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扎 場
唐山大業場那地角熱鬧,幹什麼的都有。尤其到了晚上,才叫真正的熱鬧,這扎一堆,那扎一堆的,不時傳來叫好聲。細看分了三堆,原來是在演驢皮影。
唐山的皮影已經在唐山熱鬧了四百多年,傳到這代唐潮,已經是十七世了。唐潮把祖傳的秘功經過這麼多年的完善,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這天是農曆二十三,天雖然很冷,但是,已有兩撥人扎在了大業場。這正是年關前的一場角斗,因為在二十九那天,文化館將在大業場搭一個檯子,表演驢皮影。這是大賽前的熱身賽,人人都賣着死力氣唱。
這兩撥子人正是唐山的巴林和武生。這在唐山加上唐潮正是驢皮影三大流派,除了唐潮外,巴林這些年來荒疏了,沒有真正地把祖傳的全部精華學到手,竟然被唐潮壓過了一頭。而武生卻是新派,把兩家的東西融到了一起,但是到底只學了一個皮毛。今天,巴林和徒弟六個人在幕的後面賣力氣地唱,有意想把唐潮壓下去,等着唐潮來的時候冷場子。
巴林和武生帶着徒弟叫板到晚上快十點了,唐潮也沒有露面。兩個人也折騰得越唱越沒勁頭,最後,兩個人弄得灰頭土臉地回去了。
此時,唐潮帶着徒弟們正在山海樓里喝酒,氣氛十分沉悶,沒有一絲喜氣,飯局雖然到了夜裡才散,可是依然很低沉。
誰也不知道,唐潮在半個月前突然就倒了嗓子,而徒弟當中卻沒有一個能接替他的。今年的大賽註定是要輸了,這彩頭讓巴林搶去,他做了一輩子的皮影,到頭來落了一個冷清,這讓他一時轉不過勁兒來。他的七個徒弟似乎也有拆幫散夥的意思。
大賽的前一天,留在唐潮屋裡的就只一個徒弟——寒依。寒依站在唐潮的一邊說:“他們幾個都跑到巴林那兒去了。”唐潮說:“良禽擇木而棲,你也過去吧!”寒依搖頭。寒依是唐潮最笨的一個徒弟,學了三年,竟然連一齣戲也沒有對付下來。可是,這個時候唐潮卻很感動。這時,寒依問:“師傅,今年還出賽嗎?”唐潮說:“不出也是栽,出也是栽,打死不能嚇死,準備家什吧!”
這時的巴林從唐潮那幾個跑過去的徒弟口中,已經得知唐潮倒了嗓子,也不禁一顫,頓時底氣升三分,大叫:“你唐潮風雲了幾十年,也該輪到我了。”
農曆二十三那天,巴林帶着徒弟,可謂隊伍壯觀。他沒有想到,唐潮竟然和徒弟兩個人背着行頭來了,不禁讓他生出一絲佩服。從唐潮的臉色上看不出什麼,那些跑到巴林那兒去的徒弟看到唐潮倒是生出一些不自然來。
唐潮和寒依把東西放到後台后,就坐在那裡喝水。唐潮是最後一個出場,巴林此刻知道是一次機會,如果不把唐潮拿下,那麼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巴林第一個上場,幾乎把所有的看家本領都使上了,就連唐潮都不住地點頭。
2.偏 門
唐潮上場了。驢皮影都是武場和文場見精,誰也沒有想到,唐潮一上場,一開嗓子,竟然來了一個念場。頓時就把巴林弄蒙了,愣在那裡許久沒動。
巴林知道,念場在一百多年前就沒人唱了。一是因為它的難度太高,念不好,不起氣氛不說,還容易砸了場子。二是它已經算是失傳了,找不到學習的資料,所以在這一百多年裡,沒人敢玩這道活。人們漸漸忘記了,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它了。
唐潮的一個念場完了,台下的觀眾回過味來,掌聲如雷。那些評審的專家也是蒙了,可算是開了眼。這才叫活兒呢!唐潮確實是把念場表演得淋漓盡致,沒有一點瑕疵,達到了皮影戲的顛峰。唐潮那沙啞的嗓聲倒是更添韻味,台下的觀眾如醉如痴。
巴林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兒,他知道這次大賽分兩部打分,除了前部分,還有皮影的製作。他知道,這次拿來的是祖活兒,多少年沒露了。這回不贏,也會弄個平手。平了,這大業場的活兒,就得分他三分,唐潮再也不能佔九分了。
巴林離着台,看不清唐潮今天手中的皮活,但只能感覺武者如風,文者如雅,功底了得。
半個小時后,唐潮停了下來,咳嗽了半天,才收活兒。寒依馬上給唐潮拿來水,然後扶着唐潮下台坐好后,轉回台,收台。一切都有條不紊。
專家沒有馬上打出分來,都轉入後台的一個小屋子裡。半個小時后,才出來公布結果,巴林沒有料到,唐潮不只是在念場上得了最高分,而且在皮影的製作上也是遠遠高於自己。巴林不服,找評委,評委說:“你們的皮影都要留下,這是大賽時就規定好的,三天後,在大戲園子里展出,到時候你自己去看吧!”
