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子
江華拎着大包小包,隨女友阿玲去見她的父母。他的心裡,既忐忑又緊張。雖然阿玲對他說過,她的父母很開明,絕對尊重女兒的選擇,請他上門只不過是例行公事。但江華心裡還是感到莫名的不安。
未來岳父母比江華想象中更親切更熱情,眼神里全是欣賞和喜愛。坐在餐桌前,面對一桌美味佳肴,一家人談笑風生,江華感覺到了久違的家的溫暖。
酒過三巡,江華就不再拘束,酒桌上的氣氛熱鬧起來。聊天的主題當然是准岳父母試圖儘可能多地了解江華的點點滴滴,他們問,江華答,阿玲幫腔。江華的情況很簡單,他的母親朱英半年前去世了,父親江世安是退休工人,安葬了母親,就回了故鄉張北地區的平安鎮。
“你老家是平安鎮的?你父親叫江世安?”准岳父一下子停住筷子,問。
“是啊,平安鎮的。上大學時,我就是因為知道阿玲的老家也是平安鎮,倍感親切,才主動接近她的……不過,我父母從來沒帶我回過平安鎮,我對那裡一無所知。”
“你父親……真叫江世安?是不是下頦上有道疤?”准岳母也問。
江華驚喜地叫起來:“怎麼,你們認識?”
准岳父看了老伴一眼,將筷子緩緩地放到桌上,離開了座位。准岳母跟在他身後,進了卧室。江華和阿玲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這是怎麼了。半晌,兩位老人從屋子裡出來了。阿玲父親對江華說:“我們剛剛商量過了,抱歉,不能同意你們的婚事。”
江華一下子愣住了,阿玲站起身,大聲問:“為什麼?你們說過尊重我的選擇的!”
母親沉默半晌,問阿玲:“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父親是黑幫的頭目?”
“黑幫頭目?”江華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呆愣片刻,對阿玲的母親說:“您在開玩笑?我父親不過是個普通本分的工人。”
“平安鎮、江世安、下頦上有疤,不會有第二個!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的父親。”阿玲的父親平靜地說。
江華霍地站起身,有些激動。他們可以不同意阿玲和他的婚事,可他們不能這麼詆毀他的父親!父親沒錢沒權,也沒有特殊才能令他感到驕傲,但他也和黑幫搭不上關係!
“你真的了解你父親?”阿玲的母親輕輕問道。
一聽這話,江華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輾轉反側一整夜,江華決定去一趟平安鎮。他要當面向父親問清楚,父親,是否真的和黑幫有瓜葛?如果沒有,阿玲的父母又為什麼會無中生有?
二、陌生的父親
回到平安鎮,江華卻和父親失去了聯繫。他撥打父親留下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而向人打聽江世安,鎮子里的人無一例外地反問他是誰。江華硬着頭皮說:“我是他兒子,江世安是我父親。”對方怪笑,“江世安又多了個兒子?他的兒子,真是越來越多了。”江華失聲叫道:“他還有別的兒子?”對方笑道:“不會吧,你不知道?到現在為止,你是第七個。”江華還想再問,對方卻搖着頭走開了。
江華又驚又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父親不止他一個兒子?父親的那些兒子,又在哪兒?再拉住人打聽,卻無人理會。
對“江世安”三個字,平安鎮人的反應與阿玲父母如出一轍,畏而遠之。平安鎮是座縣城,雖然只有三四萬人口、四五條主要街道,要找一個人卻並不容易,特別是當你陷入敵意包圍中的時候。江華盲目地走了一整天,沒有打聽到父親的下落。他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看看天色漸晚,江華又飢又餓,只好先找了家小店住下來,明天再說。
夜深人靜,江華躺在床上剛要昏昏欲睡,卻似乎聽到房門響了幾聲。“誰?”江華問。沒人回答。過了一會兒,房門又響了。江華起身打開門,一個乾瘦的老頭擠了進來。
“你找誰?”江華問。
“你找江世安吧?”老頭兒反問。
“對,”江華喜出望外,“你認識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嘿嘿,不但認識,他還是我的大恩人呢。”
聽他這樣說,江華深感意外,連忙拉過一把椅子,請老頭兒坐下。老頭兒道過謝,接著說下去:“當年我老婆難產,我抱着她在路邊攔車,就是沒人停。我跪在路邊,磕頭如搗蒜,可人家就像沒看見,全都揚長而去。幸好你父親從這裡路過,二話沒說,把砍刀一亮,過路的司機立刻把車停下來,把我老婆抬上去送了醫院,這才救下我老婆和女兒兩條性命。江世安,好漢啊!”
