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秋水江邊,曾有一進府宅,是那江姓人氏所居,府第豪華,但江府人深居簡出,附近人家只認識江府的管家,還有一個老媽子王春婆時常去買些胭脂水粉的,並不知這當家的是何面目。
這一天,逢上揚州花期,橫店附近的花木一條街人山人海。王春婆也出現在一間花坊里,專挑那一種紫冠星花買,不巧那花坊門口過了一人,碰到王春婆,兩眼放光,這人叫沈周三,曾是青樓里的龜奴,如今不再做龜奴,倒搖身一變成了專賣姑娘家用品的主兒,沈周三在青樓里周旋久了,結識個南洋商人,洋商半年從水路來一趟揚州,順便給他捎帶來南洋女子用品,諸如那香皂,香水,唇膏,精華油,實在是比土產貨色來得好,只可惜這貨良家女子實在消受不起,那青樓女子也不想投資,都嫌那價錢金貴。
沈周三等王春婆前腳邁出店外,忙迎上,“這位不是江府的阿婆嗎?九里街有位掌柜想見見您!”王春婆一愣,眼前這人可不認得,“你說哪位掌柜要見我?”王春婆有些懷疑。沈周三天花亂墜胡編了一通,真把王春婆說動了,“那好吧,老身就陪你走一趟。”
到了九里街,見只是一間臨街小店,店門是關着的,王春婆有些納悶,“你說這沈掌柜的門可關着,哪是要見人的樣?”沈周三嘴上說別急,便掏出鑰匙開了門,把王春婆請了進去,待坐定,沈周三才給王春婆賠禮道歉,說他正是那位沈掌柜。
“就你?”王春婆有點不相信,“你一點也沒有掌柜樣,老身也不怪你了,你就把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讓老身看看。”
沈周三挪來一口紅木箱子,打開,見內分隔分層的,是擺了些琳琅滿目的東西,瓶瓶罐罐上寫的儘是看不懂的洋文符號,沈周三一樣樣指給王春婆看,王春婆說:“得了,老婆子可聞不來那西洋味兒,不過我家姑娘喜歡,就挑一樣,先行給姑娘驗驗了,但老婆子此次可沒帶多餘的銀子出來!”沈周三屁顛地笑說:“哪能要您現付,等小姐兒歡喜了,再付不遲。”沈周三算是下賭押在了王春婆的身上。
王春婆可沒讓沈周三失望,接二連三又來買過幾次東西,沈周三接過沉甸甸的銀子時就想,這江府有的是銀子。
到了和南洋商約定的日期,洋商沒有來,拖慢了三天才到。原來,南洋有一座千年冰山,叫萬壽山,那兒的冰境奇冷無比,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生存下來,倒是有種小東西,叫冰蠶,想不到他今年斗膽去萬壽山鑿冰,有幸讓他鑿出一處冰蠶窩,這冰蠶可是寶,用冰蠶織下的五彩絲帕擦洗身子,全身肌膚如玉一般潤滑。若依中國民間的說法,拿冰蠶來當藥引子的話,能逼出美體養顏的功效。
洋商從腰間摘下一隻葫蘆,打開葫蘆塞口,一股冷氣滋地冒了出來,在頭髮上結了一層霜花,洋商倒置葫蘆,從葫蘆口倒出一隻白冷冷的蠶出來,在手掌心蠕動着。洋商介紹說此乃冰蠶,別看它小,食量可大着呢。冰蠶吃的是冰花,南洋冰花其狀如揚州睡蓮,洋商把冰花採摘下來,搗成汁液,冰花汁液結凍成條狀,把它扔到葫蘆里,冰蠶就可以吃到了。洋商手掌上的冰蠶還只是幼蠶,從其頭上三角肌上三條絲線可以區分出來,成年冰蠶三條絲線皆是五彩色的,幼蠶的絲線與白色無異。待冰蠶養至成年,就可以織出五彩絹帕了。