三天後,巴林帶着眾徒弟直奔大戲園子,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唐潮竟然沒有來,只有他的徒弟寒依來了。寒依見到巴林,叫了一聲巴師傅好,然後便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巴林愣了一下后,直奔唐潮的展塊而去。可是,當他靠近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在唐潮的展塊里,只有一個皮活,以線刻見長,刀法犀利多變,雕鏤精細,造型誇張極富裝飾性,而且更絕的是,它比其他的皮影要大上三分之一,這讓巴林暗暗一驚。他呆了足有幾分鐘,幾分鐘后,他離開了。可是就在他走出大戲園的時候,腦袋裡突然就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可是他抓不住,就這樣迷迷瞪瞪地回了家。
巴林回到家,就坐在那兒發獃,一直在想着唐潮的那個展塊的皮活兒。直到夜裡,巴林突然拍桌而起,他一下想起來了,唐潮的那個皮活兒叫摩葉,是三百年前的皮活。這讓他回想起來,他的爺爺巴干跟他說過:“摩葉是巴家的,一定要找回來,皮活兒不管在誰手裡,那都是我們的仇人,但是,只取回皮活,不能再結梁子了。”當年,巴林還只有十八歲,他和父親聽着爺爺巴干說著過去的事,但爺爺始終沒有提起到底是什麼原因結的仇。那天,爺爺巴干把摩葉的圖拿出來給他們看。爺爺去世后,巴林沒有想到,幾天後,父親也去世了,隨之那幅摩葉圖消失了。
巴林一夜沒有睡,早晨天一亮,他就獨自去了大戲園子。大戲園子還沒有開門,他就坐在外面的小吃鋪等着開門。這時,他看到寒依從大戲園子門口走過去。
快八點的時候,大戲園子門口已經是人頭攢動,幾乎都在議論那個摩葉。門開了,巴林並沒有急着擠進去,而是等人都進得差不多了,他才隨着大流進去。他假裝漫不經心地走過去,其實,他恨不得飛過去,可是,他走到摩葉的旁邊,傻了,那個摩葉不見了,代替它的竟然是一隻普通的皮活。巴林幾乎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可是,還是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皮活。
巴林急了,馬上找到工作人員,一問,工作人員說:“沒有調動過,原來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巴林轉身找到了大戲園子的主任,主任說:“展期間是不準換活的,絕對沒這個可能。”
巴林扯着主任到了唐潮的展塊,主任一下就蒙了。他查看了展窗的鎖頭,完好如初。他知道,鑰匙只有他和經理有,他馬上打電話給經理,經理說:“這絕對不可能。”經理來了,也是目瞪口呆,他們馬上聯繫了唐潮,可是唐潮竟然帶着寒依出門了,此時在天津。巴林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早晨我還看到了寒依,唐潮他說謊。”主任說:“你不會看錯吧?”巴林不敢肯定,他看到的只是側影。
大戲園子報了案。警察竟然說:“這個展窗沒有人動過。”經理急了,說:“可是裡面的皮活被調包了,那可是一件精品,如果唐潮回來,跟我要,那不是要了我們的命嗎?就是把大戲園子全砸給他,他也不幹呀!”
