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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事兒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作者/妙雪

  “哎,你們知道不?村裡李孬的媳婦被一個男人開車送家裡來了,看樣子倆人的關係不一般吶!”

  四嬸子一邊用變了聲兒的腔調急促的喊着。一邊向人群聚集的西橋北頭疾速走來,拐拉腿因步伐過大顯得更加誇張,彷彿她的腿是被安在打孔用的舊式拉鑽上,一上一下彎曲而高速地旋轉着。

  這消息果然夠吸引人。聽得這一嗓子,正在橋上議論村裡打井的一群半輩子老婆子,小媳婦一齊圍攏來,都想聽聽這新鮮事兒。橋那頭正給孫子剝瓜子吃的,聽不真切,什麼媳婦男人什麼的,趕緊把手裡瓜子胡亂的往口袋裡一塞,拉着孫子就往這邊湊,孩子被拉的斜歪斜歪的,幾乎被拖着往前走。正就着小方桌綉十字繡的,把針隨意往綉布上一紮,顧不得收好剛展在腿上的綵線,起身就衝過來。還有的,一邊向這邊小跑打聽:“啥,啥也?”一邊匆忙拉起睡着娃娃的小推車,連車軲轆撞上一個小磚頭使得那車子跳起來,也不回頭看看,只想一步跨過來,不甘落在人後,耽誤收聽這爆炸新聞。

  一時間,嘰嘰喳喳打聽內情的,孩子被拖倒在地,哭喊的,媽媽奶奶們怕漏聽了關鍵內容,對着哭鬧的孩子惡聲惡氣吼叫制止哭鬧的,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好不混亂。十字繡的線被扯的亂糟糟的,在這個那個扣子上掛着,纏着。瓜子灑了一地,誰家孩子的尿片掉在地上被踩來踩去。一時間,這橋上好像興起了一個小型廟會,大家觀風景,看龍燈似的,個個喜氣洋洋,精神抖擻。

  看剛那嗓子達到了滿意的效果。四嬸子倒不急了,她的被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遮蓋得只剩下大眼角的小眼睛里閃着神秘詭異的光。掃一眼她招來的聽眾,把纏在脖子底下褪色的三角圍巾慢條斯理地解開,用手把兩邊跑出來的黑白相間的頭髮往耳後左一掖右一掛,再把圍巾不緊不慢的系好。她那用劣質染髮膏染過的黑頭髮都留在圍巾外面了,而長出半寸的白髮大都藏到圍巾里去了,只是額前的一點白髮蓋不住,遠看着跟誰放個白色的小球在她的頭頂上一樣。系圍巾的手分明帶着些面葛粑,看來為了大家都能早一分鐘知道這個對大家來說頗為重要的消息,她連洗手都沒顧上。至於這消息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四嬸子自己也說不清楚,至少她覺得應該把好的東西給大家分享,至於是不是真的是好東西,好在哪裡,估計,她也是不知道的。

  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大點的孩子給五毛一塊的打發到東邊的代銷點去了,小的也趕緊攬懷裡把奶頭塞進嘴裡,管他是不是餓。四嬸子這才假模式樣的咳嗽了一聲,大家更安靜了,屏住了呼吸,拉長耳朵聽得四嬸子壓低了聲音說:“恁都不知道,那個村東頭李孬家的,她吧……”說到這裡故意又停了一下,扭頭往後看看,這會子又像是在說著什麼秘密了,跟剛才那一嗓子又完全換了一種風格。大家都急得想跺腳,最好打聽事兒的二大娘拚命把脖子往外伸着,嘴巴不由得張大,鼻子也皺緊起了好多細細地褶子,彷彿她全身都繃緊,用盡全身力氣去做一件特別吃力的活計似的。

  先是聽得一陣嗯嗯啊啊短促的應答聲,接着是一陣唏噓唏噓,最後,七嘴八舌放肆的叫嚷聲一下子從聚合的人群中間迸發出來。好像剛剛那裡正用火一直燒着一鍋玉米花,這會子火候到了,有人用手麻利的揭開那密封的蓋子,將那受了熱的玉米一下子崩開,瞬間變成香甜肥胖的玉米花一樣的,那麼響亮,那麼喜慶熱鬧。

  “真是不要鼻子!”

  “就是!”

  “沒良心,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打工掙錢,啊?”

