬踏飛燕”經過主兒勤人的屬地時,與合答吉歹不期而遇。由於撒察別乞可汗素來忌恨成吉思汗,合答吉歹見了,大喜過望,他認為這是替他主子除掉成吉思汗這個眼中釘的大好機會。於是,他帶着人馬一路追趕上來,可是,儘管他一路換乘了十八匹大宛良馬,卻還是望塵莫及,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成吉思汗消失在草原盡頭。想起這些,合答吉歹心裡恨得痒痒的,他看着高高坐在首座的成吉思汗,一下子惡從心中起,怒自膽邊生,你成吉思汗憑什麼壓我家主人一頭,妄稱蒙古大汗,不就是憑着你有一匹寶馬嗎?
於是,合答吉歹趁着大帳里觥籌交錯之際,悄悄地離開座位,順着馬的鳴叫聲,摸到馬廄里,揮起自己手中的鋼刀,向“馬踏飛燕”狠狠地砍去,可他沒料想,這匹寶馬天生神勇,它見有陌生人不懷好意地撲過來,不待他動手,就猛地一個響鼻,揚起四蹄,將合答吉歹踢得四腳朝天。
這時,成吉思汗的弟弟別勒古台正好巡夜經過這裡,他聽到馬廄里傳來一陣異樣的響動,就舉着火把沖了進來,在火光中,他看見一個人手裡拿着一把鋼刀從地上爬起來,正要上前砍馬,他心裡一驚,大叫一聲:“不好,快來人啦!有人偷馬。”隨着他的一聲喊叫,馬房的衛士們就像潮水一般涌過來,儘管合答吉歹號稱第一勇士,但雙拳難敵眾手,一下子就被別勒古台按倒在地上,綁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粽子。
別勒古台將五花大綁的合答吉歹推進了金色大帳的宴會上。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喧囂的大帳一下子安靜下來,各部的可汗紛紛放下手中的金杯,手握鋼刀靜觀其變。成吉思汗問明情況后,內心也是怒火中燒,可他還是強壓住怒火,正準備喝令自己的弟弟趕快給合答吉歹鬆綁。
不料,正坐在帳里的撒察別乞可汗看到自己的得力愛將受辱,臉上就掛不住了,他猛地摔碎了手中的金杯,推翻了面前的條案,指着首座上的成吉思汗,破口大罵:“你這個乞顏的棄兒,韃靼的野種,我還以為你今天開的是結盟的喜宴,原來你是為了報復我們主兒勤人,設下的陷阱!”。
不說這話倒也罷,說起這話,字字就像鋼針一樣,往成吉思汗心裡扎。當年,就是眼前的這個撒察別乞可汗聯合乞顏部另一個部落泰赤烏人,將成吉思汗母子及部眾從乞顏部祖祖輩輩生息的斡難河畔驅逐出去,讓他們飽受了顛沛流離之苦。聽了他惡毒的話語,成吉思汗感到胸口一痛,一口鮮血涌了上來,但為了抗擊塔塔兒人的大局,他還是強咽了下去。
可這時,坐在成吉思汗下首的泰赤烏人的可汗再也忍不住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對成吉思汗心存愧疚,如今,他更是對他統一蒙古各部的宏圖大志,佩服得五體投地,今天,撒察別乞可汗舊事重提,這不是重新挑起部落間的仇恨嗎?他禁不住拍案而起,大喝一聲:“把這幫盜馬賊給我拿下!”。
聽到號令,帳里帳外、早就按捺不住的眾武將,一下子沖了過來,將撒察別乞可汗和他的部屬團團圍住。頃刻間,一場會盟的喜宴變成了一場搏鬥,撒察別乞可汗拚死抵抗,連自己的母親都來不及從大帳裡帶走,就落荒而逃了。惱羞成怒的撒察別乞可汗連夜就將自己的數萬將士,調了過來,陳列在斡難河的左岸,與成吉思汗的會盟大營對峙起來,眼看乞顏部落間的一場大戰就要一觸即發。