然而,唐潮和寒依回來了,卻沒有和大戲園子聯繫,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3.蹊 蹺
當巴林的徒弟告訴他,唐潮和寒依在大業場逛街的時候,巴林一愣,他就琢磨不明白了,摩葉失蹤了,他竟然不着急,也不去大戲園子,這可就怪了。
巴林馬上把這件事和大戲園子的經理說了。經理也感覺有些不大對頭,馬上和警察聯繫。
當天下午,警察和經理已經坐在了唐潮的家。唐潮知道他們為什麼事而來的,便問:“怎麼找到摩葉了?”經理一驚,半天才說:“我,我,我是……”
唐潮聽了,當時就有些激動,他說:“你是不是覺得奇怪?你們把我的東西弄丟了,知道我回來,還以為我會找上門去?我本打算,摩葉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可是現在不行,你們必須給我找到。”說完,唐潮站起來,喊寒依送客。經理當時就嚇傻了,警察也白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猜測唐潮搞了鬼嗎?這下好,弄得都被動了。警察起身就走了,經理呆了半天,才被寒依送出門。
經理出門,拐過一個角后,巴林就迎了上來,問情況。經理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巴林“哼”了一聲,說:“跟我玩這套。”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夜裡,唐潮睡不着,一直坐在窗前想着事。突然,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個人,一動不動。唐潮半天才冷靜下來,推開窗戶問:“誰?”那個人半天才吭聲:“巴林。”唐潮一愣,說:“是巴老弟呀!這深更半夜的,你來了不進來,站在院子里幹什麼?”這時,唐潮拉開了燈,巴林進來了,進來的第一句話,就說:“唐潮,你跟我玩陰的。”
唐潮一愣,說:“什麼玩陰的?都是界里混口飯,千萬別這麼說。”巴林說:“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摩葉是我們家的東西,想來,你也清楚吧?”唐潮一愣,臉色蒼白,半天沒吭聲。巴林又說:“這個東西你得歸還,其他的事我們就不計較了。”唐潮在窗戶前站了好幾分鐘后,才說:“摩葉其實已經不在了。”
巴林大叫起來:“這絕對不可能,不可能……”唐潮說:“你也看到了,它在大戲園子里丟了。”巴林說:“我不管,我限你一個月內,把摩葉還給我們巴家。”巴林說完,走了。
巴林回到家裡,琢磨着這事,看樣子,唐潮是有意把摩葉拿出去展出,然後丟失,這樣他就不用歸還了。這麼說,那展塊里的摩葉是假的,另外,他為什麼要拿出來呢?如果不拿出來,誰也不知道他有摩葉。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誰也沒想到,大戲園子的經理跑了,竟然找不到人了。隨後,巴林沒有想到,唐潮要辦生日,農曆的三月初三。離生日還差三天,這三天,只見寒依出來進去的,不停地下帖子,還不停地往角子樓跑。巴林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生出了一個主意。
巴林這些天一直和唐潮跑過去的一個徒弟柄辰單獨待在一起,而且教授了幾手絕活,這讓柄辰很受用。也就是在這天,巴林一下就問起了唐潮的事,柄辰一下緊張起來。直到問到柄辰:“唐潮把貴重的東西放在什麼地方?”
(下轉11版)(上接10版)
柄辰“撲通”一下給他跪下了,流着淚說:“師傅,不管怎麼說,他也給我當了三年的師傅,我不能說。”
巴林說:“你跑都跑了,你還以為你仁義呢?在他倒了嗓子,最需要人的時候,你跑了,就是我收徒弟,也不收你這樣的人。你就不要裝什麼聖人了,我告訴你,如果我一腳把你踢出去,你就甭想在皮影這塊地方混了。”柄辰站了起來,告訴巴林:“在唐潮的后屋,有一個地窨子,重要的東西都在裡面。”說完就出去了,也就是在這天夜裡,柄辰離開了唐山。
三月初三,唐潮把門一鎖,帶着徒弟寒依直奔角子樓而去。角子樓被唐潮包了下來,樓上樓下的,五十多桌。讓唐潮沒料到的是,巴林也帶着禮物來了,而且一直坐在上桌,直到下午三點多鐘,巴林打個揖,走了。
當唐潮回到家裡,寒依一下就急了:“師傅,家被盜了,報警。”唐潮吼住了寒依說:“這麼沉不住氣呢?平時我都怎麼教你的?查看一下,丟了什麼東西沒有?”寒依在屋裡查看的時候,唐潮進了地窨子,他看了一眼,就出來了,告訴寒依:“不用看了,買把新鎖,這事不要聲張,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
唐潮依然帶着徒弟第二天到大業場去轉悠,不時地指點着一些皮影活兒。此刻的巴林正得意着呢!
