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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蓮花別樣“紅”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接上期)

  方捕頭沉吟不語。泉二爺的話大出他的意外。沒想到天泉公子如此不得人心。“那你如今的武功?”

  泉二爺說,“我偶得前輩傳授密功心法,暗中堅持修鍊,這些年竟恢復了三成功力。只是,我再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半點。”

  方捕頭點頭說,“不過,你已恢復武功,那麼,在基本已鎖定兇手是泉家自己人的情況下,你依然有很大嫌疑。”

  泉二爺冷笑一聲,“未必吧?哼!下定的人自己說是泉家人,就真的是泉家人嗎?”

  方捕頭聽他話出有因,“二爺莫非有什麼線索?”

  泉二爺說,“倒還真的有點線索。那是幾個月前了,晚上我回住處時突然看見有一個灰影沿着灌木叢悄悄移動。我很吃驚,不料那人一眨眼就不見了。”

  方捕頭說,“哦?後來你又發現過他嗎?”

  泉二爺說,“是!我從此倍加留心,隔了十多天果然又被我發現了此人的蹤跡。他十分警惕,結果我發現他……”他忽然住口。

  方捕頭見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便知道他必是有所隱瞞。泉家上下有誰是他最想要維護的呢?方捕頭心中雪亮,“那個黑影是去了珍意館吧?”

  珍意館就是香姝所住的地方。

  泉二爺臉色微變,卻沒有否認。

  方捕頭問,“他去幹什麼?”

  泉二爺低聲說,“我不知道。我沒進珍意館。”

  方捕頭慢慢說,“恕我直言,二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答應那門親事的嗎?”

  泉二爺一怔,“什麼親事?”

  方捕頭仔細看着他,“夫人說,曾想撮合泉二爺跟香姝姑娘。二爺卻沒有答覆。”

  泉二爺十分驚訝,不似作偽,“有這種事?大哥從沒向我提起過!”

  方捕頭說,“泉二爺十分愛慕香姝姑娘嗎?”

  泉二爺低着頭說,“她的確是一個難得的奇女子……”

  5一些微不足道的線索,開始掛上鉤,一些事實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如果他沒有推測錯,最大的嫌疑人就該是那個人了!

  方捕頭信步來到泉家一處僻靜的院落,輕輕一碰院門,然而室內空空,已無人跡。

  “糟了,來遲一步!”方捕頭不禁跌腳,趕緊拔腿追去。

  暮色籠罩江岸,一艘孤零零的小船就要起錨。

  方捕頭飛身趕到,一把揪住飛速盤旋展開的繩索。

  “怎麼了?”嬌美的渡船人從艙中走出。

  方捕頭長長吐了口氣,微笑道,“香姝姑娘何必走得如此匆忙?讓在下好追。”

  珍意館。

  方捕頭微微一笑,“記得我剛到泉家布置陣法時,夫人尚對威脅天泉公子的兇手一無所知,而姑娘身邊的丫環杏兒,卻已清楚地知道要來的是‘妖蓮’。丈夫性命危在旦夕,枕畔的妻子懵懂無知,而遠道而來的小姨子卻知根知底。這不是很奇怪嗎?”

  方捕頭繼續說,“天泉公子那日來找我,對我說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他愛上了一個女子。他明知道這個女子是‘妖蓮’的情人,卻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後來,這個女子因病而死。‘妖蓮’回來拜祭她時,無意從書信中發現了她的秘密。於是勃然大怒,發誓要殺了天泉公子雪恥。我原以為,天泉公子有求於我,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可現在看來,他為了保護某個人,並沒完全說實話——比如,這個傳說中病死的女子,也許還活着!”

  香姝冷冷一笑,“這個女子是我,是嗎?”

