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明十六朝,神宗朱翊鈞在位時間為最長,這位世稱亡國禍根的皇帝,不僅貪財好色,極盡橫徵暴斂之能事,更是開創了二十五年不臨朝的千古奇聞。在他當政四十八年的南京城中,組織船隊搞外洋貿易的共有兩大家族,一個是官佔六成私佔四成的沈氏家族,再有一個便是在海上獨來獨往的江氏家族了。
江家一共四十二艘艨艟商艦,因為經營靈活,已穩佔了西洋海運的大半壁江山。由江蘇文率領的船隊已經遠達非洲的麻林一帶。他的兩個兒子走的是印度的古里和孟加拉。而他的女婿董虎航行得相對近一些——十艘大商艦由南京入海,在廣州泊了一次,首先到了占城和文萊,然後在爪哇和蘇門答臘(今印度尼西亞)轉了一圈,待春天北上的季風一起,便滿載起碇、揚帆歸航了。
血 案
小泰枕着雙臂橫身倒在海鳥翔集的船尾,望着異國的藍天白雲想着心事。
他豢養的那頭金雕不遠萬里,在一個月前從大明的國土上飛來,現在那頭半人高的金雕就站在他的身旁,用尖利的咀爪將一條大蝗魚的腹部撕開,一口口將它的內臟吞到了肚子里。
小泰被董虎高價雇來,主要的任務就是負責商艦上承載的客貨安全。大艦由蘇門答臘最北端的南巫里大港起錨,途經馬六甲海峽至蘇國南端的舊港最少也得十天。在這海風徐來、艦若奔馬的頭三天里,主艦上卻一連失蹤了三名水手。經過他的仔細搜查,在正對頭等客艙的船舷有一枚露出船板的銹釘子,就在這枚銹釘子的釘帽上,掛着血肉模糊的半片屍體——那半片屍體彷彿是被一張巨大的利嘴囫圇地咀嚼過,血與肉已成漿糊狀……
小泰見到那半片屍體,竟然不由自主地嘔了出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兇手,才能造成如此駭人的傷害,莫非這艘巨艦上,真的隱藏有什麼水妖和海怪不成?他苦思半天,也是無法將紛亂的思維理出頭緒,他翻了個身,正要用手揉揉發痛的額角,只聽桅頂的帆掛上,傳來一陣嗚嗚的洞簫聲。聽着徐音裊裊的簫聲,小泰更是愁腸百結,他在懷中摸出一隻硃紅色的酒葫蘆,鯨吞了一口檳榔泡的烈酒,拍着船板叫道:“董兔兒,你再吹那引愁的鬼東西,小泰我就跳海死給你看!”
簫聲驟停,坐於帆掛上盪着雙腿的董兔兒,用手指着天邊的一個青點,驚喜地叫道:“小泰,快看,是青兒,是青兒飛回來了!”
海天一色間的那個青點急速地飛了過來。竟是一隻平伸雙翅足有三尺的海冬青,正是董兔兒和大明朝廷保持聯繫的那頭海冬青。
董兔兒見愛禽飛來,歡呼一聲,左手執簫,右手牽在海冬青的黃銅腳環上,一人一鳥在五丈高的虛空中冉冉落在小泰面前。
小泰身旁立着的那頭金雕,見到董兔兒這隻毛羽純青,緞光閃閃的凶禽,那傲睨的神態已全部斂起。要知道海冬青可是天下第一猛禽呀。
董兔兒的胞兄董虎為人陰摯,但對這唯一的妹妹卻是有求必應,為了在西域番僧那裡得到這頭食虎裂獅的凶鳥,董虎竟不惜以三千兩黃金外加一隻鼉龍蛻殼作為交換條件。
董兔兒還是神宗皇帝之孫朱由校的乾妹妹,她雖然沾了皇親,但在小泰面前卻沒有什麼架子。她望着愁眉不展的小泰,笑道:“想不想知道天朝的最新消息?”
小泰苦笑道:“那還用問,誰不想知道天朝的最新消息呀!”