巴林那天去給唐潮祝壽,而且一直待在角子樓,直到散了場,是有目的的。他派了徒弟進了唐潮的家,而且順利偷回了摩葉。他回去后,都感到奇怪,這麼順利摩葉就到手了,他都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徒弟告訴他,摩葉就放在地窨子的一個木箱子里。
摩葉到手后,巴林想,果然是唐潮想把這個摩葉做死了,徹底成為唐家的東西。可是,他就是有一點琢磨不明白,唐潮為什麼把這個東西拿到展塊,顯露出來呢?而且,這個東西在展塊里怎麼消失的呢?他擺弄了摩葉三天,這三天,他幾乎沒有離過手。也就是在第四天的時候,他琢磨過味來了,這明顯是唐潮的一個圈套,摩葉在大戲園子丟了,卻在我這裡出現了,如果他現在報警……巴林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想把摩葉馬上轉移,可是,如果是圈套,那麼,他就早被盯上了,根本就轉移不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摩葉送回去。
4.暗 子
巴林陰着臉把幫着他偷摩葉的徒弟叫來,告訴他把摩葉放回去。徒弟一時愣住問:“師傅,你這是……”巴林說:“我只是想學一下唐家的皮藝,怎麼能有偷盜之心呢?不然,我怎麼帶你們這些徒弟?”
徒弟當天趁唐潮帶着徒弟去大業場的時候,把東西放了回去。這一切,唐潮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可是,巴林此刻卻着了罪,他發現送走摩葉后,他的手開始發癢,奇癢鑽心,隨後就是手開始發黑,從指小開始,慢慢擴散着。巴林偷偷看了不少醫生,可是依然沒有能阻止黑色擴散。
巴林是有苦說不出。在一天夜裡,唐潮家裡大火四起,整整燒到天亮,消防車隊來了也只能防止火勢蔓延。唐潮站在外面,愣愣看了四個小時,大火熄滅的時候,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該來的遲早會來,來吧,來吧……”
早晨,唐潮帶着徒弟寒依離開了唐山,誰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巴林手上的黑依然在擴散,直到兩隻手都是黑的了,才停止了。但是,癢依然沒有停止,而且越來越癢,癢起來,吃不下睡不着,整個人都被折磨得骨瘦如柴,更別說耍皮影了。此刻,他才知道不應該一把火把唐潮逼走。他立刻把徒弟都撒下去,四處打聽唐潮的蹤影。
一轉眼一年過去了,就是在農曆二十三小年的時候,唐潮帶着寒依出現在了大業場,巴林也馬上知道了,讓徒弟把唐潮請來。
唐潮和寒依進了巴家后,看到巴林戴着手套,臉上的表情古怪。進來后,巴林就把他的徒弟趕了出去,然後看着寒依,唐潮馬上明白了,讓寒依出去等他。
就在寒依走出門后,他一下跪下了,說:“唐師傅,饒了我吧!”唐潮說:“就為這事?”巴林點點頭。唐潮說:“我也沒辦法,都靠你自己了。”說完唐潮轉身要走,巴林吼道:“姓唐的,你害死我了。”唐潮什麼也不說,轉身出了門。
巴林怎麼能放過唐潮,派徒弟不分晝夜地盯着,可是巴林沒想到,一個星期後,徒弟告訴他,唐潮在原來的老宅地上開始蓋新房了。巴林一愣,不知道唐潮到底要幹什麼。
打春的時候,唐潮的房子蓋好了。就在房子蓋好的那天,唐潮在大業場紮下了場子,演皮影戲,不是他演,而是他的徒弟,那徒弟愣是演得活靈活現的,而且這一演就是三天三夜,唐潮就是坐在後台看着徒弟寒依唱,而且不准他停下來。寒依唱到第二天的時候,嗓子就已經啞了,第三天夜裡,寒依說:“師傅,我真的不行了,再唱下去,我的嗓子就倒了。”唐潮一聲不吭,唐潮不發話,寒依不敢停下來,第三天,天亮的時候,寒依的嗓子倒了,唱出的聲音猶如老鴉,難聽聒噪,就在這時,寒依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了地上。
唐潮把寒依送到醫院,幾天後,寒依出院了,依然跟在唐潮的後面,依然去大業場,依然聽他講皮活兒的做法。
