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飲血江湖
就在唐門遭受無數奪劍而來的高手襲擊時,唐大掌門正獨坐大廳,靜靜欣賞我。他用絲綢輕輕擦拭着我,不斷嘖嘖稱奇:“世間竟真有這麼一把潔白如雪的寶劍!真是妙啊!” 外面傳來廝殺慘叫聲,大堂的燭火搖閃着橘黃的光輝,映在唐大掌門陰晴不定的臉上。他修長白凈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顫,指尖被我鋒利的劍刃劃了道小口,細潤的血滴滲出來,像一顆晶瑩的紅珍珠。他面前已經站了五條鬼魅般的人影,渾身都透着濃濃的死亡氣息。
唐大掌門深知本門的玄奧布置,五行八卦,遁甲迷陣,還有最精妙的機關陷井,冒然踏進只有死路一條。何況他還特派了親傳十八弟子把守要道。他以為這樣的龍潭虎穴,大羅神仙也不能大模大樣走進來。可這五個人,卻已經毫髮無損地走進來了。只有毀了唐門機關,再從他的十八名弟子身上踏過,才能站在這裡。唐大掌門渾身冒出了冷汗。
他處驚不慌,不等敵人站穩腳步,左手的暗器已經打出。唐大掌門不愧有“飛花濺血”之稱,身上不帶暗器,卻處處都是暗器。無數點寒光無聲劃過,一瞬便到了對方眼前。大廳的燭火忽然全部熄滅,鬼魅似的五人隨即憑空消失。唐大掌門的左手不停揮動,打出的暗器在漆黑中化成了無數流星,燦爛划空而過。他右手緊握着我,掌心的汗水染在我劍柄上,立刻結成碎冰。
他忽然覺得呼吸不暢,真氣滯在胸口,不能運轉。眼前已有五隻黑色大手向他壓了過來。他猛提一口氣,倒身飛退。可惜身後是一堵銅牆,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唐大掌門凄然大笑:“青山五惡,神劍給你們。”我感覺有股奇妙的力量穿過身體,彷彿劍魂出竅。我看到自己也化為更亮的流星,飛向前方。伴着幾聲慘呼,我穿透了三顆人心,墜往庭外。熱騰騰的心血裹着我劍身後,立時凍結。唐大掌門身受五掌之力,撞在鐵壁上,腦漿迸流。
“好一式凌空馭劍術,青山三惡死得其所”廳外有人將我輕巧抄在手中,悠然說話。這聲音洪亮如古寺鐘鳴,清徹似玉盤珠落。像千年寒冰破碎時的脆響,也像大漠風嘯時的雄吼。不等我釋放寒氣,一道似乎更寒的真氣立刻將它封住。一瞬間,我被征服了。當真有這麼高明的劍客能征服我?在他手中,我只有等待命令——殺或不殺。我的吞噬過無數劍客心肺的戾氣剎時消散。他的手潤嫩細膩,不像練劍之人。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我那麼熟悉。好像千百年前,我就見過他。我默默勾勒了千萬遍的主人,終於出現了。
大廳的燭光陸續亮起來,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翩翩佳公子:淡藍色長衫,烏黑長發順肩披下來。黑白相映的俊目,深蘊着大海一樣深邃的光。
他橫執我於右手,左手捻着火棉,悠然將大廳的蠟燭點亮,一支挨一支,氣定神閑,似乎沒有看到身旁的兩個惡人。
青山二惡被他這份淡定鎮住了。偌大個唐門,他們視若枯朽。在這個半儒半俠的青年面前,卻不敢輕舉妄動,眈眈看着他點亮了最後一支蠟燭。
佳公子掐滅火棉,溫柔的俊目從我的劍身掃過,口中卻對屏氣斂神的二惡說:“我曾想過要以一人之力蕩平青山,今日一見,才知小覷了諸位。你們任意兩人聯手,我便絕非對手。韓心這裡賠不是了。”
兩個名動江湖的魔頭,這才微微鬆了口氣。一人冷笑道:“既然知道不敵,還這麼平靜。寒心公子當真視死如歸么?”韓心還是淡淡一笑:“兩位且莫誤會,方才所言,是說往常,今日自當別論。”
兩人陰沉沉笑了:“寒心公子要欺我們五惡不全嗎?嘿嘿…” 韓心搖頭道:“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傷心劍現在我手。”二惡豁然色變。
韓心又輕輕微笑了:“兩位莫慌,今日我並非為殺人而來。只是很不巧,王平虎先生沒有被唐掌門一劍射死,不然今日大喜,倒可不沾血腥。”
二惡中叫王平虎的,臉色更差了。他勉強冷笑道:“有傷心劍也未必能勝我兄弟二人。”
“兄弟?呵呵!”韓心這次笑得最歡:“傷心劍之威,誰也難料有多絕倫。王平虎先生對我小帆師妹心懷不軌,必殺無疑。至於旁人,我想沒必要為我試劍。王先生看好,我可要出劍了。”
韓心說出劍便出劍。我的身體像沐浴在名劍山莊的洗劍池中,舒暢極了。第一次感到廝殺是這麼怡神。韓心的劍法不拘一格,飄逸洒脫,濃濃的劍氣與我融為一體。大廳中燭影搖紅,劍光瀰漫。
“噗”韓心輕巧一劍,貫進王平虎的胸口。王平虎的鐵爪頓在韓心喉嚨前一寸處。旁觀的那一惡立刻手按劍柄,卻已被韓心言中:所謂“兄弟”,呵呵!