董兔兒在海冬青的銅足套中取出一卷黃綾,略一展看,兩條娥眉不由皺到了一起。
小泰關心地道:“怎麼了?”
董兔兒將黃綾慌亂地揉成一團,塞到了懷裡,搖頭掩飾地笑了一下,只不過那神情卻是怪怪的。
小泰見董兔兒面有難色,不好多問,又倒在了船板之上。
董兔兒怕小泰生氣,忙岔開了話題道:“按你的吩咐,我去查了船上的日執,發現失蹤的三名水手,當日最後都曾為一個蘇國的女客商打掃過房間,再後來就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小泰翻身坐起,眼睛一亮道:“那名女客商叫什麼名字?”
董兔兒自懷中摸出船薄,翻到一頁念道:“姓名:鈄尚,蘇國女客商。年齡:二十二歲。住址:南巫里大港。攜重約五百斤的巨箱一口,箱中貨物不詳。另隨女保鏢四人,住天字第三號艙室。”
“鈄尚?”小泰口中喃喃地道:“我不管她是哪路神仙,誰在我負責治安的船上鬧事都不成!”
裸 捕
小泰躲在天字第三號船艙的天花板上,透過天花板的縫隙,望着在船窗外飛進艙室的一隻鬼面蝙蝠,驚得滿腦袋的頭髮都直豎了起來。
吸顱鬼蝠!
小泰還未供職商艦之前,曾在捕快行幹了幾年。他到中條山辦案,曾在五柳山莊見過這種吸顱鬼蝠。當時這種巨毒的蝙蝠在死屍的頭頂鑽顱開洞,然後飽吸人腦的慘景他還記憶猶新。
吸顱鬼蝠打翅在船艙中飛兩圈,然後幽靈般地直向熟睡的鈄尚頭頂落去。
小泰移開天花板,白龍一線般穿洞而下,人在空中的一瞬間,身穿的青布上衣已被他急速脫下,兩手一抖,變成了一面自製的罟網,迎頭罩向了那隻極毒的吸顱鬼蝠。
小泰早已忘記了此行潛伏的目地,現在他只是想救人。至於蘇國女客的身份,和立在床旁那隻木箱的秘密,只有等以後再說了。
相距熟睡的蘇國美女三尺,小泰的衣服迎頭將吸顱鬼蝠罩住,他的左手一按床頭,卸了下落之勢,還沒等喘上一口長氣,衣服裡面的吸顱鬼蝠杵動如錐尖嘴,竟裂蛹破繭般穿衣而出。
小泰暗叫一聲不好,右腳一點床尾,兩手抓起鈄尚蓋着的錦被,正好將利嘴如槍的吸顱鬼蝠裹在了裡面。
只穿着小衣熟睡的鈄尚已被驚醒,蘭翹般的右腳尖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記犀利的腳刀,正踢在小泰的右腹之上。
小泰弓身突背,即使變招倏速,還是被這一記腳刀踢高了半尺。他痛叫一聲,身形前撲,將錦被中的吸顱鬼蝠牢牢地壓到了艙板之上。小泰還沒等起身踩死吸顱鬼蝠,床上的鈄尚用蘇國的土語罵了一聲,兩記手刀直攻了過來,正要結果小泰的性命。只見艙板上的吸血鬼蝠已經鑽被而出,正要打翅飛走,鈄尚摸起床頭的銀燭台咚的一聲,將其砸中,毒蝙蝠又落回艙面。
吸顱鬼蝠幾次想打翅升空,可每一次都是只能飛高半尺,便一頭又掉落下來,看它的一隻翅膀已是受傷折斷了。
蘇國天氣酷熱,鈄尚皮膚微黑,在如水的月色之中竟發出一種黑珍珠般的光潤。小泰背靠木箱,望着只穿着貼身小衣的蘇國美女幾乎看傻了眼。
鈄尚見小泰色迷迷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怒,尖叫一聲,兩記手刀戳向了小泰的兩隻眼球。
小泰嚇得一聲怪叫,彎身低背,閃過兩記手刀。
鈄尚手刀急進,竟將木箱擊出了兩個飯碗大小的掌洞。兇悍的蘇國美女一見手刀誤中木箱,一聲驚叫,急忙閃了出去。
小泰直身站起,只聽木箱中傳來咕咕的一陣怪叫。他心中奇怪,正要伸頭往箱里窺看,只見木箱上的掌洞中伸出了兩隻章魚爪般的肉筋,一左一右,巨蟒般正盤在小泰的脖子上。
那兩隻肉筋上滿是腥臭刺鼻的黏液,小泰被其牢牢地扼住脖子,他只覺得腦後的脊椎骨咯咯作響,眼看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折斷了。
呼呼喘氣的小泰兩手在懷中亂摸,暗藏在懷中的兩隻青鋼峨眉刺被他抄到了手中,揮手刺入那兩隻粗大的肉筋之中。
只聽木箱中傳來咕咕的一陣痛叫,兩條肉筋帶着娥眉刺縮回了木箱。
小泰逃離木箱,他的脖子上已是血肉模糊了。他望着早已穿好衣服的鈄尚驚問道:“你、你在木箱里裝了什麼怪物?”