“啊?好漢?”江華聽了,呆若木雞。他不知應該為父親救人危難行俠仗義而自豪,還是應該為他無法無天橫行霸道而難過。“我父親隨身帶着砍刀?”
“當然!”老頭兒眉飛色舞地說,“所以在平安鎮才能說一不二、八面威風!”
“那他……有沒有砍過人?”江華不甘心地問。
老人沉了沉,說:“既然你是他兒子,我也不瞞你了。吃他這口飯,刀光劍影那是家常便飯,哪有刀口不見血的?那次他到一家酒店去收保護費,遇到一個五大三粗的外地人替老闆打抱不平,三句話不到就動起手來,你爸帶去的好幾個弟兄都吃了虧,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你爸。你爸二話不說,舉刀就砍,一傢伙就削掉了對方一隻胳膊!那人一聲慘叫,鮮血呼地就噴了出來。他的同伴見鬧不好要出人命,趕緊撿起斷掉的半截胳膊,拉起大個子跑出酒店,跳上汽車逃掉了……”
江華聽得心驚肉跳,想不到,想不到父親竟如此心狠手辣。“那……就沒人追究?”
老頭兒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那外地人可能自知惹不起,沒有回來找麻煩。其實就算報了案,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上邊都有人罩着。後來團伙被武警打掉的時候,還抓了三個警察呢!”
“他們的團伙被打掉了?那我父親也被抓了?”江華悲哀地想,這恐怕是父親唯一可能的下場。
“江世安畢竟是蹲過大牢的人,比同夥們精明得多。他可能事先就聽到了風聲,躲過了那一劫,抓他的警察撲了個空。不過聽說他後來還是在外地落網了,被關到青海好幾年。”
聽了老人的話,江華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這就對了,他七歲的時候才見到父親,他剛從青海回來,母親一直騙他說父親是在青海照顧病重的叔父,原來他是在服刑!他理解母親,她是不想讓他幼小的心留下陰影,可他無法原諒父親。現在,他為自己是江世安的兒子而羞愧!還有,老頭兒為什麼說父親是蹲過大牢的人?難道他是監獄里的常客?!
江華滿腹的疑雲消解了一個,又冒出來一百個。可他剛想再問,老人覺察到他臉色不對,已經站起身來:“你看我這張嘴,說起來就沒有把門的,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把正事都忘了。你不是要找你爹嗎?平安鎮西頭有個孤兒院,你到那裡去找他吧。”
見老人起身,江華這才想起還沒問他怎麼稱呼,老人擺着手要他別問了,說他是悄悄溜進來的,不要對人說見到過他。說完,就拉開門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三、空空蕩蕩的孤兒院
江華輾轉反側,折騰了一夜,天快亮了才睡着。等他從亂夢中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了。他再次撥打父親的電話,還是沒人接。退了房,叫了輛車,江華直奔鎮西。聽說他去鎮西孤兒院,司機狐疑地看了看他,目光很不友好。出租車七拐八拐,在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宅小院前停住了。“到了,下車吧。”司機說。江華四下看了看,說:“我要去孤兒院。”司機不耐煩地指了指民宅大門,說:“那就是。”
大門緊閉,門上沒有任何標記。江華豎起耳朵聽了聽,院子里也沒有孤兒院里常見的那種嘈雜的喧鬧。他走上前去敲門,才發現門上居然掛着鎖。江華不甘心唯一的線索就此中斷,摸出手機又撥通了父親的電話,然後側着耳朵仔細聽。隱隱約約,有電話的振鈴聲從裡面傳了出來,看來父親確在這裡無疑了。
江華圍着院子轉了一圈,發現這住宅院單門獨戶,孤立地處在一片小樹林之中。房子前後左右都沒鄰居,四間正房,兩側都有廂房,布局與當地常見的民居無異。看看院旁有棵大樹,江華手腳並用爬了上去,順着樹枝跳上院牆,再跳進院子里。
隔着門窗,江華髮現這裡確實住着孩子,幾間正房都放着上下床、掛着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兒童服裝。他從廂房的窗戶里看到了父親的衣服,見床頭有部電話,裡面的擺設像是兼辦公室的樣子,料想這就是父親的房間了。江華想想,毫不客氣地用小刀撥開窗戶的插銷,拉開窗子跳了進去。
屋子裡的傢具很簡陋,到處是他熟悉的父親喜歡的煙草氣味。江華四下看着,越來越覺得父親是團看不透的謎。他到底在幹什麼?床頭的牆上掛着本卷了邊的賬簿,江華摘下來翻翻,是孤兒院的日常開支。從一筆筆賬目上看,這裡共收養着八個孩子,六男兩女。這些孩子,被平安鎮人當成了父親的兒子?孤兒院的費用來源,主要是父親每月兩千多的退休金。父親,為什麼要收養這些孩子?難道,是在贖罪?
