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屋建於1985年,資方主要是我的爺爺,父叔們當時尚未獨立,自然只能出些力氣。洋洋洒洒的三間大瓦房,進門自然是堂屋,農村慣例的布置,正門對面的一方牆懸挂的是一幅巨大的畫,通常被稱為“中堂”畫,畫的內容除卻山水,人物,招財,也鮮有其他主題。畫的兩側一般垂落一副對聯,對於一般人家,字畫的寓意多半沒有考究,好看即可。現在村裡人,稍有資財的,都不在用這紙質的畫了,改用美觀大方的木質玻璃帶電的會顯動態圖案的“中堂”畫。一來成功營造進門鮮明亮堂的氛圍,二來省卻了年年置換的麻煩。記憶中老屋掛的最久的是一幅刻印這毛澤東主政時期,全國推崇個人崇拜時展現毛澤東個人風采的站在山水之間的人物相,呈現的是一幅大國領袖的風範。當你置身於堂屋中間,抬頭仰視這幅巨畫時,會把你的思緒帶回那個“瘋狂”的年代,我的爺爺一生最崢嶸的歲月就定格在彼時。
畫下是木質茶几,所謂的木質茶几是一二塊較為寬闊,表面平滑的木板拼在一起,長度要稍稍超過對聯的寬度,顯得不那麼局促,小氣。它的支撐物是兩處用約二十塊磚砌成的磚台。後來也見過別人家直接用磚,水泥砌成的茶几,顯得洋氣,乾淨。避免了液體潑在上面,而木質又難以快速干卻,而時間一久木頭變色變味變質的壞處。茶几對我最大的吸引力在於過年常常墊腳偷食茶盒裡的糖果。
茶几的左下方是一群家禽的窩,擺放着是一個長約一百四五十公分,寬約一百公分,高約九十公分,竹制的規矩的長方形的雞籠。雞籠的下層不是直接落地的,而留有10公分的落差,下面用來放置一塊剪約成與雞籠面積對等大小的塑料袋,用來接住雞鴨每日從天而降的糞便。今天看來,在堂屋的一側放置這麼骯髒粗雜的禽具,甚是不雅,亦不衛生,更是不可思議。可是彼時的農村人家大多沒有條件為家禽們另僻一宅,供它們過活。況且更是要防冬日偷盜者,放在此處,是村人家司空見慣的事,不以為不應該。憶起兒時,有那麼幾年夏天,每天最樂趣的事便是晨早起床,直奔雞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個蛋,圓滾滾的,雖然被糞便塗抹成不成樣子,但分明是八個鴨蛋,這樣的“戰績”,對於次日或是閑事掘蚯蚓餵鴨子的精力又提高一截。這樣的樂趣是遠不為現在兒孩所提起的。
村人並不富裕,但是村人的樸實,卻是現在小市民遠遠不及的。來者皆客,客來便坐,閑話吃飯總要個器具。這便是方桌長凳所不可替代的。憶起魯迅《故鄉》一文,主人升了道台,接了母親,賣了老宅。所剩傢具小賣一半,另一半由老年閏土隨意挑去,對於“總吃不夠”的閏土,遇上此事,相當開心,首挑的便是方桌長凳。這種必有傢具,是每一村戶必不可少的。好比一個家庭,有多個成員,少了誰都不行。打制一方木桌長凳在農村人看來是一件大事,是要極慎重的,亦是要長久謀划的。取材是最關鍵的,其次便是木匠的工藝。這兩項,我的爺爺斷然不會馬虎,他省卻了取材的勞累,親手種下數十顆健碩的香樟苗,等待它們茁壯成長,日日看護,他或許相信,“我種此樹必有用”。此外,工匠也不會是個問題,他精細求精的精神,讓他成為村裡最好的木匠。時光飛逝,三十年如一晌,當年稚嫩的樹苗,在故人利斧之下,終究成為有用之材。那一方木桌長凳至今在吾家發揮着功用,只是當我入夢,撫摸它精細的紋理時,不禁黯然淚下,爺爺已故去數年。
堂屋的布置大致如此,些許還有些小的點綴,後門右側一般都放置兩件農具,一件是帶鉤的扁擔,用來每日必要的擔水。另一件是一把大小適中的平鍬,這也是必不可少的,時常母雞在堂屋雞籠上的雞窩裡下完蛋,總以為可以理所當然的在堂屋踱上幾步,待奶奶下了“逐客令”后,它便傲慢的大步走出堂屋,致門檻時,總要回過頭來,瞧一瞧我的奶奶,以示不屑,跳下門檻前,再留下一坨圓滾滾的,熱乎乎的,還冒些煙氣的雞糞。此時只有用平鍬從它的一側,找准位置,角度適中,迅速的一鏟,再平穩的端在手中,扔出去,這一棘手的問題便迎刃而解。當然這樣敏捷的身手斷然不是一二次就可掌握的,也要勤加練習。此外,牆壁除了“中堂”畫,大多歲月里沒有掛過色彩鮮麗的圖畫,倒是“向烈軍屬,致以親切的問候”的日曆畫是年年不曾間斷的。它的一側垂掛着一本有着英文中階字典厚度的老式日曆,每日晨早撕去一張隔夜的日曆是爺爺一直保持的習慣。站在正門門檻上,環顧四周,還有一點引人注目的是堂屋兩側垂地木樑上常年掛着幾袋乾爽飽滿的豆類瓜類的種子,越過秋冬,落下一層灰,春季一到,取下晾曬,剔去枯萎的,留下最佳的,天氣一暖,即將等待下種,發芽,長枝,開花,結果,春末夏初總要源源不斷供給新鮮可口的瓜果蔬菜。這樣的“田家樂”,是現在多數人可求而不得的,亦無法消受的福份。
回憶就像一把上了銹的鎖,總要塗些油料,活動幾次,方能開啟。對老屋的追憶,是我孩時許多樂趣的冰上之一角,每一次觸碰它們,總讓我不禁一顫,把歲月當家長,師長,兄長,報以虔誠與景仰,在他們的引領下,回首過往,總有一幕幕令我訴不盡的情腸。
2013.6.4 鄂.咸寧 季堯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