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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的鬧心事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老張最近特別撓頭,幾乎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他五十多歲了,退休在家,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寶貝女兒美霞身上。美霞中專畢業,在一家服裝廠打工。老張一心要女兒找個有靠山的對象,最好一輩子衣食無憂,哪天他閉眼走了也放心。可偏偏美霞卻喜歡上了小周。小周是誰?一個三輪車夫的兒子,一個在橋底下拉琴的“乞丐”!在美霞眼裡,他竟成了藝術家,成了崇拜的偶像,還說非小周不嫁。這可把老張氣壞了,父女倆越說越急,老張紅了眼,居然抬手給了美霞一巴掌。這一巴掌把父女倆都打傻了。美霞從小沒娘,老張一直把她當心肝寶貝捧着,哪捨得打過?美霞哭着跑出家門,一氣之下再不回來。

  老張也憋着氣,見不到女兒,把氣全撒到了小周身上。這小子忘恩負義,要不是他老張,他現在指不定在哪個旮旯里待着。

  小周父子和老張住同一個筒子樓,就在角落裡最小的那間屋,月租50塊,相當於白住。這還真是老張給牽的線。老張退休之後沒啥愛好,平時就愛買個彩票。去彩票點要經過一個地道橋,就在那兒,他遇到了拉小提琴的小周。小周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穿一身破爛的牛仔衣褲,琴拉得特別好聽。老張不懂音樂,可一聽那琴聲就覺得心裡舒坦,半天拔不動腳。再看小周,怎麼都覺得他不像個乞丐。於是,聽支曲子,老張隨手扔下一枚硬幣。

  一天傍晚,老張照例經過地道橋,卻見小周和一個老人坐在橋下啃饅頭吃鹹菜。老人和老張年紀相仿,老張心眼兒好,便過去搭話。誰知道,老人理都不理他。小周說那是他父親,耳朵聾得厲害。父親有輛三輪車,平時給人拉貨掙幾個錢。老張覺得這父子可憐,問他們是哪兒的人,住在哪兒?小周說他們是脾縣人,母親前幾年得了癌症,家裡的錢都花光了,房子也賣了。在家鄉待不下去,父子倆出來討生活。無處可去,他們住在地道橋里。老張嘆口氣,突然想起筒子樓里還有間屋空着。這就樣,他兩下里牽線,小周父子就成了他隔幾個門的鄰居。

  現在,老張悔得腸子都青了。他萬萬沒想到美霞竟會對小周動感情,要不是親眼看到兩人在樓梯拐角接吻,打死老張都不會信。美霞從小生在蜜罐里,嬌生慣養,怎麼會喜歡上乞丐一樣的小周?

  “他現在不是乞丐,他在酒吧拉琴,特別受歡迎。”美霞大聲反駁父親。

  老張生氣,說在酒吧拉琴不也是賣藝?才離了地道橋幾天,就真的成了藝術家?美霞氣不過,扭身就走,再不理老張。

  又到了周末。曾經,這簡直是老張的節日。美霞住工廠宿舍,只有周末回家。看到女兒大包小包地回來,老張眉開眼笑,心花怒放。可今天,他做了滿滿一桌的菜,卻等不到女兒。他想撥女兒的手機,可又不願服軟。撥了手機,不就等於向她低了頭?老張也在跟自己賭氣。

  再無心吃飯,抽了兩根煙,老張心煩意亂地上了床。美霞從小被慣壞了,任性乖戾,她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他該想個什麼辦法拆散他們?越胡思亂想,老張越是睡不着。硬板床上,他翻來覆去地烙起了燒餅。

  牆上的鐘指向了十二點,老張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可睡了沒多久,一向警醒的他突然聞到了股煙味兒。老張以為自己在做夢,睜開眼,吸吸鼻子,煙味兒更重了。他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推開門,只見樓道里煙霧瀰漫,樓梯口火光衝天。老張一下子急了,他赤着腳挨個敲着同樓道里各家各戶的門,邊敲邊大聲喊:着火了,着火啦!整個樓道敲了個遍,老張跑到樓梯口再看個究竟。只見下樓通道已被大火封死,火正順着木樓梯四處蔓延。

  無奈,老張轉身,急忙跑回自己的家。只見十幾個鄰居都已經聚在一起,驚慌失措地看着他。現在,老張成了他們的主心骨。

  望着這十幾雙眼睛,老張突然鎮靜下來。筒子樓快有百年歷史了,樓梯全是木結構,想從那兒逃生根本不可能。當務之急是先保住這屋子,不能進煙太多。想到這兒,老張叫人將被子浸透了水堵住門縫,又叫人馬上把自己家的床單撕成條,擰成繩。這是四樓,十幾米的繩子就夠用。

  情勢萬分急迫。一條條布繩結結實實地拴在一起,老張站在屋子中央,指揮着先把孩子送下去,接着是女人和老人,再接着是年輕人。繩子一次次地落地,一次次地抽回來,20分鐘后,人們都安全地移轉,屋子裡只剩了老張一個人。下面的人急切地喊着他,叫他趕緊下來。老張將繩子綁住床角,正要將繩子一側系在腰上,突然,他想到了兩個人,老周和小周。