沉思片刻,江華又撬開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當他翻開裡面的硬皮本子,終於明白平安鎮人為什麼仍然對父親耿耿於懷了。從上面記錄的資料看,父親收養的,其實並不是孤兒,他們全都是在押服刑犯人的子女!
想到這裡,江華恨恨地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摜。這時,一張照片從本子里飄了出來,飛落到地上。他連忙彎腰撿起來,發現照片外面的塑封早已泛黃,顯然已經有了些年頭,但照片保護得不錯,仍然很清晰、很鮮艷。照片上,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女人,臉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江華隱約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把照片翻過來,背面赫然寫着幾個東扭西歪的鋼筆字:心愛的麗華。那字跡,是父親的!他上大學時,父親給他寫過幾封平安家書,就因為字跡不堪入目,他都羞於示人,連阿玲都不讓看。照片上這個叫麗華的女人,是什麼人?父親與她,顯然不同尋常!這一切,死去的媽媽知道嗎?!
父親身上,究竟還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血雨腥風
江華正坐在床邊盯着女人的照片發獃,從外面鎖着的房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兩個警察闖了進來。江華嚇了一跳,剛要起身,警察厲聲喝道:“不許動!”江華只好乖乖地重又坐下。一個警察先上來搜了身,見江華沒帶武器,鬆了一口氣,問:“你破窗而入、私闖民宅,非偷即盜。最近平安鎮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入室盜竊,都是你乾的吧?”
江華連忙分辨說:“誤會了,我是來找……江世安的。”父親二字,他已經很難出口了。
警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問:“找江世安?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兒子。”兒子二字,說得也很艱澀。這樣的語氣,只會增加別人的懷疑。
“帶身份證了嗎?拿出來!”警察喝道。
看了身份證,又再三打量了江華的長相,警察才把身份證還給他,沖外面喊了一聲:“劉嫂,進來吧,是他兒子。”
兩個警察出門,一個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走了進來。聊了幾句才知道,劉嫂是父親請來替孩子們做飯、洗衣、打掃衛生的鐘點工,前兩天父親帶着孩子們出去旅遊了,說要讓他們見見世面,囑咐她常過來看看。她開門進來,聽見廂房有響動,又看到裡面有人影,以為是賊,就悄悄退出去報了警。沒想到竟是老江的兒子,不過,她從沒聽他說起過還有個兒子。
“他們去旅遊了?要去多久?哪天回來?”江華迫不及待地問。他有太多的疑問需要向父親當面問清楚。劉嫂說不知道,老江走的時候沒有說,只說他們得到了資助,可能要去好多地方。
江華嘆了口氣,向她問起若干年前當地黑幫的事,劉嫂說她是幾年前才改嫁到平安鎮的,對那些事一無所知。當地人對她幫老江做事指指點點,但她覺得老江對孩子們不錯,應該不是壞人,自己又需要這份工,就沒有理會。
江華見再問不出什麼,就帶上本子和照片,失望地離開了所謂的孤兒院。再一次徘徊在平安鎮街頭,他試着向街邊的老人們打聽二十年前的情況,老人們警惕地盯着他,似乎心有戒備,不肯開口。
路過一間網吧,江華心裡一亮。徑自走進去,他坐在電腦前,試圖從網上搜索相關信息。可他一連換了十幾個關鍵詞,還是一無所獲。