  方捕頭凌厲地逼視她的眼睛,“不錯!不然,你怎麼會有這塊手帕?”他的手上,拽着那塊白色手帕,一角的銀色蓮花分外扎眼。

  香姝臉色立刻大變,渾身不易覺察地打了個激靈。旁邊的杏兒已“啊”地叫了出來。

  這些反應已經證實了小桃的話——夫人身邊的丫環小桃,那天在看到那方錦帕上的銀蓮時脫口說,這刺繡手法看來很眼熟。後來方捕頭偷偷找了她證實,她說,這種刺繡技巧難度很高,可以使圖案看來栩栩如生。只有香姝姑娘最為擅長。

  “這是你趁取琴的時候,偷偷放在公子身上的吧?”方捕頭冷冷說。

  香姝的神情已不比剛才那麼氣定神閑,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麼。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們確信:公子不可能是在子時時分被殺的。那是兇手的障眼法。所以,公子是在子時之前,夫人、貼身侍衛和我離開書房之後的這段時間裡,被殺害的!”方捕頭說,“而這段時間裡,眾目睽睽之下,只有你,曾單獨在書房裡停留過一炷香的工夫!這是你無論如何也抵賴不掉的鐵證!”

  香姝聽得很專心,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猛然站起來,“你是說,我是兇手嗎?不!我怎麼可能殺害他呢?我有什麼理由那麼做?”

  方捕頭說,“這本來也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相信,你就是天泉公子所說的‘妖蓮’的情人,也是他愛上的女子,這點你不否認吧?”

  香姝遲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小姐,你別承認!”杏兒急道。

  香姝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嘴唇蠕動似是欲辯解什麼。

  方捕頭說,“當時你堅持要泉義離開書房,就是為了創造行兇時間。然後,子時你女扮男裝,預約好的樂隊在門外奏歌,你也配合著故弄玄虛,製造氣氛。‘妖蓮’殺人的完美劇情就這樣落幕了。是這樣吧,聰明絕頂的香姝姑娘?”

  方捕頭掏出繩索,香姝見要捆她,忽然發瘋般奪門而逃,一面叫道,“我不要入獄!我不要入獄!”方捕頭一按她肩頭,不料寒光一閃,手臂劇痛。竟是香姝拿了把匕首狠狠刺來。她招數詭異,方捕頭連陷險境——想來是在“妖蓮”身邊時,練過幾天武。不過她根基並不紮實,十招后就已被方捕頭制住了

  一件機關重重的詭異案件被偵破。

  方捕頭則在一夜間揚名。連六扇門也已下了調令,要他即日進京。考核一段時間,恐怕就要升遷了。他終日忙碌公文交關等瑣事,天泉一案的收尾已全部移交給其他捕頭。

  直到有一天。

  “方捕頭請留步!”他一回頭,卻見一個滿臉淚痕的小丫頭跪在面前。方捕頭想了半天,才認出是丫頭杏兒。杏兒哭着哀求,“我家小姐不行了,她說死前有話要說。求捕頭去見她一面吧!”

  “哦?”方捕頭有些愕然。香姝當時被捕時,不是已經認罪了嗎?難道現在要翻供?

  來到大牢里,潮濕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眼前的女子已被折磨得變了形狀,渾身都是血痂。杏兒哭道,“小姐畫押之前忽然翻供,因此受了大刑。可她寧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殺了天泉公子。”

  方捕頭皺眉,喚道,“香姝姑娘?”

  那女子慢慢睜開眼睛。渾身上下,唯有這雙眼睛還是她的,異常地黝黑明亮。香姝慘淡一笑,“聽說方捕頭要高升了?”方捕頭心下有些不自然。香姝果然接著說,“方捕頭可知道,這升遷是用香姝的冤死換來的?”

  方捕頭騰地站起,朗聲道,“我冤枉你了嗎?每一條證據都指向你,隱藏的姦情、‘妖蓮’情人的身份、手帕,還有你做賊心虛的逃遁!最重要的是,唯有你有作案時間!”

  香姝虛弱地笑,“我知道,那方手帕一定會引你懷疑到我。所以我逃走。我保全自己,是為了有機會去找‘妖蓮’算賬。你的推理很聰明。可其中最可笑的一點,就是你說我和天泉沒有相愛。咳咳……”她大笑,卻引發咳嗽,眼眸灼灼地望着方捕頭,聲音不自覺地充滿了柔情,“我整個人、整顆心,都交給了他。他是我見過的學識最淵博、最有原則、最有責任感的人,他肩負維持泉家聲名的重任,卻反而被家人所怨恨……我若不真心愛他,也不會背叛我的姐姐。”

  方捕頭見她眼看是虛弱得只剩一口氣了,不禁想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話來。心想:她此刻還有什麼必要說謊呢?不禁沉吟說,“你的感情,外人無從證實……”