這事過了不久,六月份大業場開始了皮影賽,這次卻違背了往年的規矩,把皮影賽移到了六月份。巴林決定不放過這次機會,他試着把尺把見方的驢皮拿在手,可是,刻刀在手,遊刃有餘已經成為了過去,他此刻才知道,唐潮是徹底毀了他。
而此刻的寒依坐在唐潮的面前,把刻刀翻如落葉,隨後就是唐家的人物雕鏤空臉,刀工精細,百般的生媚,寒依把唐家的皮藝學得精透。兩個小時后,三張皮影生成,正人俊朗,洒脫;反人陰險狡詐,老奸巨滑;丑角詼諧輕佻。
寒依在一天時間裡,把小、生、髯、大、丑全部雕完,他雕起來繁而不亂,密而不雜。拉刀、推刀、迴轉、頓挫、明刀、暗刀,真是刀刀准、快、穩。
唐潮看到這兒,猛的站起來,說:“寒依你出徒了。”寒依也沒有想到,在無形中,竟然把師傅的手藝學個精透,這讓他自己也很吃驚。唐潮這時背過身去,說了一句:“什麼地方來的,你回到什麼地方去吧!”
寒依當時就愣住了,隨後就是渾身冒冷汗。他一下就跪下了,說:“師傅,我不走,我給您養老送終。”唐潮“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說:“養老送終的人等着你呢!”
寒依在唐潮家的門口一站就是三天,唐潮出來進去的就像沒有看見一樣。就這樣,寒依一直站到第五天的頭上,一頭栽倒在地上,唐潮也視而不見,出門照樣走他的路。
唐潮出了門后,直奔大業場,他這幾天正忙着在大業場開了一個樂亭影記,賣皮活兒。唐潮走進衚衕后,就有兩個人直奔倒在地上的寒依,送進了醫院。
寒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流着眼淚。救他的原來是唐潮早先的徒弟。寒依告訴他原來的師兄,讓他轉告唐潮,他不會回去的。唐潮聽了這話,半天才說:“是葉子總要落的,也總要歸根的。”話帶回來,寒依哭了一天,出了院。
寒依站在巴林家的門口,不肯進去,直到巴林出來。巴林看到寒依,老淚就出來了,一把把寒依抱在懷裡,哭了起來。寒依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是我爹。”巴林一驚,險些坐到地上。
5.托 手
巴林聽了寒依的話,倒退了幾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寒依。寒依還是那句話:“你不是我爹。”巴林瞪了半天眼睛,衝過去,打了寒依一個耳光,大叫道:“你是巴寒依,你個鎚子,格老子的。”巴林這句四川話,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都連寒依也是一愣。
原來,巴林不是唐山人,十一二歲的時候過來的,他是純正的四川人,只是父親承傳了一個遼寧人的皮影戲,所以藝不精道。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寒依怎麼會成了巴林的兒子呢?原來,巴林在寒依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打算,唐家的皮影絕活一定要學到手,可是都是同行,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就把巴寒依送到別人家寄養,等到長成的時候,就跟了唐潮學皮影了。這些,唐潮最初並不知道,他知道的時候是在巴林給他下跪以後,寒依知道巴林手黑以後,眼睛里就總是現出憂鬱來。他就留了意,通過幾件事,他肯定了寒依就是巴林的兒子。但是,他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孩子。
幾天後,寒依出現在唐潮的面前,跪下了,說:“我父親想請你過去。”唐潮點了點頭,是該解扣的時候了。