離開網吧,江華不死心,索性一路打聽着找到縣圖書館。向百無聊賴的女管理員賠了好幾個笑臉,終於混進了閱覽室,翻到了塵封已久的當地報紙合訂本。江華急不可耐地翻看着新聞欄目,終於找到一條大黑標題的長篇報道,內容就是武警部隊打掉黑幫團伙的消息。從報道看,平安鎮天高皇帝遠,竟滋生了幾個帶黑幫性質的犯罪團伙。為爭搶地盤,幾個黑幫一度大打出手,造成三死七傷,平安縣城一片血雨腥風。最後,一個綽號“卧牛”的傢伙收編了所有團伙,成為老大。卧牛手下最得力的有一文一武,號稱“哼哈”二將,文的是軍師,公開身份竟是位小學老師,武的人稱三爺,是個勞改釋放犯。(下轉11版)
(上接10版)最鼎盛的時候,嘍 有上百人之多,他們橫行鄉里無惡不作,欺行霸市、橫徵暴斂、欺男霸女,平安鎮人敢怒不敢言。最令人髮指的,是他們竟濫殺無辜,曾經因為收取保護費受阻,打死過一個開小店的外地女人。
可奇怪的是,整個報道里,都沒提到江世安的名字,後面的公審公判名單里也沒有。
從偵辦此案立功受獎人員名單里,江華記下了王鵬這個名字。從報道來看,是王鵬掌握了卧牛犯罪團伙翔實確鑿的證據資料,秘密向市局報告,才將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的。
江華離開圖書館,又進了網吧,把王鵬和平安公安局兩個詞輸入百度。他終於查到相關信息,二十年前,王鵬只是平安公安局的普通偵查員,經過幾次升遷和調動,現在已經是市局一名副局長了。
天色已晚,江華決定再在平安鎮住一宿,明天就到市裡找王鵬。父親的情況,他一定清清楚楚。
隨着路標的指引,江華到附近一條小巷深處去找旅館。小巷偏僻而幽靜,路燈殘缺不全,有的還明明滅滅,給人鬼影幢幢的感覺。忽然,江華感到巷子里並不只他一個人,後面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尾隨着他。他有點發毛,加快了步伐。拐過牆角,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突然跳出一個人攔住了江華的去路。江華轉身要跑,後面的人也趕了上來,把他夾在了中間。“你們……想幹什麼?”江華聲音顫抖着問。“你叫江華?江世安的兒子?”對方壓低着嗓音問。“是我。”江華答。“打的就是你!”話音未落,兩個人一齊下手,拳腳交加,把江華打倒在地。“警告你爹,離開平安鎮,這裡不歡迎他!”一個黑影說。“還有你,趕快滾,下次再讓我們見着你,就卸掉你一條胳膊,像你爹當年干過的那樣!”說罷,又狠狠地踢了江華一腳,兩個人揚長而去。
五、老三的秘密
江華找到王鵬的時候,他正在主持一個會。聽說江世安的兒子找他,王鵬迷茫了一陣:“江世安是誰?”很快他就從記憶深處找到了答案,把會議交給別人主持,領着江華回了辦公室。
看着江華鼻青臉腫,額角還貼着一塊厚紗布,王鵬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江華把兩天來他尋找父親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王鵬看着他,明白了他的來意。
“沒錯,你父親的情況我清楚。可能沒人比我更清楚了。”王鵬點了根煙,慢慢吸着說,“他就是報道里提到的那個老三。你父親是平安鎮人,但他十幾歲就外出謀生去了,聽說是學會了駕駛,給人跑貨運。後來因為交通肇事,判了一年的刑。刑滿釋放后,他工作丟了,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到了平安鎮,加入了卧牛團伙。因為打架不要命,卧牛很欣賞他,沒幾個月就把他提拔成‘老三’。”
最不願相信的事被最權威的人證實了,江華面色蒼白,低下頭去。還有什麼好說的?父親,確鑿無疑是黑幫首領。
見江華灰心沮喪、臉色難看,王鵬站起身拍拍他的肩,突然把話鋒一轉:“其實,我剛才說的,不過是大家都看到的表象。”