  杏兒急急插嘴,“我可以證實,小姐和公子的確是真心相愛……”

  方捕頭說,“我只知道,你在唯一的作案時間進入了兇殺現場,並留下了這塊手帕。”

  香姝情緒激動,喘了半天才說,“是的。我特意進去把手帕放在他胸膛上。那塊手帕是‘妖蓮’送給我的信物。我抱着一線希望,以為他可以顧念舊情。我在門口彈琴,也是希望他可以看在我的情分上,放過公子。可他沒有!‘妖蓮’才是霸佔我的人,他殺了我的丈夫,把我變成他的情人。現在又殺了我愛的人!我絕不原諒他!”她邊哭邊咳,讓人不忍卒聽。

  方捕頭陷入思索,“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就是說,你進去之時,躺在床上的就已經是公子的屍體了。你難道沒有發覺嗎?”

  香姝咳道,“我沒有機會!泉義和我一起進去……”方捕頭立刻插嘴,“他不是很快就被你趕出來了嗎?你還關上了門。”香姝說,“可很多細節,你並不了解。我進去拿琴,按理說,泉義應該謹守下人的本分站在屋內門側的地方。可那天,我進屋時,泉義卻已經站在公子的床邊了!讓我感覺十分突兀。”

  方捕頭想了想,“我在開始提醒夫人點香時,他也是手持大刀站在公子床畔,這可以理解為大敵當前,護主心切。”

  “不,我不是說這個!”香姝一急,又是一陣猛咳,半晌才說出話來,“是他的速度!你知道,他前腳開門,我後腳就進門。我雖然步伐緩慢,前後也差不了多少時間。可從門口到裡面設床的位置,卻足有五十尺。而當我踏進門時,他卻已經端端站在床前了——這兩個畫面中有個時間斷層。我猜,只有一種可能:他急着做什麼事,才加速跑了過去。”

  這倒是件值得深究的事。方捕頭驀然想起泉二爺說過,曾追蹤過的黑影,他懷疑那是與香姝幽會的“妖蓮”。“你住在泉家的日子裡,‘妖蓮’曾探視過你幾次?”

  香姝搖頭,“一次都沒有!‘妖蓮’是個始亂終棄的冷酷之人。在收到那封信之前,我都以為他早就忘了我了。”

  方捕頭心想:看來泉二爺是誤會了。與香姝幽會的並非是“妖蓮”,而是天泉公子。

  方捕頭說,“你在公子床前那麼久,都沒發現他已經死了嗎?”

  香姝說,“這正是我要說的。我進去時,看見公子睡得很熟。他面容祥和,我根本沒想到他已經慘死。我本想多看看他,可卻發現房門並沒關死,門縫裡有刺眼的亮光閃動。我立刻明白,泉義人雖退出去了,卻利用手中大刀的反光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不敢亂動,就在鳳鳴琴前禱祝完畢,取下了琴。趁機把手帕放在公子胸前,就出來了。正碰見泉義凶神惡煞地要闖進來。他的眼神,很嚇人!”

  方捕頭皺眉,“公子死狀慘烈,不是泉義在房裡的一點點時間能造成的!不過,我好歹會去找泉義再問問的。”

  香姝努力撐起身來,“方捕頭,一切拜託你了。我不想背負冤屈死去,也不想讓殺死公子的兇手逍遙法外。”

  6夫人和泉二爺本以為已經結案,聽方捕頭說事情有了變化,都極為關心。畢竟兇手是香姝,這對他們的打擊也很大。

  夫人對香姝的感情極為複雜,但聽說香姝的慘況,仍不禁落淚。於是一面打發人去叫泉義,一面叫人請大夫去獄中瞧香姝。

  半晌,卻還沒見到泉義的影子。下人回說,“我去請他時,他答應馬上就來。不知為什麼遲遲不見蹤影。”

  方捕頭猛然一個激靈,站起來,“壞了!快去他的住處!”

  可人已經不見了。方捕頭不禁跺腳,“是我錯了!我應該直接把他堵在屋裡。事到如今,只好先搜搜住處了。”接着自言自語,“如果不出意外,在這裡應該能找到那件東西……”

  泉二爺奇道,“什麼東西?”