洋商此次只帶了只冰蠶出來玩的,沈周三心裡痒痒的,就向洋商講了買下冰蠶的意願,洋商聽了直搖頭,嘴上道:“不妥吧,如若沈你要的話,樂意奉送予你餵養。”洋商果真說話算話,交割完其他品項的交易后,囑咐了一通餵養的方法,他帶來的這隻葫蘆叫冰葫蘆,是內膽冰寒之寶,把冰蠶置此環境,猶回到萬壽山冰境中。另拿出一個四方形陶瓷盒子,內里置着數十條冰花條,一天置一條給冰蠶吃,二十來天後,這冰蠶可成熟。
沈周三早打下主意,帶上冰葫蘆便尋到江府,可江府府第森嚴,實不是外人進得了的,有護院十幾人,皆是兵差打扮,沈周三說他要求見王春婆,兵差理都不理他,放了一條大黑狗出來攆他,沈周三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跑。
人哪有狗跑得快,那狗來個惡狗撲食,把沈周三掀翻在地,狗嘴亂咬,慌亂中,不知那冰葫蘆塞子怎的就被擠掉了,從內里哈出一口冰凌凌的冷氣來,一尾蠕動的冰蠶竄落在地上,地上一團霧白。廝搏的黑狗聞到什麼味,立馬停了下來,用鼻子觸到冰蠶上方,嗅了嗅,奇怪的是這黑狗搖了搖尾巴,也不咬沈周三了,安順地伏在地上。沈周三趕緊心疼地把冰蠶又放回到冰葫蘆內。
護院兵差執着把刀兇狠狠地追出來。沈周三哪還敢留在此,腳底抹油正要溜,幸好聽那王春婆在喚他,便跟王春婆進了江府,徑直來到一處小偏房,王春婆審問沈周三來意。沈周三把來意講了,王春婆罵道:“你這廝被銀子糊了眼了,身家性命都不顧,敢來江府。”沈周三委屈道:“還不是為了這隻小冰蠶,姑奶奶,這可是寶兒,料到你家小姐日後用得着的。”沈周三把這冰蠶的功效一股腦說來,王春婆盯住那隻冰葫蘆,說了句:“讓你見一下主子。”
穿過花廊,來到一處亭閣,見有二人在閣子內巧對風雨詩詞,其中一個才十八歲的妙齡女子,另一個看樣子也才二十來歲的公子哥,清秀俊朗。
王春婆說了沈周三的目的,女子笑問:“有這等奇事?”公子哥則道:“正逢着沒事可做,不妨拿來養着玩,也是消遣的。”王春婆聽出話外音,便讓沈周三上得亭閣,把冰葫蘆內的冰蠶倒出來瞧瞧,見那冰蠶通體潔白透亮,拇指粗細,經脈清晰可見,的確怪異,便要了,沈周三得了百兩銀子,笑得涎水直流。
沈周三發了點財,便上揚州城最好的酒樓,得月樓顯闊去了。
揚州富賈顯貴的酒席都讓得月樓承辦下來了,這天,你道巧不巧,正有那位揚州知府司馬湯設一宴在此,司馬湯剛上任不久,就破了一個連環殺人案件,名聲大噪,以他雷厲風行的處事態度,倒也讓一些不法分子有所畏懼收斂,只是這司馬湯的另一面,卻也偏好女色,曾讓龜奴沈周三偷偷給他馱過雛妓。
沈周三上得二樓,也在二樓一個顯眼位置點了幾樣好菜,獨自酌飲。不多時,那司馬湯撇下酒席客,提着壺小酒過來沈周三的席上,似有些醉意了,壓低喉嚨問道:“你這龜奴,死哪去了?”
沈周三賠笑道:“大人,我可不做那殺千刀折煞人的活兒了,金盆洗手,不幹了。”
司馬湯壞壞笑道:“我倒還記得紅蓮兒。”隨即岔開話題,嚴肅道:“如實招來,你是不是幹了那殺人放火營生,得了大錢,跑這兒享樂來了?”