鈄尚嘀咕了一句蘇國的土語,見小泰聽不懂,又改用不很流利的漢語道:“死小子,夜入私艙,非賊即盜,先拿你祭了姑奶奶的手刀,再一個個殺光船上的惡賊!”言畢,翻飛的手刀如噴冰涌火,狂發而出,小泰的衣服被斫得布片紛落。他硬挨了兩記幾乎將他開膛裂腹的手刀。他突然欺進,兩手鐵箍般圈住鈄尚的雙臂,兩腿一個老樹盤根將她的下身又纏了個結實。
鈄尚尖叫一聲道:“你想幹什麼?”人卻被小泰一跤摔倒在艙板上,鈄尚正要用一嘴細密的銀牙,咬向小泰的脖子。小泰縮喉歪首,用腦袋頂在鈄尚尖尖下巴上。
鈄尚被一個大男人摟在懷中,又羞又惱,叫了幾聲門外的女護衛,見無人回答,對着小泰便是一頓臭罵。
小泰聞着鈄尚身上的幽幽體香,嘿嘿一笑,在她的頸子上乘機親了一口,贊道:“好香,好香!”
小泰見鈄尚手腳發軟不再掙扎,便威脅道:“你趕快從實招來,你究竟是何方神聖,一個普通的蘇國客商怎會有這麼好的身手,你那死沉的木箱中裝的又是什麼鬼東西?”
鈄尚的藍眼睛轉了幾轉,停止了叫罵。
小泰見鈄尚不答,加重語氣道:“你這樣年輕漂亮,小泰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真要一個把持不住,把你怎麼了,你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
鈄尚竟流下淚來,隨即一發不可收拾,嚶嚶地竟哭出了聲音。
小泰見鈄尚被自己嚇哭,手腳略一鬆勁,詭計多端的洋美人用微凸的腦門砰的一聲,重撞在自己的頭上,隨即泥鰍般地一滾,脫出了他的懷抱,望着直揉腦門的小泰得意地笑道:“你一定干過捕快,纏手夾腳竟能將本姑奶奶擒住,你也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你自報姓名叫小泰,你、你莫非是大明刑部第一名捕泰帨不成?”鈄尚講着講着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刑部第一名捕泰帨被人叫順了嘴,給喚成了太歲!
難道小泰真的是太歲名捕么?
小泰也不置對錯,用靴底將吸顱鬼蝠踩死,口中冷笑道:“能和太歲名捕打成平手,你一定是蘇國捕司的首座女名捕——鈄尚!”