  方捕頭不答,仔細搜查。陶瓷的枕頭拿起來輕輕晃動,裡面有簌簌的聲響。他沉吟一下,用力一摔。瓷枕四分五裂,碎片中赫然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泉二爺瞪大眼睛,“枯萎的妖蓮?”

  方捕頭點頭,“不錯!”

  泉二爺吃了一驚,“難道泉義就是“妖蓮”!”

  方捕頭說,“泉義自然不可能是‘妖蓮’。所謂‘妖蓮’,是個徹頭徹尾的幌子,是栽贓!如果香姝的話是真的,就一定有一朵妖蓮在泉義手裡!”

  泉二爺迷惘,“為什麼?”

  方捕頭說,“既然想栽贓,功夫就要做足。‘妖蓮’每次殺完人,都會放下一朵銀色的妖蓮。可在天泉公子身邊我們並沒有找到。那麼,本該出現的妖蓮為什麼不在?這隻有一種可能:它被人拿走了!”

  下人忽然來報,“泉侍衛懸樑自盡了!”夫人不禁駭得低呼了一聲。

  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剛才夫人派人叫他,他自知暴露,就自盡了。

  方捕頭問,“以二爺來看,泉義的武功如何?”

  泉二爺說,“未臻一流,但頗有一股拚命三郎的悍勇之氣。刀法還是精熟的。”

  方捕頭再問,“他練的是哪路刀法?”

  泉二爺頓了頓,說,“旋風斬。”

  “啊!”方捕頭倒吸一口冷氣。身為快刀手,泉義是可能迅速製造出那種血腥場面的。

  7香姝出獄后,病體一度衰微。夫人精心照顧了數日,才慢慢有了起色。她一旦可以行動,就堅決要立刻離開這裡。她的愛情已被淋淋的鮮血覆蓋,她的姐姐已被自己背叛。往事如煙,便只能在這裡日日受錐心之苦。

  夫人低聲說,“不但是你,我也要離開這裡。”她默默看了泉家庭院一眼,眼神複雜而傷感,“這裡於我,也沒有什麼好留戀了。我前些日子寫信給娘家,不日就可派人來接我們。妹妹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吧?”

  香姝搖頭,嘴角掛起一絲慘淡的笑容,起身朝夫人深深一拜,再不發一言。

  秋天的落葉在院子里鋪了一地。幾個僕從來來去去地搬行李,踩得沙沙作響。夫人穿着素色衣衫,披着長發,見了方捕頭很意外地一笑,“怎麼今天有空來?”

  方捕頭見到夫人的光潔素顏,“夫人怎麼就急着走?”

  一個青年男子過來催促說,“天色將晚,姐姐立刻上路吧。不然晚間就可能歇在荒郊野外了。”想來他就是夫人的弟弟小武了。

  夫人披上大氅,向方捕頭施禮,她展顏一笑,竟是罕見的素凈美麗。這一走,大概此生就不會再見面了。

  “嘶——”拉車的黃驃馬仰天長嘯一聲,馬車緩緩啟動。

  方捕頭忽然沒頭沒腦地發起慌來,內心卻彷彿被一隻大手抓撓;又彷彿胸膛里有一隻猛獸在黑屋裡四處亂撞,要尋一個出口。

  “啊!”方捕頭忽然渾身一震,噔噔地連退兩步。

  他閉上眼睛,腦門上卻似開了一個天窗,豁然開朗!

  泉二爺自身後趕來扶住他,“你怎麼了?”

  他睜開眼睛,嘴角露出微笑,“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我知道兇手的全部秘密了。”

  泉二爺一怔,“兇手不是泉義嗎?”

  方捕頭搖搖頭,又點點頭,“是泉義,但又不是泉義。”

  8泉家書房。

  泉二爺耐不住死一般寂靜的空氣,率先發問,“兇手到底是不是泉義?”

  方捕頭凝神看着他,“我正有話想問二爺呢——泉義練的刀法,真的是‘旋風斬’嗎?”

  泉二爺臉上微露驚慌,“是。”

  方捕頭說,“怎麼在我的調查里,聽說他練的是‘柳絮刀法’呢?”

  泉二爺一時語塞,板著臉不說話。

  方捕頭微微一笑,“如果泉義練的是以緩慢沉穩見長的‘柳絮刀法’,那麼他就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把公子殺傷成那樣。所以,泉義絕對不是兇手!而泉二爺卻故意誤導了我!”

