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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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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  竇潔

  天還沒亮透,四周安靜地像個好夢。一顆沉甸甸的露珠從盛開的牽牛花上滑下,無聲的跌落在長滿苔蘚的地上,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爺爺已經肩着扁擔水桶出門了,院子里響起輕輕的“刷刷”聲,那是奶奶拿着笤帚掃地。直到爺爺把水缸灌飽,奶奶灶台上鐵鍋里的水“咕嘟咕嘟”開了,家裡的那隻大公雞才“喔喔喔”地啼唱起來。

  奶奶已把早飯做好,高粱稀飯,黑面饃饃,一盤炒洋芋絲。爺爺吃罷了,奶奶才拿起筷子,正好從玻璃窗里看到爺爺扛着鋤頭出了門。院子是女人的天地,收拾了碗筷,餵了雞和羊,奶奶推起碾子,是頭天泡好的黃豆黑豆,壓扁了,像銅錢,煮成的飯就叫“錢錢飯”。家裡的面瓮要是見了底,今天就要磨些麥子,豆面,若是今天有貴客來,還得磨些糜子好做炸糕。趕上好太陽,奶奶把被子褥子曬出來,還要拆開爺爺的夾襖,棉褂,絮上些新棉花。忙完這些,天快晌午了。

  奶奶快手快腳的煮好“錢錢飯”,燜好了洋芋塊塊。陝北地貧薄收,收的最多的就是耐旱的洋芋,陝北人家一年四季,糧也是它,菜也是它。有時候事多,飯做的晚了,爺爺進了門,飯還沒上桌。爺爺什麼也不說,坐在灶頭拉起風箱,或者添上一鏟碳。奶奶紅着臉,手下更麻利了。唉!誤了自家下地的男人的飯食,走到哪,都是女人的錯。吃過晌午飯,爺爺要坐在炕頭吸上幾鍋煙,有時發幾句話“過幾天要借三哥的牛使,今天蒸二十個白面饃送去”,“後天俊峰家裡過事,你早點過去幫忙”。奶奶笑着應了,爺爺又上了那塊坡地。

  後晌是較為鬆寬的時光,撿了雞蛋,掃完羊圈,把羊糞蛋堆在茅房裡,就沒事了。村裡誰家閨女要出嫁,誰家老人病了,都要趁這個時候隨禮,探望。奶奶換上新做的衣服,頭髮梳的光溜溜的,大手帕里裝上十幾二十個雞蛋,就出門了。就像男人們喜歡坐在場院里談天說地一樣,這種偶然的聚會,對難得出門的婦女來說也是發布新聞的好地方。自己家的,別人家的,娘家的,十里八村的,好的壞的都拿出來說,說的眉飛色舞,笑聲連連,聒噪得像一群炸窩的喜鵲。有時誰說起別人的苦水,自家的難腸事,又惹得大家淚水漣漣。說著話,還得留神外面的日影,日頭一偏西,大家就得匆匆趕回家,為男人做晚飯了。不出門的時候,奶奶坐在堖畔邊的矮牆上做些細活,納鞋底,糊鞋面,低着頭忙活計累酸了脖子,一抬頭,就能看見對面坡上爺爺的身影。

  一年四季,春種秋收,這三畝半坡地里的所有農活,都是爺爺一個人在做。初春,爺爺趕着牛犁好地,又細細地耙過,種下高粱,穀子,夏天用鐮刀收了,緊趕着就要種糜子,洋芋,糜子地里還要套種黃豆黑豆,這些都收了,那一畝半熵重土肥的好地里,冬小麥的種子已經播了。一年到頭,地不閑着,人更不閑着。黃土高原的農地,基本上靠老天爺的臉色吃飯,人就要加倍刻苦耐勞了。每日里鋤草捉蟲,澆水潑糞,撿柴火,給羊割草,汗珠子砸在地里,才換來家裡大瓮小缸滿噹噹,小院里熱氣騰騰的好日子。每天傍晚,爺爺看到家裡的煙囪冒出淡藍的炊煙時,才停下手中的活,坐在鋤頭把上歇一會,抽上一鍋煙,和對面溝畔上的人響亮的聊天。直到天漸漸黑了,才慢慢地往家走。

  油燈亮着,在窗戶上映出一團桔紅色溫暖的光暈。炕桌上擺着晚飯,洋芋叉叉澆了辣油醋水,很香。爺爺洗了手,盤腿坐在炕頭,奶奶把煮着老豆角,小白菜的雜麵湯遞在他手裡。下地幹活的人飯量都很大,斗大的老碗,爺爺連吃了滿滿兩碗。吃罷了飯,爺爺要在院子里溜溜,好消食。還要看看雞窩的門上有沒有抵上石頭,好防黃鼠狼子,羊圈裡的羊又添了些膘,爺爺很滿意,走路的姿態也添了幾分殷實人家當家人的泰然,閑適。天還不冷的時候,爺爺要在矮牆上坐一會,對面就是他每天勞作的黃土高原。即使在夜裡,黃土高原也能顯出鉄一般黝黑堅硬的輪廓。一個人,一座原,沉默地對峙着,又親切地相望着。他們頭頂,是滿天的燦爛星光。

  又是一天,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