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方言里,人鬼精會辦事,有眼色就叫“連理”,與“憨包”是反義詞。劉憨包呢,偏偏出生在“連理村”。而且有個響亮的名字——明理,據說是他娘生他時,在床頭上滾了三天三夜,才在“鬼子奶奶”一聲大喝下從鬼門關給拽出來。小臉鐵青,鬼子奶奶倒提着雙腳,狠狠往腳心打了十多下,才發出像鴨子似的一聲哭。嚇得他爹在門外一大跳,“他娘的,生的什麼玩意,別長大了是個憨包。”鬼子奶奶連連“呸呸”:“咱娃就叫明理,長大會是個連理人。”
可慢慢長大的明理,一天天發育的愈發顯出鬼子奶奶的走眼。四歲了才會喊娘,而且不管他爹怎麼威脅利誘,就是不叫爹,氣得他爹連罵“他娘的,小憨包”。村裡的人也就慢慢學着他爹喊“小憨包”。他娘與鬼子奶奶會糾正人家說,“俺娃叫明理,明事情的明,懂道理的理。”村裡人就笑,當然這與憨包愈來愈表現出的“憨才”有關。人們看憨包端着大碗在門口吃飯,就逗他說,“憨包,你的碗底漏了,不信,你反過來看看。”他就真的翻過來看,掛着一身飯粒,咧着大嘴就哭,“娘,俺的碗漏了。”更絕的是一次,人們在田裡做活,問跟着玩的憨包,“憨包,你數數拴那邊樹上的牛幾條腿?”他就趴到牛跟前,一,二,三,四。“四條腿”,等有人牽着牛去做活,又問他,“憨包,現在牛幾條腿,”他跟着跑了半天,憋得臉通紅,說“數不清了,撲棱撲棱的凈是腿。”從此,憨包的名字就愈發響亮了,連他娘也不再糾正人家的稱呼了。只有鬼子奶奶一人還叫他明理。
憨包八歲上學,十年寒窗,一級上兩年,終於拿下小學文憑。好歹憨包還有個優點,就是寫的字還算漂亮。每每村裡有個紅白事,會喊他去幫着寫寫畫畫,那時就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只有這時,人們才會在憨包前加個“劉”字,表示尊稱。八十年代末,憨包到了娶親的年齡。可誰家姑娘願意嫁給他呢。就這樣,憨包直到30歲時,他娘才給他買了個媳婦。那姑娘,白白凈凈,腰細腚圓大奶子,可結了半個月,憨包硬是連邊都沒碰到那女人。女人是城裡人,會跳熱烈的迪斯科,村裡的很多小夥子都被她拉着手在麥場里跳過。只有憨包在一邊眼巴巴地看。人們都說,憨包,你不會來個霸王硬上弓么?憨包就嘿嘿笑,“哪兒能難為女人家呢。”可那女人卻放出話來,她就是放“飛鴿”的,等接過錢的合伙人走遠了,她就“飛”。憨包娘,爹,姐,幾個人日夜盯着她,愣是沒看住,還讓她捲走了不少衣服。他娘呼天搶地地哭,只有他照吃照睡,沒事人一樣。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臨過年時,一個要飯的男人暈倒在村頭,身邊有個瘦小的女子趴着哭。很多人圍着看,可誰也不願意觸這個霉頭弄家去,憨包二話沒說,背起男人牽着女孩回家了。男人是餓暈的,一個月後,康復了,留下他閨女說給憨包做媳婦,就走了。一年後,那女孩像是發麵饅頭該圓的圓,該鼓的鼓,豐滿得讓很多人直咽唾沫。那些眼饞的人都說,“他娘的憨包,原來救人是假,撿媳婦是真。”
後來,連理村人趁着政策好做起了木材生意,很多人都富了起來,幾年間,小樓就如雨後蘑菇樣長滿了村。憨包因為算術不行,買不得木頭。可他有的是力氣,就給各家打短工。因為他幹活不惜力,都願意用他。這樣,小日子倒也過得去。富裕的連理村人,就想把街道修得像城裡那樣平整。家家按房子長度攤錢修路,可到了鬼子奶奶那,這事就卡住了。鬼子奶奶從年輕就守寡,要了個兒子,娶的媳婦是出名的潑,死要面子不孝順。這下,村主任犯了愁,那兒子死活不拿這錢,要是村裡出吧,怕人效仿都不拿錢。召開村民會議商議,大家看着在那磕着瓜子、蹺着二郎腿的媳婦,都默不作聲。最後,還是媳婦說,誰拿錢就修誰家門口,不拿就不修。這樣,平整的水泥路就修了起來,獨獨到鬼子奶奶屋前斷了一截,像是個大大的嘆號,驚訝地看着每個走過那段泥路的村民。
這天,鬼子奶奶出來了,拿着個紙包去了村主任家,說是有人半夜拿一塊磚頭一起扔她家的。那是一包大小都有的鈔票,整整五千元,包上寫着“修路錢”,就三個字。方方正正,規規矩矩的,村主任怎麼看都那麼面熟。張嘴就說,“這不是他娘的憨包的字么!”
鬼子奶奶抹着淚從村主任那挪動出來,嘴裡一直口羅唆着:“明理,明理,連理村的明理……”
後來,村主任問憨包犯啥憨?憨包撓撓頭皮說,就想聽鬼子奶奶喊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