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爺有件寶貝,是一個元代的青花茶壺。茶壺呈海藍色,片開的小而均勻,一看就知出自高人之手。茶壺兩側各有一條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壺底有“御用”兩字。壺蓋中間的突起,竟然鑲嵌着一顆閃閃發亮的夜明珠。
孫二爺的老爹走的時候,拉着二爺的手說,這是從一個逃荒的小太監手裡買來的,真正宮裡的東西,你要好好保護它。
那時老爹生了一種怪病,肌肉一天天萎縮,渾身沒勁。看過大夫若干,皆不管用。眼看着家裡的積蓄用光了,孫二爺抹着眼淚要賣那三畝薄地,老爹不讓。孫二爺瞅了瞅老爹,囁嚅了許久說,爹,咱把那茶壺賣了吧。老爹眼珠子瞪得牛眼一樣大,“啪”地給了二爺一耳光。二爺摸着麻沙沙的腮幫子,再也不敢吱聲。
二爺知道茶壺在老爹心中的位置。那年,土匪鄭麻子得知老爹有個寶貝茶壺,要用一千塊大洋換,老爹不允。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夥蒙面人闖進了老爹的家,把老爹和他剛過門的媳婦綁了,問茶壺在哪兒。老爹不語。歹徒把房子翻了個底兒朝天,愣沒找到那把茶壺。歹徒把老爹的媳婦帶走了。臨走撂下一句話:“什麼時候想通了,拿茶壺來換。至於你的媳婦嘛,弟兄們先用着。”
老爹思來想去,還是報了官。官兵沒有抓到土匪,卻把老爹媳婦的屍體抬了回來。
老爹不得不遠走他鄉。從河北滄州輾轉來到了山東濟寧,隱姓埋名。幾年後,討得一房媳婦,這才有了二爺他們兄妹幾個。
老爹捨不得賣掉茶壺。一個月明如水的夜晚,老爹用一包耗子葯把自己送上了極樂世界。
孫二爺的四兒子軍有志氣,考上了大學。這是村子里的第一個大學生。面對着全村老少爺們兒的羨慕,二爺佝僂的腰板一下子挺直了許多,臉上像抹了蜜。因為成績好表現優秀,軍畢業后留在了濟南。一年後,又交了個漂亮的女朋友,三個月不到,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姑娘提出一個要求:結婚的房子由男方負責,室內一切擺設由女方負責。姑娘說這是她們當地的規矩。
靠大哥二姐的幫助,軍才得以完成大學學業。眼下剛參加工作,哪來的錢買房子?軍回家把這事說了,一屋子人沒有一個吱聲的。軍就急了,說:“爹,把茶壺賣了吧?”大哥二姐也附和:“就是,收藏古董不就是為了增值嗎,放在家裡藏着有什麼用?軍要結婚,您這房子也該翻新了。”
“啪”地一聲,二爺的大煙袋鍋子在三抽桌上磕出一個深深的窩子。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軍站在寒風蕭蕭的車站,垂頭喪氣。就在這時,二爺像一片枯葉飄到了軍的眼前。一疊人民幣和一張寫着名字的白紙在軍的眼中交疊着驚喜與疑惑。
“娃呀,都怪你爹沒本事,這是跟鄉親們借的兩萬塊,不夠你自己再想辦法。名字在紙上寫着,日後有了錢,你要記得還給他們呀。”
軍的媳婦霞聽說二爺寧願厚着臉皮去借錢,也不肯把茶壺賣掉,很是不解:“什麼寶貝,那麼珍貴?到時我可得好好看看。”
軍旅遊結婚回到老家,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霞就說:“爹,俺跟軍結了婚就是孫家的人了,我能不能看看您老收藏的寶貝呀?”
二爺在三抽桌上的香爐里點了三炷香,雙手合十拜了三拜。二爺示意軍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大木箱,打開,又搬出一個精緻的小木箱,開鎖,小心翼翼地把茶壺捧出來。霞一見茶壺兩眼放光,接過來捧在手心裡前前後後地看,又用那白皙滑膩的小手摩挲着,連說好壺好壺。
軍和霞前腳剛回到省城,大哥後腳就打來電話。
大哥結結巴巴地說茶壺不見了。
軍一愣:“前天還在,好好的怎麼就不見了呢?”
“咱爹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一隻烏鴉在家門口的大槐樹上吱吱亂叫,今早上你們走後,爹打開箱子一看,茶壺就不見了。”
“那咱爹怎樣了?”
“爹一看茶壺沒有了,直挺挺地就倒下了,現在跟植物人差不多。”
軍把茶壺被盜的事跟霞說了,霞沒有吱聲。
第二天早上軍一睜眼,不見了霞的蹤影。床頭柜上一張白紙,是霞的字跡:我是鄭麻子的孫女,為了得到那把價值一千萬的青花茶壺,圓我爺爺的夢,父親攜我追蹤千里歷盡千辛萬苦,今天茶壺已得,咱們的緣分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