什麼?江華抬起頭,疑惑不解。
王鵬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他說懷疑江世安加入黑幫,是忍辱負重,另有所圖。二十年前,王鵬剛從警校畢業,在平安鎮當警察。因為血氣方剛,喜歡打抱不平,他在警隊里也算小有名氣。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沒署名的信,信里是一張平安縣汽車站的地圖,在車站圍牆上一塊磚畫了個叉。地圖下面還畫著張嘴,上面也有個叉,意思是不要聲張。
“當時,我以為是什麼人跟我開玩笑,將信將疑地去了汽車站。果然從圍牆的相應位置找到了一塊鬆動的磚。我把磚移開,發現裡面塞着幾張紙。找個僻靜的地方打開一看,冷汗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裡面全是卧牛集團的犯罪證據,時間、地點、罪行名單一應俱全,還有他們的保護傘和關係網,其中甚至還包括公安局的某位領導!如果不是集團核心成員,很難知道得如此詳盡。我深知這份材料事關重大,悄悄做了一些調查核實,發現上面每一個字都是確鑿的!很快,我直接帶着材料面見了市局局長,這才有了武警部隊的介入,有了卧牛集團的一網打盡,包括三名警察。”王鵬緩緩地說。
江華獃獃地看着他,“這,這和我父親有什麼關係?”
王鵬說當然有關係。行動之前,為了保護這位匿名線人,他冒險寫了張紙條塞到那塊磚後面,告訴他警方要動手了,要他馬上遠走高飛,因為他無法確保他的安全。他回了兩個字:謝謝。事後,從繳獲的證據里,王鵬反覆核對,找到了相符的筆跡,知道這個線人就是老三,也就是黑幫頭目江世安!
“從那以後,他就銷聲匿跡了。我想他是聽從了我的勸告。我向領導彙報了這個情況,他們也都同意對線人所報的事嚴守機密,以免有漏網之魚威脅他的安全。”
江華怔怔地,如墜五里雲霧。父親,又不是警察,為什麼要進黑幫卧底?還有,他砍掉外鄉人一條胳膊以立威信,這又是怎麼回事?
彷彿看出了江華的疑問,王鵬彈了彈煙灰,說在“卧牛”團伙被打掉后,他一直對“老三”的事情猶疑不定。如果老三曾犯重罪,即使立了大功,也要考慮功過是否能相抵。如過大於功,還是要追究罪責。值得慶幸的是,經過逐一審訊黑幫分子,發現落到老三頭上的罪證只有一件,就是曾一刀砍下一個壯漢的胳膊。這件事,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有一次出差省城,我看到一個雜耍團在街上表演。一個身高力壯的大漢表演‘斷臂’。只見他從背後抽出一把砍刀,一刀砍向了自己的左臂!剎那間血光飛濺,半截胳膊一下就斷落到地上。我正目瞪口呆,那人卻彎腰抓起斷臂,往左臂上一安,那胳臂竟又完好如初了!後來,我找到那人,他竟是江世安的獄友。還說曾到過平安鎮,和江世安演過一曲雙簧。不過是唬人的。”王鵬將手裡的煙捻滅在煙灰缸。
聽完王鵬的話,江華全明白了。因為激動,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父親,原來根本不是黑幫,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其實是個英雄!猛地站起身,江華說他得回到平安鎮。他要向所有的人澄清父親的身份,要讓人們知道,父親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六、浴血恩仇
江華再次走在平安鎮的大街上,昂首挺胸。父親在這裡出生,平安鎮也應是他的故鄉。鄉親們的仇視、戒備與冷漠,僅僅因為他們不了解真相,像他一樣誤會了父親。
當天,父親還是沒回來。江華又走進了那條小巷,去住旅館。他知道,他一回平安鎮,就被人跟上了。果然,沒有多久,他聽到身後又有腳步聲。江華攥緊了拳頭,毫無畏懼。還是在那個拐角處,一前一後又有兩個黑影閃了出來:“好小子,不見棺材不落淚!”
