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有一個壞毛病。
這壞毛病就是:好說“他媽的”。
可以說,這三個字壞了老張這一生為數不少的事,可不知怎麼的,就是改不了。都活了半輩子的人了,改不了口羅。晚年的老張,每每一句他媽的出口,緊接着的,往往是這樣一句話墊底。聽着的人只好笑笑。
從來沒對這個壞毛病有明確反感的,是老張嘴裡叫做孩他媽的老伴,好像也是唯一的一個。你別說,老張能在三十歲頭上娶到她,也是這壞毛病唯一的功勞。其實,老伴最知道老張在這三個字上所吃的苦頭。
第一個被斷送的是仕途。老張念過幾年私塾,在莊裡庄外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人民政府初成立時,選拔人才,還是小張的老張作為候選人參加了面試。那時候,也只有一個面試。老張正精神抖擻地回答着鄉長的提問,一個小飛蟲落在了老張的臉上。啪!老張一個巴掌拍在臉上之後,一句他媽的脫口而出,本眉開眼笑的鄉長立馬變了臉色。不用說,老張黃了!
第二個被葬送的也是仕途。老張當兵了,身體棒,勤快,又肯干,軍事技術政治學習樣樣領先。眼看着就要提幹當幹部了,一次師首長到連隊訓練場視察,按照部隊的規矩,老張作為值班員必須向首長報告。這老張什麼都好,偏偏就是怕見領導,一緊張,話都說不出來了。說不出來就說不出來吧,偏偏又冒出一句:他媽的!忘了。好了,老張與部隊說拜拜了。
還有民辦教師、村長等等機會,都是給他媽的這三個字給毀了個一乾二淨。還有婚姻,往少里說,黃了起碼也有七八次。光大老粗也就算了,把個娘整天放在他口頭上罵,自己樂意,老媽在家還不自在呢。誰情願?
說來也怪,別人反感的東西,到老伴那裡不聲不響了。雖然,洞房花燭夜老張揭開紅蓋頭后的第一句話就沒關住門,可孩他媽對那句“他媽的,還真水靈着呢”的反應,也僅僅是羞得低下了頭。
幾個女兒出世時,老張迎接她們的,都是:他媽的,生什麼丫頭片子!也可能是就此種下了禍根,老張與女兒的關係從來就沒好過,臨到女兒出嫁時還連催帶趕地嚷道:他媽的!走吧走吧!都是留不住的貨。
老伴背地裡也沒少說過老張,什麼你在晚輩面前得有個長輩的樣,別老是張嘴他媽的,閉嘴他媽的。什麼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就那麼三個字不說,當真就過不了活?老張總是嘿嘿乾笑,從口袋裡摳出那麼一根沒把的粗紙煙,從火坑裡拈出個火種子,點着,猛吸一口,老半天,才吐出濃濃的白煙來。老伴便不說了。
老張也曾經有過那麼幾天沒說,像戒煙,可就是沒戒掉。你猜怎麼回事?遠嫁的女兒帶小孫子回來,老張一見面,嘿嘿着口沒遮攔了:“他媽的!你還知道回來呀!”剛學會講話的小孫子就問了:“他媽的是什麼意思?”女兒臉黑了,老張乾咳上了,是老伴拉過了孫子,這才沒讓老張更難堪。那句“都活了半輩子的人了,改不了口羅”,就是舊病複發后新添加的內容。
一場病,使比老張小好幾歲的老伴,躺在了床上,很快就斷了氣。在老伴跟前走來走去的老張,沒哭,顛來倒去都是一句:他媽的!比我還先走。他媽的!比我還先走。老伴入土為安了,有事沒事的老張總隔三岔五地到老伴墳頭上轉轉,嘴裡嘟囔着:他媽的!也不管我了。莊裡庄外,不止一個人聽到過這句話。
幾個女兒家,老張誰家也不願去,就那麼一個人過着,是飢是飽,只有他自己知道。女兒本就跟他不好,也不強求他,直到老張躺在床上快要斷氣了,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竟是:他媽的!終於不行了!
唉!這個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