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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刨湯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蘭兒說“走,到我們老家吃刨湯去”,

  “真的”!老家、刨湯兩個信息讓我興奮起來。

  久違了——老家!久違了——刨湯!

  老 家

  我有老家嗎?我問自己。

  成都窄巷子那座有着些微父親老家元素的姑媽的小院子已經面目全非了;

  樂山蛤蟆口街媽媽的老家也早已沒有了蹤影,那青石板鋪地的天井、三進的四和院、方正的迴廊連同那些古木建造的有着雕花木窗木門木桌椅和及膝高的木門檻的房圈屋,全都化做一地塵埃灰飛煙滅了;

  前年春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去尋找我們的出生地、我們的老家,結果也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不僅沒有了老家的老屋,就連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老家,已經成了承載鮮活記憶的滄桑畫頁,被歷史的巨手輕輕翻了過去;——我沒有老家了;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裡,我成了無根的浮萍。

  我們來到蘭兒和文的老家。

  這是真正的老家,兩家的小院相距不過百米,兩人是從捏泥玩沙到讀書上學一起長大的夥伴。

  到家了,文的父母和蘭兒的兄嫂近親們,藍衣黑褲、腿腳上還帶着新鮮的泥土印兒,遠遠地迎出家門;跑在頭前兒的是那些撒着歡兒搖着尾巴兒的大大小小的狗兒們;

  頓時,田野的清風、親人的笑顏、真摯的問候、繞膝的家犬,匯聚成淳樸濃郁的鄉情,像一泓甘泉注入我們那滿是秩序與效率、質量與進度、機械與瑣碎的沙礫般乾涸的心田,使它溫潤豐沛了起來。

  雖然已經電燈電視電冰箱電動機電飯煲一應俱全,可老家還是老家的模樣。

  有不規則的青石板歪歪斜斜鋪就的院壩,邊角的石板上綠着一層薄薄的苔蘚;

  有一兩百年的老屋,木門木窗和那被踩踏得深深凹陷的木門檻;

  還有一間廢棄的小屋,雖久已無人居住可也捨不得拆掉,那斑駁開裂的土牆、束草苫葺的屋頂,好像是專為等着我們來聽他訴說那些久遠的故事。

  離蘭兒家不遠的荒坡上,一字兒排着幾座青草披覆的老墳,那裡面住着蘭兒的父母和族裡的老人,他們在天國里、他們在老宅旁,慈祥靜默地關注着、祝福着他們的兒孫後代。

  最意想不到的是,文的家裡還有一位老祖奶奶,104歲的世紀老人。我們要和祖奶奶合個影,沾沾期頤人瑞的福壽之氣。剛要摁下快門的時候,祖奶奶卻彎下腰去。她要幹什麼?蹲在她身邊的紅兒趕緊幫她看,只聽老人小聲但卻清晰地說“這個鞋帶沒扣好,是飛起的,扣上了好看些”。老人纏過的三寸金蓮上穿的竟是一雙嶄新的鮮紅的棉布小鞋,帶鞋袢的。紅兒忙細心地把鞋袢扣好,老人這才坐正了身子拍照。這個細節讓姑娘們感動不已,這位期頤老人哪怕她已經104歲了,可她仍然是個可愛的女人,愛美之心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亘古永恆。

  慶幸蘭兒和文還有老家;

  感謝蘭兒和文讓我們品嘗了老家的滋味,分享了老家的情懷。

  刨 湯

  刨湯的本意是殺豬褪毛用的滾燙的開水,特指殺過年豬的;我們這地兒的人把殺過年豬請客吃飯叫做吃刨湯。

  吃刨湯之於我,就像是把手中的連環畫冊往前翻回幾頁,那些如今已變得陌生了的熟悉的畫面和曾經的人和事,又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十六七歲那陣兒我插隊落戶到了鄉下。這裡是一片貧瘠的山鄉,一年到頭,老鄉們都是三分糧食七分菜艱難度日。他們在蒼白貧乏的日子裡,唯一濃墨重彩地描繪的就是那濃濃的親情鄉情。他們傾其人力財力和物力來鋪排置辦的,一生中惟有生喪娶嫁,一年中惟有長輩的生日和年關的吃刨湯。不管平日里怎麼吃粥咽菜,但到了這些招待親人和鄉鄰的時候,卻變戲法兒似的變出了臘肉、豆花和“白米乾飯冒兒頭”,還要一疊聲地招呼親人和鄉鄰們“吃菜、吃菜”。

  鄉親們心疼我這個城裡娃,把我當親人待。我的黃毛搭須兒、我的細胳膊細腿,似乎讓他們覺得有些內疚,像是他們沒讓我吃飽似的。於是,村裡日子稍好一點的人家,只要有了待客吃飯的事,都要捎帶着把我叫去。尤其是到了年關,村裡人家有意錯開時間輪流着殺豬,有的就是為了能請到我。從冬至到臘八前後,我挨着個兒一家一家地去吃刨湯。這種情形一直持續了三年,直到我離開這個小山村,才算與刨湯告了別。這一別就是30多年。

  今天,那陌生已久的熟悉似乎又回來了。

  抹灰的牆屋,昏暗的燈光,老舊的八仙桌,窄長的條凳,大缽大缽的熱氣騰騰的河水豆花、麻辣血旺、蒜苗豬肝和鹹菜回鍋肉,還有那盛着“冒兒頭白米乾飯”的粗糙的大土碗和一聲聲誠摯樸素的招呼“吃菜、吃菜”。

  ——一切都是那麼原汁原味,那麼天然醇厚。

  我們這群食客也豪興大發,不拘禮節,大塊吃肉,大勺舀豆花。回鍋肉那叫一個糯,血旺那叫一個嫩,豆花那叫一個甜哪,豬肝那叫一個香。大家縱情於口舌之享,不覺肚腹的容納幾乎已達到極限,殊不知飯後還有一個個剛從火紅的灶灰里掏出的燒紅苕,捧在手裡又拍又吹,一掰開,哧溜一聲竄出一道白煙,那個香甜軟嫩啊,直叫你不吃吧,恐怕把腸子悔青,吃吧恐怕把腸子撐破。結果一個個直撐得成了腹滿腰圓的泥塑菩薩。

  ——這就是鄉下老家的刨湯,它會讓你自然地丟掉職業面具而純凈地返樸歸真。

  近年來,有人到附近農家買口豬來現殺了大宴賓客,也號稱“吃刨湯”。可是,那裝修一新的店堂,明亮的燈光,雪白的檯布,大圓桌靠背椅、精緻的細瓷碗碟、端茶倒水的服務員,還有那滿桌的雞鴨魚兔酸奶葡萄酒,本應處刨湯主打地位的豆花血旺回鍋肉倒成了點綴,甚而至於根本就沒有豆花。這種偽刨湯,幾乎全然沒有了鄉下老家刨湯的那種醇厚天然。

  ——鄉下老家的原滋原味的刨湯,如今已超越了待客飽腹的物質空間而成了民俗化、傳統化的符號從而更加精神化、審美化了。

  慶幸蘭兒的老家還有這原滋原味的刨湯;

  感謝蘭兒讓我們分享了老家刨湯的原滋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