韓心撤回劍,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將凍結在我劍身的血跡拭凈。他自言自語說:“我這無情逍遙劍法,第一次發揮到如此淋漓,真不枉我此行!”他微笑着轉身離開,對另一惡視若無物。身後飄落他拭過劍的白布,紅白相映,分外妖艷。
韓心殺人不眨眼,還始終微笑着。他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嗜好,就是喜歡獨自看月亮。若逢月圓之夜,他可以徹夜不睡。
白天他似乎只喜歡殺人。他殺人沒有預兆,也不需理由。
一個華貴的世家公子帶狗逛街,那條狼狗對着韓心叫了兩聲,韓心便微笑着走過去,一劍將那公子穿心而過。他將試了劍的白布扔給狼狗,笑道:“我知道你聞到了我身上的血味而亂叫,現在你可以舔它了。”
青樓里,韓心要聽一位歌妓唱曲,但晚來一步,歌妓已被一個官爺包了。韓心微笑着推開他的包廂之門,一劍從官爺的眉心穿過。他一邊拭劍,一邊聽歌妓撫琴。
所以,韓心殺人也沒有固定位置。他或許會從你的右耳一劍洞穿到左耳。洛陽神刀門駱老掌門就是被他這樣殺死的。
他要殺人,也從不顧及你的身份。有個欽差大臣遊街,鑼鼓喧天。他的轎子不小心碰了下韓心,韓心二話沒說,拔劍便將他斬為兩段。身邊的護衛也被殺了個精光。
所以,大街小巷都貼滿通輯韓心的布告。但韓心還是為了一個小孩,血洗了張縣的府衙。那次他連夜逃亡,飢困交加。那個小孩把家裡僅有的一張燒餅給了他。他便問小孩:“怎麼不見你父母啊?”小孩說他還很小時,爹娘就去了張縣,沒再回來。後來他跟爺爺去縣城,看到了媽媽,可媽媽已經成了縣太爺夫人了…。韓心沒有客氣,他將燒餅兩口吃完,然後就來到張縣。張縣的縣令到捕快,全死在了他劍下。
他不光殺這些有財有勢的人,窮人他也殺。由於忘付酒錢,窮寒的掌柜罵了他一句“窮鬼”,他便一劍刺進掌柜的口內,深入數尺。韓心最敏感的一個字就是“窮”。他也不算很窮,可別人提及“窮”字,他便出劍。有個花花公字哄騙姑娘時說了一句話~你師哥那副窮樣,怎能跟我相比?恰巧被韓心聽到了。他微笑着對那位公子說:“窮人跟富人能不能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死人跟活人是沒法比的。”那公子還沒來得及恐慌,劍已刺穿了他心窩。那個小姑娘大驚失色,韓心溫和笑了:“放心,我不殺女人。”
沒錯,韓心的確不殺女人。至少,還從未有女人死在我的劍身下。有個女人在茶里下了毒藥,然後勸韓心喝下,埋伏在附近的刺客便一擁而上。韓心冒死衝出重圍,逼出體內的毒,然後再回到那女人的住所,將她身邊的男子一律誅殺。他看着顫抖的女人,搖頭嘆息:“你的心不夠狠,以後不要再害人了。”說完就離開了,碰也沒有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