小泰身為大明第一名捕,卻隱姓埋名,在船隊中甘做一個無名的船衛,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鈄尚望着小泰,眼中充滿了探究。
三 變
“兩大捕頭今夜能夠死在一起,真的是不容易!”隨着夜梟似的聲音,艙門已被人一腳踢開,後背微駝的董虎,領着他的兩大保鏢走了進來。
鈄尚的四名女護衛已被人點中穴道,橫七豎八地倒在門外,董虎手下的幾個船衛正將她們拖進別的艙室。
鈄尚身為蘇國捕頭,早就接到報案,就在最近的兩三年中,蘇國有十八名巨賈分別搭乘董虎的商艦遠赴大明后,全都無端失蹤。蘇國捕司早就懷疑是董虎從中做了手腳,可又苦無證據,鈄尚領命登船,為的就是查出線索,將其捉拿歸案。
她一見到惡笑着的董虎,便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罵道:“董虎,你敢說蘇國那十八名客商之死與你毫無關係嗎?”
董虎邪笑道:“沒錯,那些客商全部命喪董虎之手,兩位也將步他們的後塵!”
“董虎,你就不怕王法么?”小泰大怒道,“刑部這場滔天的官司你是打定了!”
“王法?董虎在這條船上,就是王法。哈哈哈!”董虎巨口箕張,仰天大笑,那瘋狂的樣子,極像一條待人而食的大鯊魚。
鈄尚搖頭道:“你說殺了他們,可與之結伴的商人都曾親眼見到他們活生生地下了你的商船,這又作何解釋?”
董虎得意地一擺手,兩個保鏢啟開艙門,門口就站着一個和鈄尚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在她身後就是四個冒牌的女護衛。原來董虎為了擺脫船運的干係,首先將那幫蘇國巨商一個個丟到海中,然後用易容術擾人耳目。原來他施的竟是一條以假亂真的卑劣毒計。
鈄尚罵道:“董虎,我要殺了你!”言畢,手在發梢上一摸,七八枚蜃珠被她取下,抖手發出,直擊門外的五人!
艙門外的五個女人盡皆掩面倒地,還沒等慘叫聲驚動其他艙室的客人,已被撲上來的船衛一刀一個結果了性命。
看着董虎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鈄尚真有一種想嘔的感覺。
董虎看着泰鈄二人,就好像看着落入陷阱中待宰的獵物。
小泰冷笑道:“老子就是要死,也要賺他個溝滿壕平!”語音未落地,人已旋起,兩個拳頭凌空飛擊董虎的心肺兩處要害。
董虎身後的兩名保鏢挺身而出,用各自的胸膛硬受小泰一擊。
砰砰兩聲悶響,小泰已被震得口邊流血,倒飛兩丈,落於床上,那張四平八穩的楠木床已被他壓得一斷為二。
兩名活死人似的保鏢上身只是晃了晃,小泰在斷床中哎喲着坐起,望着董虎的兩名保鏢驚叫道:“高麗雙屍?”
高麗雙屍,董虎竟將高麗雙屍聘為保鏢!怪不得小泰對這二人毫無印象,原來他們是高麗人!
鈄尚罵了一句蘇國土語,身形暴起,兩記掌刀直往高麗雙屍身上招呼。小泰揮掌又上,在一旁咬牙助攻。
高麗雙屍根本不閃不避,任憑他二人打木人靶般,敲頭擊胸截脈索喉,三招一過,雙屍一人一拳,將鈄、泰兩人擊飛到了斷床之上。
受傷不輕的二人互相攙扶着在碎木堆中爬起,鈄尚吐盡了口中的血水,望着滿臉挂彩的小泰一臉苦笑。大明和蘇國兩個頂尖捕頭聯手,竟然也不是高麗雙屍的對手。
“惹翻小泰,不死才怪,老子和你們拼了!”小泰吼罷,倏的翻了一個倒栽跟頭,右手扣進船板反身倒立,雙腳左手就似那荒野中的樹枝子般斜斜地支在空中。
“血捕撕手,你怎會我家一脈單傳的血捕撕手?”鈄尚樂得一蹦三尺高,以左手扣進了艙板,反身同樣倒立問道。
二十年前小泰的父親出海捕魚,無意間救下一個駕船入海追賊的蘇國老捕快,那老捕快為報恩,留下半部血捕撕手讓泰家的後人演練,小泰望着鈄尚吃驚地道:“你、你莫非就是那老捕頭的女兒?”