  泉二爺臉色有些僵硬,“不錯。我當時是急於幫香姝洗刷冤屈,所以說了個小謊,想讓你儘快把香姝放出來——她當時已傷得快死掉了。”

  方捕頭正色說,“但這個偽證差點又讓我誤入歧路!總之,在泉家待了十多年的泉義,絕對不會是兇手。他住處的銀蓮也是真兇嫁禍的!雖然真兇狡猾到了極點,但現在我卻已抓住了他的七寸——其實,本案看似離奇詭異,其關鍵的機關卻只有一個:那就是作案時間。以前正是因為錯誤地判斷了作案時間,我才多次把清白的人當作兇手!”

  泉二爺說,“哦?”

  方捕頭一字一字說,“我們一直認定,公子是在我和夫人、泉義離開書房之後遇害的。可實際上,當我布完陣法,到書房點燃毗羅香之前,公子就已經死了!”

  這話一出,整個房間都震動了。

  夫人臉色蒼白,“可他當時醒了,還跟我說了話。如果他已經死了,怎麼會說話?”

  方捕頭微微一笑,“夫人不必着急,我正要說這個關鍵的原因。我點燃毗羅香,先一步走出房間,在門口確實聽見了公子醒來翻身的聲音,也親耳聽見了公子說話,他叫夫人放心去休息,對吧?”

  方捕頭長嘆一聲,“不錯,死人不會說話。但是,活人卻可以替死人說話!”

  夫人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方捕頭悠悠道,“民間有一種絕活,可以模仿人世間的各種聲音。包括飛鳥走獸,當然也包括其他人的聲音。”

  夫人彷彿聽見了最好笑的事,“難道你懷疑是我模仿公子在說話?”

  方捕頭搖頭,“不。夫人是大家閨秀,想來也不會口技那種雕蟲小技。況且,女人也不大可能把男人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別忘了,當時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泉二爺驚道,“泉義!”

  方捕頭說,“不錯!泉義模仿公子的聲音,和夫人對話。讓我對當時公子還活着這一點堅信不疑。這樣,兇手就都沒有了作案時間,可以脫身事外。”

  泉二爺如聽天方夜譚,“泉義會幫大嫂殺害大哥?”

  方捕頭說,“不!當時的泉義,並不是在泉家待了十多年的泉義!”

  泉二爺愕然,“什麼?”

  方捕頭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偶然聽到小武說的那句話,恐怕我永遠也參不透其中的秘密!”

  “天色將晚,姐姐立刻上路吧。不然晚間就可能歇在荒郊野外了。”——當時小武是這樣說的。所有人臉上都露出迷惘的神色:這句話有什麼機關?

  小武勉強笑道,“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能給方捕頭什麼靈感呢?”

  方捕頭道,“因為當時在房間里的人,不是泉義,而是你!你不但精通口技,也善於易容。真正的泉義大概在我布陣之時,就已經被你控制起來了。我進去點毗羅香時見到的泉義,已經調了包。夫人和他的一出雙簧,讓我不知不覺被牽着鼻子走。可惜,百密一疏:你固然把天泉公子的音色和語氣都模仿像了,可卻總有一點鼻音改不掉。那是一種彷彿鼻子不通氣的奇怪感覺。當時我還以為是公子傷風了。可當我剛才聽到你說那句話時,那種微微帶着鼻音的特別腔調,卻讓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夫人臉色蒼白,“空口無憑,你有什麼證據?”

  方捕頭臉色一整,“夫人不必再抵賴了,如果現在搜查小武的行囊,一定可以發現一整套易容的工具。這就可以證實我所說的了。你們的確機關算盡,妙就妙在你們兩個都沒有武功,卻做出了連‘妖蓮’也要甘拜下風的兇案!”

