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是我讀小學二年級時一個同學的老爸。
老張會殺豬剁肉,所以被食品站請去做事。那時候的食品站可香着呢,瞧着我那同學天天有肉吃我就羨慕得要死。而我只有跟着我的同學去食品站看他老爸殺豬賣肉的份。
老張下刀切肉,稱秤,而後飛快地報出錢數,我沒見過他停頓一下,讓我這個從小就是數學尖子、算術高超的學生也感到驚訝。
我問我的同學,你老爸賣肉時錢數算得那麼快,像是神算,他一定讀過不少書,念書的時候肯定是數學尖子吧?
我的同學嗯嗯啊啊地說,搞不清,可能是吧。
那天,我又去看老張砍肉、過秤、報錢數,他的桌案前一長溜的人排成隊。
老張手起刀落砍一塊,盤子秤上一擱,唱歌一樣叫起來,三斤二兩吶兩塊三毛整……
老張又砍一塊一稱,又唱歌一樣叫起來,四斤三兩吶三塊兩毛三……
老張再砍一塊一稱,還是唱歌一樣叫起來,四斤七兩吶四塊五毛三……
老張就這樣行雲流水一般砍肉、過秤、報錢數,沒有半點結巴與疙瘩,讓我這個在班上被稱為“小神算”的忌妒不已,——說實話,我暗地裡跟他較着勁,可輪到像四斤三兩、四斤七兩的肉塊,乘以七毛五一斤的單價,有個四捨五入的問題,我就明顯地遲他半步了,怎麼著都是他先報出了數后,我才得到自己的結果,——我當時不得不服氣,老張是神算,我只是小神算。
那天老張一大早就把肉賣完了,遠遠地坐在一邊抽煙鍋。這時在我家隔壁住着的王奶奶從食品站買到了一條大草魚,衝到我身邊跟我問起來,伢子啊,這魚四斤二兩,九毛一斤,到底多少錢吶?
我也不知他們多收了我的錢沒有!我眨巴兩下眼睛,告訴她說,要三塊七毛八呢。王奶奶搖搖頭道,你可能是瞎算,我不放心!我就說,你不放心就讓那位賣肉的張師傅算一下好了,他可真是算得又快又準的神算啊。王奶奶就由我領着走到了老張跟前,讓老張算一算她的魚錢,我看到老張的臉扭曲了一下,左手端着煙鍋不動了,右手扳起指頭,嘴裡反覆念叨——就像是念經一般,九毛一斤四斤二兩九毛一斤四斤二兩……過了好一陣子,老張報出的數竟是三塊八毛四!我真弄不明白的是這比七毛五一斤的肉好算多了的數,老張竟然算錯了!吃驚之餘,我倒是被王奶奶奚落了一頓,你這小鬼,真是亂算一通!
我就辯解,說我沒算錯,張叔你再算算!
老張卻只是乜了我一眼,說我沒空,起身就走了。
我感到自己背了一個天大的冤枉,毀了自己“小神算”的清名,心裡好委屈好委屈。
我不甘心,找到老張的兒子,說是要跟他爸就魚錢問題討個明白,我那同學嘿嘿笑了起來,然後貼着我耳根說,算了吧,別跟我爸計較了。我老爸沒進過學校的大門,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他哪裡學過數學嘛,根本就不懂算術的。
我兩眼茫然。
同學說,我老爸真的不會算術,賣肉時算錢他全是靠背啊。幾年前我姐就跟他列好了表,一斤七毛五,兩斤一塊五,一斤一兩八毛三,兩斤一兩一塊五毛八……反正肉總是每斤七毛五,這還不容易么?他把我姐造的表倒背如流就是了嘛。
原來如此啊。
又過了若干年,食品站撤了,肉再也不是鐵定的一個價了。老張在村口擺起了肉攤子,獨個兒殺豬賣肉,他手上拎着一樣東西,那是一個日記本樣式的電子計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