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這麼長時間了,每每夢回故里,夢中的場景卻都是在舊宅老屋裡,我很奇怪,為什麼夢中沒有回到老家現在的家裡,而是那早已不存在了的古老、陳舊的低矮土屋呢?老屋那半扇大半扇小的兩扇木門,木窗子、泥條機,還有老屋東邊的大豬圈,後面的棗樹,甚至連菜園和環繞老屋的水溝都依稀如故地多次出現在我的夢中,這是怎麼回事呢?我很少想起這些呀,難道是“老屋想我”了不成?這使我的思緒回到了那久遠的年代……
老屋是一條脊三間,坐北朝南,土牆草頂,聽父親說還是爺爺在世時住過的。老屋很矮,高個子的人手一伸就可以摸到屋檐的稻草。每年秋收后,父親都要請幾個親戚幫忙把房子上上下下重新修整一下,把牆上的裂縫用和好的泥補住,房頂上的稻草換上新的,這樣冬天就不用擔心大雪把房子壓塌了。
老屋東邊一間是堂屋,屋裡僅有一個泥條機,一張稍微講究的老式八仙桌和幾隻舊木椅,靠北牆處還放着父親母親的一張床,後來奶奶跟我們家過時,靠門邊的東牆又增加了一張奶奶的床,這樣房間里就更顯得狹小擁擠了。中間的那間房子是姐姐和我的卧室,一堆又高又粗的稻穴子站去了大半個空間,我們的那張床只有擠在旮旯里,因為房子矮,只有一個不大的窗戶,所以大白天屋裡都顯得很黑暗,窗子下面是一張舊長木桌,桌子東頭靠牆角處放着一個盛米的老式大缸,因那時家裡人口多,喂的老母豬和十幾頭小豬也主要吃米食,所以家裡一打米就是好幾麻袋稻穀,堆滿一架子車拉去,回來后就把那大米缸裝得滿滿的。還有一間屋子是廚房,廚房裡只有鍋灶、水缸和一張切菜用的舊桌子,倒顯得挺寬敞,平常家裡沒有客人來,我們就在廚房裡吃飯。
老屋裡雖然擁擠又陰暗,但因父親是個愛乾淨的人,所以打掃的很乾凈,尤其是逢年過節時,因我們那風俗尚未取進門的兒媳婦要接到婆家過節,父親便帶領我們把房間里裡外外清掃一遍,吩咐我把土條機上的觀音像、開水瓶、茶杯等擦洗乾淨,院子里也打掃得一塵不染,等嫂子們來了,一家人喜融融地包粽子、殺雞、炸油條等,充滿了農家的節日氣氛。
兄妹七人中,唯有我這個老小是在老屋裡出生的(以前我們家住鄰村),這樣想來我便知道了為何老屋在我潛意識裡烙的印這麼深,原來它是我生命的搖籃啊!我不知道最初我們一家九口人時是怎麼度過的?我記事時大姐就已經出嫁了,大哥結婚的時候我模模糊糊記得一點。那時二哥和小哥尚未結婚,因為老屋住不下,晚上就住在已經結婚且分家了的大哥家裡,三個姐姐都是從老屋裡出嫁的,大嫂二嫂也是那時娶進家門的,只是洞房不是我們的老屋,是父親給他們蓋的新房——三間土牆瓦頂的房子。後來小哥結婚時父親也同樣新蓋了三間這樣的房子,加上我們家現在的三間,父親一生共蓋了十二間土牆瓦頂的房子,這在那個年代也算是很有本事的了。
夏天雷雨交加的時候,我們的老屋裡也在滴答滴答地下着小雨,於是便把床上的草席子、衣服等卷到不漏雨的床那頭,地上、桌子上幾乎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臉盆、飯碗等接雨,等到雨停了,地上低凹處還是積了不少水,父親便用小盆一點一點把水舀出去,然後從廚房搬來一塊乾燥的土坯雜碎了鋪在上面。記得有一次雨下得特別大,電閃雷鳴,狂風暴雨,院子里一棵白楊樹都被刮斷了,母親嚇得讓我們躲在廚房裡,以免堂屋坍塌砸着我們。那時我們全家的棲息地就是這樣的不堪一擊,一到下雨父母就提心弔膽。老屋門口是一個很大的打穀場,吃過晚飯,我們就躺在場上的竹床上,數着天上的星星,尋找牛郎織女星、勺子星等,聽父親講《白蛇傳》、《哪吒》等故事。那時的夜空清澈、澄凈而又深遠,是現在的城市裡享受不到的。
老屋後面有兩株大棗樹,棗子成熟季節,我們用竹竿打棗樹枝,或者讓哥哥爬到樹上搖晃,棗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下來,我們堂兄妹們爭先恐後地搶啊,落到水裡的棗子堂哥堂弟便下水裡撈,站在水裡就吃了,我們女孩子不敢下水,就用長竹竿綁上漏勺撈,可水裡的堂弟則一把抓走了勺子里的大紅棗,氣得我們用竹竿使勁拍打水面,把他們弄得像個落湯雞,我們則笑得前仰後合。
小時候冬天雪下得很大,鵝毛大雪漫天飛舞,不一會田野、村莊就都披上了一層白紗,有時大雪能連續下幾天。我們這些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在雪地上玩耍,堆雪人、打雪仗,甚至吃雪,玩得不亦樂乎。雪一停,哥哥們便用麵粉羅子綁上一條長竹竿,站在高凳子上,把老屋房頂上厚厚的積雪扒下來,以免壓塌了房頂和雪融化時屋裡漏水。屋檐下結了一排耙齒似的晶瑩剔透的冰錐子,哥哥們便用竹竿把它們打碎,我們趁大人不注意時摘下一根偷着吃兩口。環繞老屋的河溝結了很厚的冰,有時十天半月都融化不了,我們便放心大膽的在上面溜冰。
堂屋的牆壁上有兩張畫我記得很深,一張是賈寶玉和林黛玉,林黛玉穿着古裝坐在一條長登上,手捧一卷書,賈寶玉則悄悄站在她身後,不知林妹妹有沒有發覺?這張畫就貼在母親的床頭,那時我跟母親睡,躺在床上老愛盯着這張畫看,賈寶玉穿着古裝跟女孩子一樣,我還一直以為畫上是兩個女的呢,後來才知道是《紅樓夢》中的男女主人公。另一張畫是放大的毛主席的頭像,掛在後牆的正中央,毛主席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裝,頭稍微有點側,所以只露出了一隻耳朵,我便好奇地問:“毛主席怎麼就一隻耳朵了呢?”也不知是誰,好象是大堂弟,我已記不清了,但那句啼笑皆非的回答我一輩子也忘不掉,回答是這樣的:“毛主席的那隻耳朵被壞人割去了”。
當我們都長大成人,能各自獨立生活時,那承載我們一家九口人的老屋,就像一位飽受幾十年風霜雨雪、歷經滄桑的老人一樣,也一天天衰弱下來了,直到有一天父親決定重建新屋,把老屋拆掉。就這樣陪伴我們成長,給我們擋風遮雨的老屋變成了一堆廢墟。
對老屋的消逝總有一種失去什麼的莫名的傷感,那時經常放學后一個人慢慢走向老屋的廢墟,默默懷想那逝去的時光,懷念我的童年!
老屋就像我那年邁蒼老的父母啊,系著我生命的情節,給了我人生最初的溫馨港灣,珍藏着我整個的童年往事,這些舊事已同老屋一起在我記憶的寶庫里奕奕閃關,璀璨奪目起來,那是一串串歲月沉澱的珍珠啊!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老屋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裡了
老屋舊事 標籤:城南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