  夫人咬牙不答。

  方捕頭說,“我來把始末從頭說一遍吧。首先是夫人趁公子打盹時,把偽造的‘妖蓮’的索命信放到公子桌上。由於公子心中有鬼,便深信不疑,並且請我來保護他。在我布陣時,小武便偷偷襲擊了泉義,把他藏起來,自己則利用易容術假扮成他,並走進公子的房間。這時,夫人已給公子喝下迷藥。小武就在公子毫無痛感的情況下將他殺害,因此公子死後依然表情和悅。公子死狀慘烈,倒不見得是小武殘忍,而是為了模仿‘妖蓮’不得不那麼做——他雖然沒有練過武功,但是年輕有力,時間從容,又刻意模仿,因此偽造得很專業,連我都首先懷疑兇手是練武之人。然後,夫人和假泉義在房間里等着我去點燃毗羅香。為了堅定我對公子此時依然活着的看法,小武就模仿公子的聲音和夫人進行了一段對話,並在公子頸邊放上‘妖蓮’的標記。和我一起出來。至此,布局完成。後來香姝姑娘突然要求進書房取琴,小武扮的泉義只好搶先進去把蓮花藏起來——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眾人默默無言,回想起來,卻覺得驚心動魄。

  小武忽然微微一笑,“我小時候得過一場嚴重的傷風,此後說話就一直有微微的鼻音。教我口技的老師說,這一點是致命的缺點。我一直以為憑我的天分可以掩蓋這一點。可是沒想到你只聽我說了一次,就認出我來了。”

  他轉身向夫人拜倒,“姐姐,是我無能。功虧一簣,沒能把你救離出苦海。”

  夫人拉着他,眼睛潤濕,哽咽說,“是我害了你!”她忽然跪行到方捕頭面前,抓住他衣袖懇求,“小武年齡還小!請捕頭放過他吧。謀害公子完全是我一個人做的!”

  方捕頭低頭看着她淚痕滿臉的狼狽模樣,“我解開了案情的謎,卻解不開人心的謎。夫人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賢淑的典範,為何會做出這樣兇殘的事呢?”

  夫人眼裡露出痛苦而憤恨的神色,“我是迫不得已!是公子……他要殺我啊!”

  泉二爺吃了一驚,“什麼?”

  夫人流淚說,“我自十六歲嫁到泉家,公子對我十分敬重,坊間都視我們為神仙眷屬。雖然天泉公子私底下只知埋頭書堆,而且霸道自私,但我還是知足了。可自從香姝來了以後,他就像被點燃的火把一樣熊熊燃燒。原來他也是會熱情如火的!原來他也是會把禮義廉恥拋諸腦後的!他的變心、他的冷酷讓我心痛。我試圖為香姝和二爺提親,可他卻冷冷叫我別再耍花樣了,香姝是他的,會一直留在這裡。我只好裝作不知道,閉門度日。可沒想到,公子真的為香姝瘋魔了!他想堂堂正正地娶她為正室,可又不願無故出妻破壞了神仙眷屬的美名。唯一的辦法,便是讓我自然消失——於是他每天在我的飲食里下慢性毒藥,想讓我不知不覺地病死。弟弟小武來看望我時,偶然發現了這一點。讓我對他心寒到了極點。我不要再待在這個魔鬼身邊,我決定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離開他!”

  方捕頭默然。腦中一直揮不去,夫人在馬車上難得一見的舒暢笑容,那是對近在眼前的自由生活的由衷喜悅。夫人的行為,雖是在絕境中的自保,卻終究還是犯下了大罪。他也救她不得。

  方捕頭掏出繩索。

  泉二爺閉目長嘆,低聲說,“大嫂,你只是先下手罷了……”

  夫人神情奇異,慢慢把一朵銀光閃動的銀色蓮花簪在髮髻上,淡淡微笑說,“我知道。泉家的人,這些年都過得很苦……”

  方捕頭隱隱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忽覺一陣頭暈,心裡猛然一個激靈,大叫一聲,“不好!夫人點燃了毗羅香!空氣里有毒,大家不可呼吸,趕緊撤退!”

  他當先往門外跑去,卻腿一軟,倒地失去了知覺。

  9當方捕頭在六扇門當了很多年捕頭之後,仍然常跟人提起這樁案件。他覺得,泉家夫人是他所遇見的最聰明的案犯之一。不單是她在案件中匪夷所思的安排,更在於她最後的舉動:她利用方捕頭提供的毗羅香,乾淨利落地毒暈了一干捕快。讓她的弟弟可以順利逃走。

  當然,她自己並沒有逃走。

  每次回到家鄉,方捕頭仍會到她墓前拜祭。他時時提醒自己:千萬要小心,說不定眼下手中的案子中又有一個泉家夫人,領着自己兜着一個又一個的冤枉圈子。(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