鈄尚頷首一笑,扣住船板的左手施力,身體前躥,兩條腿就似出洞的靈蛇,劈頭蓋臉地踢向其中一個高麗屍怪,暗度陳倉的右手捏住他的左腳靴尖猛地后撕,至少有兩枚腳趾在砉然聲中,離足而斷。斷趾的屍怪抱着一隻血淋淋的左腳,在艙室中又蹦又叫。
小泰一見鈄尚發招成功,身形前飄,亦也絲毫不爽地撕下了另一名屍怪的兩枚腳趾。
兩個人相視一笑,並身齊進,被活生生撕掉腳趾的高麗雙屍武功大打折扣。進退失據間,雙屍只覺得膝下一陣徹骨的劇痛,小腿上的筋膜肌肉全被二人撕扯而下,只剩下四條木樁子般光溜溜的小腿骨!
高麗雙屍哇哇慘叫着,倒在艙板上,翻滾掙扎了一會,便痛暈過去。
泰鈄兩人翻身立起,各自以衣袖擦乾手上的血漬。
董虎臉色蠟白,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小泰走前幾步,冷笑着對董虎道:“你是自己解決,還是讓我一片片撕碎了你!”
董虎轉了轉黃色的眼珠子,陰笑道:“臭捕頭,你看看這是什麼!”言畢,在懷中摸出一個黃綾布包,取出包中之物兩手一展——不是神宗皇帝的聖旨還會是什麼!只見上面寫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京惡商江蘇文,屢奪貨運之官船,置天朝利益於不顧,着董虎查實罪證,依法懲辦。所行之事,干係重大,各州府縣道皆不得干涉。欽此!
鈄尚在蘇國刑司供職,一見這道足令董虎逍遙於律法之外的聖旨不由得怔住。大明天朝,一直被蘇國奉為上邦,蘇國的國民見到大明的艨艟商艦,竟會有人在岸邊頂禮膜拜。原本是公平競爭,優勝劣汰,可那個神宗皇帝,為了自己的利益,難道就可以視蘇國和本國的商人性命於不顧嗎?
鈄尚銼牙道:“你真的是一條貪得無厭的大鯊魚!”
董虎搖頭道:“董某謀財害命,但所得的財物盡都入了神宗皇帝的私庫。”
小泰怒道:“江蘇文可是你的岳父,你即使是他養的一條狗,也得向他搖搖尾巴吧?”
董虎長嘆了一口氣道:“可這能怪我么,我也想洗手,我也想不幹,可我要去洗手,卻發現那盆里的水比我的手還要黑。我在江蘇文的船上殺人,江氏船運遲早要完蛋,但我就賺了么?我賺的只是生前受盡唾罵,死後還得遺臭萬年!”
鈄尚張口一聲灰心如死的尖叫,真的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大明天朝的風土人情,政治教化早就是她心中的一片海市蜃樓,夢想中的完美一旦崩坍,她真的有一種椎心的傷痛!
小泰對着董虎狠啐了一口,在懷中一摸,取出另外一道聖旨,展在董虎面前道:“在你的船隊離開廣州港后,神宗皇帝便已駕崩,新君登基,你那張前朝聖旨早就已經過時了!”
原來神宗歸位,他的長子光宗朱常洛繼位。老謀深算的江蘇文便將黃金十萬兩獻於朝廷,代作撫慰群臣之資。光宗雖不似神宗皇帝那樣愛財,但有黃金送上,自然是大大的歡喜,由先皇準備搬倒江氏船運變成了扶持江蘇文。小泰將金雕留在刑部,這張聖旨就是一個月前金雕送到他手中的。
董虎看罷聖旨,口內呃呃地道:“兔死狗烹,我早知道朝廷遲早要拋棄我,可是我沒有料到會來得這樣快!”