唐潮在寒依的家裡,看着巴林,許久才說:“先從那年二十三的大賽開始吧!其實,我沒有倒嗓,只是感冒了,我就稱倒嗓了,看看徒弟們的反應,我沒有想到,我看到了他們的猶豫,就說,巴林師傅也不在我之下,如果你們願意過去就過去。我沒有想到,他們真的過去了,只有寒依留下了。可是,你還不知道一件事,柄辰是我的兒子,趁這個機會,我讓柄辰也過去了。誰也不知道柄辰是我兒子,我從小以徒弟相待。我打算他到你那兒探點口風,不是去學你的皮藝,你那皮藝差得太遠了。可是,我沒有探到口風,竟然……不說也罷。後來,我讓柄辰跑掉了,因為你的人品有問題。其實,你人還是挺聰明的,就在展塊上的那個摩葉騙過了很多人,卻沒有騙過你。那個摩葉是我仿上去的,它只要兩三天就氧化,消失了,露出底模。我就是想讓一切都過去,可是你很聰明,知道我做了手腳,雖然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做了手腳,可是你斷定摩葉還在我這兒。你就派人偷,我也特意給你這個機會。”
唐潮站了起來,背着手說:“其實,這摩葉是你家的,我準備還給你,也就是按照我父親的遺言,在你六十歲的時候,可是你似乎太急了。那是在幾十年前,我祖父和你祖父是好朋友。他們那年結伴到西藏,你祖父得到了這個摩葉,可是你祖父卻在回來的路上病故了,就托手我祖父把這個摩葉交給你父親。我祖父回來后,本來打算把這個摩葉交給你父親的,可是他太喜歡這個摩葉了,便想欣賞一段日子,再給你父親,可是,日子一長,他更加喜歡了,竟然決定不還給巴家了。誰也沒有想到,竟然……”唐潮嘆了口氣接著說:“摩葉傳到我手上后,父親告訴我,他一直沒有找到巴家的人。其實,我已經知道,他早就找到了巴家的人,只是他有私心,但是,他一生沒有碰這個摩葉,摩葉讓他懼怕,直到死的時候,他也沒有碰一下,可是他的心卻被折騰得零碎了,死的時候告訴我,一定要在巴家其中一個人六十歲的時候還給他。直到現在我才琢磨明白,六十歲的人已經把世事看得通達了,這東西才不會害人。可是,你巴林是六十歲的人了,竟然還陷在名利之中。那次我給了你機會,你偷走了摩葉,只是你卻不知道,這個摩葉皮活兒不是那麼簡單,他的活兒是真的叫絕,幾乎沒有人再能刻下來,即使是仿製,那神韻也相差萬里,像個形罷了。更重要的是,它是兩層皮的,每層皮打磨得都是原來皮子的二分之一,然後黏合,竟然是天衣無縫,這個雙面雙層摩葉,在兩層中間夾雜了一種藏葯,這種藏葯是佛舍葉,是在天藏台上生長的,你祖父是在西藏的佛寺得到這個摩葉的。其實,它並不是皮活兒。這種藏葯的特性也是着實特別。人在大善的時候,體內分泌的是一種陽元素,而人在大惡的時候,又分泌着一種陰元素。而這種葯對陽元素不侵,而對陰元素有極富的侵害性。這就是你黑手的原因,本來你是有機會逃脫的,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惡事,竟然放火燒掉了我的家。其實,我告訴你,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摩葉我已經帶來了,它並沒有被燒掉。”
說完,唐潮把摩葉從懷裡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巴林臉色蒼白,躲到了屋角,不停地抖動着,半天說:“你拿走,你拿走,它是你的了。”唐潮聽到這兒,笑了,說:“其實這還不是你心裡話,你已經沒救了,你會像我祖父一樣,每天叫着,走完你生命最後一天。”
唐潮出門的時候,把寒依叫過來,說:“寒依,你把摩葉收好,那是一件好東西,你自己慢慢地揣摩吧!它不是皮活兒,卻是皮活的融合。”寒依一下給唐潮跪下了,唐潮說:“在皮影界,徒弟只有兩跪,入師門,出師門,以後有什麼難事找師傅,你還是我徒弟。”
唐潮回到家后,柄辰在家裡。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嘆了口氣。
從這之後,在皮影巷每天都傳來凄慘的叫聲,從早到晚,一如唐潮的祖父那時,幾年間沒有間斷過,唐潮彷彿又回到了童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