黑影說著,舉起寒氣逼人的砍刀就撲了過來。可他們還沒衝到近前,就被撲倒在地,砍刀也被踢飛了。一個結實的身影似乎是從天而降,一手扣住一個歹徒的手腕,兩個歹徒疼得鬼哭狼號,一動也不能動。
“爸爸!”江華驚訝地叫出聲來!
“小子!你先去住旅館,等我把他們送到公安局,回來就找你!”
江華看着身手不凡的父親,一時間又驚又喜。
回到旅館,江華的心難以平靜。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時地抬頭看一眼鐘錶。約摸過了一個多小時,父親回來了。父子倆面對面站着,江華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半晌,他問父親什麼時候回的平安鎮?父親說下午才趕回來。他回到平安鎮半年來,一直有人想趕他走,先是鼓動居民敵視他,後來又打匿名電話、發匿名信威脅他,見無效,他們竟威脅那幾個無辜的孩子。父親不得已,先以旅遊為名,把孩子轉移了出去,然後悄悄回到平安鎮。得知兒子正在平安鎮四處打探他的消息,他既吃驚又擔心。正要回住處打電話和江華聯繫,想不到碰到兩個鬼鬼祟祟的人。一路跟蹤他們進了巷子,偏巧救下了兒子……
“這麼多事,你為什麼一直瞞着我?”江華不滿地問。
“爸爸欠你太多,我只想讓你過普通人的日子,平靜地生活。要知道,平安就是福!”父親說。
江華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發黃的照片,遞給了父親,問這是怎麼回事?父親拿着照片,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柔和了許多。他緩緩地說:“這是你的媽媽,親媽媽。朱英,其實是你的養母。”
父親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同驚雷!江華呆愣愣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二十多年前,貨車司機江世安與眉清目秀的江南姑娘麗華相愛了。但因為兩家相距遙遠,婚事遭到了麗華父母的堅決反對。江世安因此分心,就出了車禍,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就在他入獄不久,麗華髮現自己有了身孕。她把喜訊告訴了江世安,讓要安心服刑,說她會把孩子生下來,將來母子一起接他出獄。父母又急又氣,將她逐出了家門。麗華輾轉來到江世安的老家——平安鎮落下腳來。她開了家小百貨店維持生計,十月懷胎,生下了江華。孩子剛剛滿月,麗華就打理小店了。令她萬萬沒料到的是,“卧牛”集團沿街收取保護費,收到麗華的門口,不僅要錢,還出言下流。性格剛烈的麗華又氣又怒,當下嚴辭拒絕,痛罵幾個流氓。黑幫小頭目惱羞成怒,為樹威風,又欺麗華是孤兒寡母的外鄉人,竟下令往死里打。麗華剛生產不久,身體本來就虛弱,慘遭毒打后兩天便不治而亡。事後,“卧牛”重金打點,只讓兩個小嘍 以誤傷致死的罪名判了三年徒刑頂罪。是多年暗戀江世安、一直關心麗華母子的朱英接走了孩子,像親生母親一樣把他養大。
監獄里的江世安驚聞噩耗,肝膽俱裂,發誓要替愛妻報仇。經過精心謀划,他有意結交了會用魔術障眼法斷臂的獄友,出獄后迅速打入卧牛集團核心,只用幾個月就徹底摧毀了這個十惡不赦的犯罪集團,首惡卧牛也被鎮壓。因為黑幫在平安鎮根深蒂固,為了躲避漏網之魚的追殺,他跑到青海待了好幾年,並故意向人散布自己在青海服刑的消息,直到確認風平浪靜了才回來。
“你母親的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可又難以開口。我陪你和朱英媽媽過了二十年平平安安的日子,這是我一生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我還有事要做,一定要做,所以你的養母去世后,我就回到了平安鎮,收養了這些孩子。”江世安對兒子和盤托出。
“可是,他們與你有關係嗎?為什麼你收養的,都是些……這種人的孩子?”江華雖然還不理解,但他知道,父親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現在相信,父親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充分的理由。