沈周三笑說哪能呢,便把改行后所做的營生竹筒倒豆子向司馬湯招供了,他巴不得司馬湯從他手上買些貨,送予青樓相好的女子。哪料到司馬湯聽到冰蠶一說,喝道:“一隻冰蠶能值一百兩?你這奸商!”沈周三忙把江府一對絕佳人兒誇讚一番,辯解道:“大人,青春美麗可是萬價呀,一百兩能換個青春美麗你說值不值,況且那江府有的是銀子。”把這冰蠶的功效照搬過來,也想再預伏個買主。
司馬湯離開時,正經對沈周三說:“明兒你就來趟衙門,我想給你買點東西。”
知府開了金口,隔明兒,沈周三背着個貨郎架子就來到衙門。等了有一會兒,才見司馬湯從內室里出來,打着哈欠:“東西帶來了嗎?”
沈周三趕忙欠身,掏過貨郎架子來:“大人,東西每樣挑了一種,都在這兒了。”
譚師爺給沈周三端上茶來,沈周三哪受得了這個禮儀:“譚師爺嚇煞我了,要您親自端茶給小人,怕是小人做錯什麼事了?”
司馬湯並不去看那貨郎架子,端起茶,用茶蓋碰了碰茶杯沿,吹着茶氣道:“我說的可是那冰蠶。”
沈周三摸了摸頭道:“大人,我已給了那南洋人話,要隔一個月才能送來冰蠶!”
司馬湯一聽,故意很生氣:“放肆!”
這下,可把沈周三嚇傻了,忙跪下道:“小的不明白大人的話!”
司馬湯道:“起來吧,不是殺頭的罪,你權且回想一下,你到江府送冰蠶可是賣給這個主兒?”
隨即譚師爺拿出一張挂圖來,見挂圖上繪有兩個人像頭。詳細看了挂圖,沈周三答道:“是這兩個主兒,一個年輕公子,一個妙齡女子。”
司馬湯一反常態,喝道:“來人,把這謀財害命的沈周三關入大牢!”這一變故,沈周三沒反應過來,大喊冤枉。譚師爺笑道:“司馬大人審案英明得很,你不要再狡辯!”“大人,我實是不明白啊!”沈周三哭喊道。
司馬湯道:“這冰蠶乃是奇毒之首,一旦成熟,吐一條絲,就可以毒死一條人命,你看江府富庶,便騙賣冰蠶,以期奪財,實是毒心腸。”一揮手,沈周三被押入大牢。
司馬湯趕緊調動揚州府衙兵力,火速趕往秋水江邊,把個江府團團包圍住,區區十幾個護院的,哪能與官差為敵。好端端的公子哥與妙齡女子空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原來,這公子哥叫姜勝,妙齡女子叫顏小春,一個是宮裡的小太監,一個是宮女,二人在宮中做過“對食”,對食就是宮中太監和宮女不甘寂寞而結成的對子,兩個苦命人像夫妻一樣過生活,相互慰藉,後來一次偶然機會,這小太監偷得一張藏寶圖,攜宮女借一次陪同主子外出的機會偷偷潛逃到了民間,挖出寶藏,隱姓埋名來到揚州,卻又禁不住顯起闊來,便在秋水江邊置下豪宅,改名江府,二人怕被指認出,一直待在江府園林內自得其樂,並不曾去過繁華揚州城,一切事宜都交由管家和老媽子打理。自從宮中出了這事,朝廷也不好聲張,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何況又攸關藏寶圖一事,所以秘密下了指示,把太監和宮女的挂圖發往各地府衙,命各地低調處理,這回,算是沈周三的“冰蠶”立功了。
司馬湯抄掉江府時,特意留意那個冰葫蘆,便悄悄帶回府衙內,吩咐譚師爺放了沈周三,這沈周三下了一通冤獄,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見知府要放了他,感恩戴德。
司馬湯提着個冰葫蘆問道:“沈周三啊沈周三,你道這冰蠶的功效可是真的?”
沈周三低聲回道:“大人不是說這蠶兒有劇毒嗎?”
司馬湯笑笑道:“你可以走了,待把冰蠶養至成年,如若吐絲織不成五彩絹帕,再來治你個毒冰蠶之罪。”
沈周三彎着腰要走,見譚師爺挎着他的貨郎架子,手上提着一包銀子。原來抄了江府,這檢舉之功,算在了沈周三的頭上,得了銀子五百兩的檢舉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