“你認命罷!”小泰正要斃掉作惡多端的董虎,給鈄尚一個交代。哪承想虛掩的艙門被人一掌推開,董兔兒手捧着另一張聖旨走了進來。
可笑的光宗,由於日夜淫樂,不出一個月,便淘空了身體,又因誤服紅丸而丟了自己的老命。江蘇文受紅丸一案所牽,已被新皇熹宗朱由校下了大獄,赦免董虎的聖旨被董兔兒那頭海冬青帶了過來。
董兔兒讀完聖旨,鈄尚只氣得一陣訕笑,大明究竟是個什麼朝廷,三個月就換了三朝天子,連雷打不動的聖旨都可以朝出夕改,天下還有什麼可以讓人相信的呢。莫非這個老大的帝國氣數已盡,真的要壽終正寢了么?
董虎一聽新君熹宗又赦免了自己,仰首大叫道:“天不絕我,天不絕我!”
董兔兒冷笑一聲,將手中的聖旨撕成了碎布,丟到了滿是血腳印的艙板上,望着滿眼詫異的董虎流淚,道:“不宣讀聖旨對不起大明,但不殺了你卻對不起我的良心!”
“捕在外,皇命有所不受!”小泰咬牙蓄勢。
“不要忘了,你的船還沒有離開蘇國的地盤,本捕頭要替已死的十八條蘇國冤魂取你的性命!”鈄尚姑娘悶哼一聲飛撲而上。
后發先至的小泰三拳將罪魁禍首董虎打翻於地!
鈄尚面露欣賞之色,那個腐敗的大明朝廷雖讓她一百個瞧不起,但董兔兒的大義滅親,小泰的神勇執着無不感動着她。如果不是千千萬萬個小泰和董兔兒用自己的人格支撐起了正大光明的信念、成為了堂堂大明的化身,那樣的朝廷,那樣的皇帝,別說讓人感動,讓人痛哭都來不及了。
小泰正要撲身上前結果董虎的性命。
董兔兒揮手攔住了他,口中哀求道:“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的親哥哥,你放過他,讓他自己了斷吧!”
董虎晃身站起,流淚狂笑道:“好,小妹現在長大了,終於知道報答大哥了,你竟要逼死我,哈哈哈……”
現在的形勢是江蘇文當內奸要除掉他,董虎拉高麗屍王的愛徒下水,高麗屍王也不會放過他,蘇門答臘的捕司磨刀霍霍正等着他伏首銷案,天上地下宇內海外哪裡有董虎的活路。
董兔兒哭道:“大哥,不是小妹對不起你,而是你對不起天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自己了斷,到最後想死恐怕都沒那麼容易了!”
董虎以手指畫著泰鈄二人狂叫道:“你們以為董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以任由你們宰割了么!”叫畢,啟口對着窗外一聲利嘯,一個巨鷹般的人影在月光中飛到船窗外,裝在他手臂上的翅刀閃電般的一展,艙窗一裂為二,那個鷹奴在船窗中飄身入內,落到艙中!原來董虎尚有藉助鷹奴逃走一途。
全身披掛鐵羽的鷹奴,就是董虎訓練了好幾年的秘密武器啊!鷹奴的袖底有七八隻吸顱鬼蝠飛出,凌空噬向了泰鈄二人,接着他啟開裝在雙腿上的鐵爪,鉗住董虎便要飛身而逃。
小泰和董兔兒各自曲指吹了一聲口哨,那神俊的金雕和猛禽海冬青已飛到艙室之中。三兩下便解決了巨毒的鬼蝠,轉首便攻向正欲飛走的鷹奴。
一人二鳥展開大戰,只斗得血光迸現,羽落如雪。其纏鬥的酷烈真的令人目不忍視!
太 歲
船窗外,月色如水。如水的月光中,鈄尚對小泰一招手道:“幫我!”二人合力將她那隻神秘的巨大木箱抬起,牢牢地阻住了艙窗。
艙室中沒有了月光陡地暗了下來。
忽聽砰砰兩聲槍響。董虎身邊竟藏有火銃!金雕和酣鬥著的海冬青身中鉛彈,掉落艙板,倒在了血泊里。
鷹奴全身浴血,雙隻眼睛都被兩大猛禽啄瞎。
董兔兒抱着垂死的海冬青,失聲痛哭。
鈄尚安慰她道:“好妹妹,我的捕司中也養有這樣一頭神鳥,待我回去和父親說一說,看看能不能賠給你。我們蘇門答臘雖然是外邦小國,但也不能令真正的英雄流血又流淚!”