“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報恩。”父親動情地說,接着,他又講出一段讓江華震驚的往事來。
江世安博取了卧牛的信任,成了團伙里的老三,那位狗頭軍師卻一直對他放心不下。軍師瞞着卧牛,悄悄調查了江世安的背景,結果發現,他與卧牛竟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猜到江世安的意圖后,他並沒有告訴卧牛,而是以此要挾江世安,讓他火拚掉卧牛,軍師趁機取而代之。江世安假意答應要等機會,加緊把材料交給了警方。哪知軍師詭計多端,為防他有異動,偽造了江世安的筆跡,派人從朱英那裡接走了孩子,藏了起來,警告江世安如果膽敢圖謀不軌,孩子將死無葬身之地!聯想到軍師有個叫“走鬼張”的心腹近日忽然不見,江世安猜測孩子可能藏在走鬼張的老家。
得到警方準備動手的消息,江世安焦急地四處打探走鬼張的老家。三天後,當他終於得到確切地址,趕到幾百里之外,卻發現那個偏僻的小村莊已經成了一堆瓦礫!原來,就在幾天前,當地發生6.5級地震,幾乎所有的平房都倒塌。江世安瘋了般向倖存者打聽走鬼張的家。有人指給他,半山腰那堆瓦礫就是。江世安先是用鐵鍬挖,後來就用手去刨。他不眠不休,挖了一天一夜后,挖出了三具屍體,卻唯獨不見走鬼張和兒子。父親幾乎絕望了,就在這時,有人告訴他,走鬼張家還有半層地下室。
找來工具,江世安幾乎將整個廢墟翻了個遍。果然,就在半地下的台階上,他發現了走鬼張,房梁壓住了他的下半身。走鬼張的姿勢卻很奇怪,似乎在竭力地躬起身子。江世安小心地移走房梁,把走鬼張翻到一邊,兒子江華瞪着烏黑的小眼睛出現在他的眼前。走鬼張顯然至死都在保護着孩子,更令江世安震驚的是,走鬼張的右手血跡斑斑,每一根手指都被咬破,一直朝嬰兒伸着。那血跡剛剛開始凝固,尚未發黑,可見他才斷氣不久。
“是他自己咬破了五根手指,用手指上的鮮血餵養着你。所以,歷經五天之後,你還活着。這輩子,我只哭過兩次。一次是聽說你母親麗華死的時候,另一次,就是看到走鬼張喂你吃他的血!”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說起此事,聲音還忍不住有些哽咽。
江華感到震驚。他木獃獃地看着父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江華稍稍平靜,父親又開口說:“連走鬼張都知道孩子是無辜的,拚死也要救孩子,我們有什麼理由歧視服刑犯的後代?我收養的那些孩子,他們的父母可能殺人越貨罪惡滔天,但他們是無辜的。我們受過別人的大恩大德,怎麼能夠不思回報?”
七、尾 聲
幾天之後,平安鎮又一次被震動,鎮上最大的集團公司老闆被逮捕。電視新聞里說,他是當年卧牛犯罪集團的漏網之魚,隱藏極深的財務總管。卧牛覆沒后,這位狡猾總管遠遁他鄉。隱藏了一段時間,等風波平息,他利用劫掠所得的財物開了家公司。直到近幾年,他又將公司開到了平安鎮。江世安歸來,讓他嗅到了危險氣息,所以他千方百計想要驅趕他離開。知道江世安不好對付,他又買兇想對江華下手,不想反被久經沙場的江世安制服。
王鵬聽江華說了他在平安鎮的遭遇,馬上警覺到背後有人作祟。聽說江世安抓住了兇手,他親臨平安鎮提審嫌犯,順藤摸瓜。一對素未謀面的老朋友再度聯手,終於讓卧牛的財務總管原形畢露,落入法網。
江世安的孤兒院一下子熱鬧起來,平安鎮的居民紛紛為孩子們捐款捐物,江華和父親應接不暇。正忙碌着,江華的眼光猛地一亮,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阿玲!阿玲拎着兩瓶衡水老白乾,徑直走到江世安面前,說:“伯父好!這是我父母送給您的,請您一定收下。”江世安莫名其妙地問:“閨女,你父母是誰?我好像不認識你啊?”
江華的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搶着答道:“爸爸,您就收下吧,她是您未來的兒媳婦!”(全文完)
浴血恩仇平安鎮 標籤:平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