  這個啊字,是帶着質詢和感嘆還有憤憤不平和希望聽者能同意自己的意見馬上回應含着祈求的複雜語氣的。

  “聽到沒,那個男的還把她從車上抱下來的呢。不知道在哪勾過來的野男人,還敢往家裡帶,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

  “估計呀,她男人在外面打工一年,耐不住了吧。俺家的也走了大半年了,哼,我連電話也沒打過幾個。”

  說這話的這年輕婦女驕傲的昂着頭,好像眼前就有給自己立好的貞潔牌坊,一抬頭就能看到一樣。

  “這個男人也太大膽了,這不是把咱村裡人的臉往鞋底子上踩嗎?”

  ……

  罵男人的,罵女人的,各種罵法,各種腔調,每個人都把平生里知道的罵人的洋詞兒都搬出來,曬一曬。好像不罵一罵,自己就表示同情了似得,自己就也懷有那樣見不得人的心思似的。都罵聲響亮,理直氣壯,好像是誰給她們的臉上潑了一瓢臭氣熏天的大糞一樣令人憤怒,不可饒恕!但是,也不是全然的憤怒,因她們的臉上個個帶着自豪喜悅滿足的神氣。

  有個別人還把四嬸兒悄悄拉到一旁,問:“你究竟看到什麼了?你親眼看到他們倆有事兒嗎?”

  四嬸兒一昂頭:“可不,我剛好出門拿柴禾,正撞上,你不知道,她在那男人懷裡乖的就像一隻小綿羊一樣。我眼瞅着他們進了門,我才過來的。”

  這句話,引起了新一輪的議論和謾罵。

  沿橋的大路上坑邊一溜兒白楊樹,晃着光禿禿的腦袋,一聲不吭。小橋邊上村診所的招牌,愣頭愣腦的袒露着被風撕裂的兩個大口子,裡面的塑料布,絲絲拉拉地滴流着。橋南頭那棵唯一的老榆樹,也被沒人看管的半大孩子,點坑裡的垃圾玩兒給燎死了。它們是不是也聽到了什麼,有沒有恨自己不是活物,不能移步前來聽一聽這新鮮事兒,這就不得而知了。

  她們嘰嘰喳喳的喊聲罵聲,大都被小橋下的涵洞里冒出來的冷風帶到河水下游去了。河水靜靜的流淌,沒有風,也沒有漣漪。

  橋上興奮的人們痛痛快快議論着,三三兩兩繼續噴着滿嘴的吐沫星,語猶未盡的盤算着待會再到娘家,表親家去說道說道。她們都在心裡說著:這真是一件快人心的事兒。

  四嬸子也完成了她的神聖使命準備回家餵豬去了

  這時候,從村口開來一輛小汽車,在橋頭停下來,車窗搖下,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探出頭來:“請問大娘,這是小李村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問:“請問李孬家怎麼走?”

  一聽到李孬這個名字,大家一下子都精神起來:“你找他有事兒?他可不在家,只有他媳婦在。”

  媳婦倆字兒咬的特別重。

  這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淚流滿面的從車上下來。激動的說:“我們找的就是他媳婦哇。我兩歲的孩子在坑邊玩耍,不小心掉進了水坑。恰好這個好心的媳婦路過,奮不顧身把我的孩子救出來。但是,她卻在我們送孩子去醫院時,自己默默離開了。我們返回來打聽,才知道,她沒走多遠,就因體力不支,昏倒在路旁了。被路人喚醒后,人們要送她去醫院,她說惦記癱瘓在床的婆婆沒人照顧,堅持回家,這一幕被一個租車司機看到,把她送回了家。我們孩子現在醫院已經蘇醒,我們一路打聽,剛好在她昏倒的時候,有人認出她是你們村的李孬媳婦,我們這才找過來,我一定要好好謝謝我孩子的救命恩人!”

  女人語速很快,聲音發抖,把來訪的原因一股腦道出來,說完,捂着胸口直喘氣。

  ……

  短暫的沉默。小河靜靜的流淌,有風兒輕輕拂過水麵,河水開始盪起微波。

  隨後一片聲兒地:“我領你去,我知道她家!”

  “走!去看看!”

  “那個小媳婦,我看着就是個善良人兒,見人不說話先笑,對婆婆那也好類很!

  “哎呀,我先回家帶上我家的幾個紅皮雞蛋,這東西補身子最好哩!”

  “她這是凍着了,這才二月的天……我回去拿上我家新買的電熱毯,這東西暖身子可快啦!”

  人們的心裡都涌動着一種全新的東西,是什麼呢?她們說不清,只覺得周身暖烘烘的。

  小河在初春的暖風裡,盈盈亮亮地漲起來,楊樹的指尖也添了一抹不為察覺的新綠,像是要探出小耳朵,也來聽聽這新鮮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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