董虎用另一把雙管火銃中的兩枚鉛彈逼住了三人,然後指揮着受傷的鷹奴揮動翅刀狂斫阻路的木箱。
木箱在鷹奴翅刀的狂劈下,已碎為十多片,終於露出箱中的一隻鐵籠來。鐵籠中竟裝着一頭怪物!
那怪物的身下竟還有半片未及食用的屍體!
鷹奴雙目不能視物,手指粗的鐵條在鋒利無比的翅刀狂斫下,已經折斷了七八根,那咕咕叫着的怪物從鐵籠斷開的縫隙中蠕動着移了出來。
董虎回頭也被這頭怪物驚呆了!
怪物高約五尺,約有六尺粗細,從外表上看極似一顆被砍去了根部的爛白菜,它身體呈淡紅色,頂部菜葉般翻起的肉筋就似海浪一樣扇動着,那扇動着的肉筋不時地滴落下腥臭刺鼻的白稠粘液,怪物看着不僅令人噁心,更是瘮人已極。
“這,這,這是什麼怪物?!”顫抖着的董兔兒驚問道。
“它的名字叫——太歲!”
“太歲!”小泰望着鈄尚驚呼道。
董虎見太歲阻路,逃跑不成,一雙眼睛都已急紅,火銃一指,將僅剩下的兩枚鉛彈全部射到了太歲的體內。
太歲怪物腹中的咕咕之聲更甚,身上的槍瘡處只流出了少許白膿般的稠液便又複合如故。
太歲頭頂十多根舞動着的肉筋,倏的伸長六尺,章魚般縛住了董虎,董虎被太歲拉起放在它自己的頭頂上,董虎手刨腳蹬死命掙扎,最後陷落於太歲的肉筋之中,轉睫間,便沒有了蹤影。
董兔兒已經痛哭失聲。
太歲怪物亦同時軟癱於地,那碩大的肉體化為一灘污水,全部都滲進了艙板的縫隙里。最後艙板上只剩下消化不了的兩枚鉛彈。
董虎和太歲怪物竟一齊消失了!
小泰眼睛瞪得老大,對鈄尚驚問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鈄尚語不成聲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國君主將太歲怪獸送到大明,原本便沒安什麼好心,這太歲能自溶,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們大明講究轉世輪迴,是不是一旦惡念相招,這太歲怪物便會重生,而一旦善念伊始,它又會自動隱形呢?”
真的善念可以聚福,惡念足以招禍么?
小泰走上前去,將仍自狂揮翅刀的鷹奴打暈,硬塞進原來裝有太歲怪獸的鐵籠子,拍了拍手道:“這個鷹奴裝在這裡正好,可你將蘇國捕司的海冬青賠給了董兔兒,我的金雕你拿什麼賠給我?”
鈄尚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他道:“大不了將我自己賠給你也就是了!”
抹去眼淚的董兔兒一聽大急道:“不行,小泰是我的!”
“泰帨鈄尚董兔兒!”小泰將三個人的名字順嘴念了一遍,卻嚇得臉色發白,三個人的名字串在一起念竟是——太歲頭上動土!
怪不得困擾多年的蘇國客商失蹤案,遇到三人便應手而破,謎底原來早就在那明擺着呢。
小泰一肚子冤水道:“我娘生我時逆產,臨死時嘴裡還咬了一塊帨巾,我老爸認為我是不祥之子,取名泰帨也是嫌我之意,再惹上你們兩位,我更是八輩子也不用翻身了,再會,再會,不,永遠不再會!”言畢轉身奪艙門而逃。
“小泰,莫走!”董兔兒急叫着追了過去。
鈄尚一臉得意的笑,真的太歲她都有辦法將其裝到鐵籠子里,一個假的太歲還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全文完)
(責編:南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