成吉思汗帶着乞顏各部的首領站在斡難河邊,看着對岸撒察別乞可汗數萬大軍虎視眈眈,眾可汗一個個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帶領本部人馬,蕩平主兒勤部,殺他一個片甲不留。成吉思汗苦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們乞顏各部落同根同祖,數百年來,相互之間爭鬥殺伐還少嗎?我們之間爭鬥就是給塔塔兒人提供機會。他們不就是看中了我的一匹馬嗎?好!自古寶劍送壯士,好馬贈英雄,我就將‘馬踏飛燕’送給他們。只要我們乞顏部能夠團結一心,完成蒙古的統一大業,各位可汗就是要我鐵木真的一條命,我也在所不惜。”在場的各位可汗聽了成吉思汗的話,無不動容。
成吉思汗連忙叫人,將撒察別乞可汗的母親額里真妃請過來,親手將她扶上“馬踏飛燕”,為了顯示誠意,他還命令自己的兒子朮赤只帶着幾名士卒,牽着馬韁,護送她回到撒察別乞可汗的大軍中,並要她親手將“馬踏飛燕”送給盜馬的合答吉歹。可撒察別乞可汗又一次誤解了成吉思汗的一片苦心,他以為成吉思汗怕了他。當他看見自己母親平安地回來,就上前問候說:“母親受驚了。”剛才還嚇得喪魂落魄的額里真妃此刻卻傲氣十足地說:“誰敢驚嚇我?我是誰?我是先大汗的大妃,他鐵木真算什麼東西,自封成吉思汗,羊戴帽子,就可以裝人嗎?”他們將“馬踏飛燕”收了下來,還將朮赤羞辱了一番,才放他出來。
朮赤回來后,就咬牙切齒地將他們侮辱父親的話,述說了一遍,成吉思汗的部屬們聽了,一個個怒火中燒,按照蒙古人的性格,你給我什麼,我就加倍地還給你什麼,一向是恩仇必報。但成吉思汗還是咬緊牙關,制止了他們,他看着對岸拔營離去的主兒勤人,對着手下人說:“忍吧,因為我們現在還不強大,撒察別乞可汗,你等着,等到有一天,我像草原上的雄鷹,把翅膀練硬了,到時候,既使是最大風雪,也攔不住我往高處飛翔。”
雖然,主兒勤人退出聯盟,帶着他們的人馬走了,但成吉思汗並沒有改變他抗擊塔塔兒人的決心,他親自率領乞顏部其他部落組成的十萬鐵騎,一路向西,打得塔塔兒人潰不成軍,望風而逃,一直將他們追逐到帕什米爾以西,再也不敢回望大漠。
就在成吉思汗帶領大軍浴血奮戰的時候,狼子野心的撒察別乞可汗並沒閑着,他帶領自己的幾萬軍隊,悄悄地開向大漠深處,就在成吉思汗帶領大軍班師回到大漠的時候,在大漠荒無人煙的腹地,撒察別乞可汗帶着幾萬人馬攔住了迴路,嚴陣以待。一個是得勝之師,勝勇猶在,一個是以逸待勞,鬥志正旺,眼看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就要爆發。這時,成吉思汗看見合答吉歹正騎着他那匹“馬踏飛燕”,一馬當先,立在陣前。成吉思汗突然對着長空,長嘯一聲,只見那匹“馬踏飛燕”長嘶起來,背着合答吉歹狂奔過來,當它來到成吉思汗陣前,猛地奮蹄立了起來,將合答吉歹重重地摔在地上。
撒察別乞可汗的將士們,被眼前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等他們回過神來,他們的第一勇士已經身首異處了。這一下,撒察別乞可汗的大軍,可就炸了窩,轉眼之間,一大半的人馬臨陣倒戈,跑到成吉思汗這邊來了,一部分人馬狼奔豕突,四散殆盡。只剩下撒察別乞可汗,一個人孤零零地立馬在空曠的大漠之上。
撒察別乞可汗對着天空長嘆一聲:“天意!天意呀!馬尚且如此,何況是人!”說完,就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其實,撒察別乞可汗到死還沒明白過來,他的慘敗並不是天意,而是成吉思汗有一顆雄鷹一樣展翅高飛的雄心,有一腔寶馬一般忍辱負重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