  快半小時了,怎麼沒見這爺兒倆?小周偶爾不回來,可老周呢?老張猛地記起老周耳聾,自己急匆匆敲門,他一定沒聽到。呆愣了幾秒鐘,老張的額頭冒出一層冷汗,他解開繩子,拿起一條大毛巾浸透水捂住口鼻,打開門沖了出去。樓道里煙霧瀰漫,幾乎什麼都看不到。老張全憑着感覺跑到角落,拚命砸門,一邊砸一邊喊着“老周”。房門從裡面插住了,砸了半天沒反應。老張急了,後退幾步,一腳踹開了門。屋子裡煙霧騰騰,老張蹲下,一手用毛巾捂住鼻子,一手到處亂摸。好在屋子狹小,不大工夫他便摸到了一個人,抱起來看,是小周。他已經被煙嗆得昏了過去。

  老周呢?他在哪兒?巴掌大的屋子他已經摸遍了。老張顧不上想太多,閉住口鼻,一把將小周背到身上,貓着腰跑回自己的屋子。

  他的房間也已經是煙氣瀰漫。老張手腳利索地將昏迷的小周用繩子捆住,慢慢從窗口系下去。窗外,人們焦急、恐慌、無奈,拚命喊着“老張”。一群喊聲中,老張似乎聽到了美霞的聲音,她變聲變調,驚慌失措……

  小周繫到了地上,老張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這次,他聽清了,真的是美霞,是女兒美霞!老張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淚來。眾人解開小周,讓老張火速下來,樓眼看着就要塌了。

  可這時,抽上布繩的老張卻像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大火吞沒了木門,正朝屋子裡蔓延。老張手抖着把繩子繫到腰間,眼前卻一陣陣地發黑。他覺得自己要不行了,他站不起來了。老張坐在地上,像一尊泥塑像,正被一盆盆地往上潑水。

  可是,美霞的哭喊聲漸漸從窗外傳了過來,她聲嘶力竭地哭喊像針扎着老張麻木的神經——“爸爸,你下來,你快下來啊!求求你,快下來!我聽你的,我全聽你的,你讓我嫁誰我就嫁誰,爸爸,你快下來,快下來啊——”

  老張的心像被狠狠地插了一刀。他只記得老伴去世時美霞這麼哭過,那年她才八歲。他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死,他死了美霞就成了沒人管的孩子!他不能讓女兒可憐巴巴地活着。這麼一想,老張又睜開了眼,他緩緩地扶着凳子站了起來,慢慢爬上窗子。身子抖着,老張閉上眼,突然縱身而下。

  布繩在半截被窗口伸出的火舌捲住,眾人仰望着老張,眼看着繩子一點點被火撕裂。老張像一隻斷翅的大鳥,從半空中一個跟頭跌了下來。

  好在,人們早有準備。垃圾箱里的垃圾都被傾倒在了地上,老張徑自落進了垃圾堆。

  老張住進了醫院,鄰居們輪番來陪他。他只是腦震蕩,並無大礙。整棟筒子樓成了火海,三樓傷亡六人,二樓傷亡四人,一樓也有人受傷,唯有老張所在的四樓,除了他,都毫髮無傷。老張,是四樓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老張靦腆,聽不了鄰居們感謝的話,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有女兒陪着他就行了。小周也搶救了過來,畢竟年輕,休息了幾小時就能下地行走了。不過,奇怪的是,他的胳膊居然有好幾道傷。胳膊吊著夾板,小周在門外站着,沒老張的吩咐,不敢進去。

  美霞自然知道小周的心思,坐在床邊為老爹削着蘋果說:“爸,要不是小周,你閨女可就沒命了。”

  “什麼?你在說什麼?”老張疑惑。

  美霞撅起嘴,說小周別看瘦小,可為了她能拚命的。昨晚兩人在酒吧,小周拉琴,她坐在一邊看。回來時夜深了,竟遇到了流氓。看到有人想調戲美霞,還晃着刀子,小周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說除非他死,否則誰都不能碰她一下。就這樣,流氓用刀扎傷了小周的胳膊,可見小周要拚命的架式,流氓也嚇跑了。

  老張聽了,半天沒說話。接過美霞削好的蘋果,他問她晚上在哪兒?美霞低下頭,說小周受了傷,簡單包紮了一下就回來了。她不放心,就跟着回來照顧他。老周找了份看門的差事,三天前就不在這兒住了,兩人倒也方便。所以,當他來敲門喊着火時,屋子裡他們睡得正沉。她嚇壞了,小周倒是及時鎮定下來,用床單撕成條,將美霞從窗子系了下去。可他一隻胳膊受了傷,把美霞送下去,自己卻無法從窗口爬出去。

  老張看着小周,長長嘆了口氣。他叫小周坐到自己身邊,問:“着了火,你當時在想什麼?”小周搖搖頭,說啥也沒想,就一門心思讓美霞逃到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老張問。

  “我?如果沒有了美霞,我活着還有啥意思?”小周結結巴巴地說。

  看看美霞,再看看小周,老張長長嘆了口氣。他緩緩地對女兒說,以後就甭再偷偷摸摸的了,小周這孩子,靠得住。聽了這話,美霞先是吃驚,接着高興地跳起來。她上前一把抱住老張,說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