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夢想
誰都有夢想開始的地方,對於我們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文學是我們本不太多的夢想選擇中的共同追求。
那時特殊的政治氣候和社會環境,能滋潤少年精神家園的文學甘霖少的可憐。兒時,不識一字的姥姥有講不完的民間故事;小學主要看幾本關於少年英雄的連環畫;初中,《野火春風斗古城》中的金銀環姐妹,《林海雪原》中的楊子榮、小白鴿,《金光大道》中的馬小辯形象等,總是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農閑或下雨的日子,鄰居們聚在一起,聽村裡的文化人講《七狹五義》、《三國演義》等,講的人繪聲繪色,手舞足蹈,聽的人張嘴瞪眼,喜怒於色,我於是就盼望下雨的日子,農閑的日子。如果聽說村裡要放電影、唱戲或盲人宣傳隊來表演,自己就會興奮不已,盼太陽早點下山,在鄉村靜謐的夜色中與那些虛擬的劇中人一起呼吸。最愛上初中的作文課了,老師經常會讓我站起來念我的作文。在物質生活極端貧乏的年代,精神世界的單純需求,是超脫,是平衡,是懵懂少年最初的夢想。文學種子就是這樣種下的,精神家園就是這樣構建的,精神的快樂就是這樣開始的。
之後,高中選讀了文科,班主任說,你們學文科,不是因為文長而是因為理短。我很是為他的結論不高興,理短不假,但文自認為還是“長”的,不信走着瞧。四年後考上了大學中文系,雖然是專科,但那時后我們用的是大學本科的課本。朱東潤主編的六本《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學校圖書館里大量歐洲和俄羅斯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的巨著,讓我流連忘返,沉迷陶醉。畢業后從教期間,與師友一起辦起了文學社,創辦了文學刊物,開展了一系列活動,頗是紅火了一陣子。
在對文學的嚮往與迷戀中,文學夢具體為作家夢。在仰視了化蝶的莊子、荷鋤的陶淵明、天才的王勃、淡泊高雅的孟浩然、超凡脫俗的王維、飄然若仙的李白、憂國憂民的杜甫、位重詩好的白居易,隨緣放曠的蘇軾、忠憤激發的陸遊、氣勢磅礴的辛棄疾、憂國憂民的魯迅、浪漫狂傲的郭沫若以及托爾斯泰、巴爾扎克、果戈里、高爾基等中外文學巨匠二十多年後,我仍然只是一個文學愛好者,雖然沒有著作等身,但無論從教從商還是從政,愛好文學形成的文學素養讓我受用無窮。
文學,激發出的情商和智商,使平凡瑣碎的生活增添了激情和美感、詩意。文學是人學,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你對文學情有獨鍾,文學必然改造你的思想意識和興趣感覺。詩人的杜甫和當木匠的杜甫絕對不一樣。詩人的杜甫,“感時花見淚,恨別鳥驚心”,對花落淚,聽鳥驚心,這在美學上叫“移情”,把客觀景物主觀感情化。如果他不是詩人,那花是花,鳥是鳥,花落鳥叫,自然而然,怎會由此驚心落淚 有文學素養,會使你不自覺地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到廬山旅遊,在瀑布前就好象看到了李白,因為他“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名句老在耳邊響起。雖然生活在平凡的鄉村,文學這副多情而美麗的眼鏡,讓人總是在平凡中發現美好,在瑣碎中感動內心。縣境內沒有名山大川,但是古代在這兒做官的文人,還是寫下了大量的詩詞。未見這些詩詞前,認為司空見慣的景物有什麼美啊,但讀了劉洪辟的“龍山佳氣鬱蔥蔥,彌望青蒼透碧空,萬樹種松三面翠,一橋架石兩崖通.....”再去看那山,你就會眼睛一亮:真的很美呀!
文學是人學,主要功能是以自己的主觀感受去感染別人。八十年代我在中學帶語文課,在地區級的報紙上發表了不少小塊散文,覺得什麼都令人感動。於是家鄉的草木、樹林、山水、日出等等都成了作品中的主角。
文學,改變了的思維方式,使人有了從容豁達的心態和知足隨緣的人生觀。文人,大都命運坎坷,卻又豁達隨緣。蘇軾晚年在《自題金山畫像》中寫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詩中所說黃州惠州儋州,正是他一生的三個被貶逐之地,但在蘇軾看來,竟然是“平生功業”之地,是無奈,是反諷,更是他笑看人生的哲人胸懷。
古代的中國文人為官時能抒發政治抱負,曲折時能寫詩做文,正所謂“家國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始便工”。在當今這個充滿各種誘惑,到處講究功利的時代,即便是我們這些普通人,也應該保持這種心態。多想想“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李白,“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范仲淹......中國文學史上無以計數的優秀文人所具備的這種品德,常激勵我“心遠地自偏”,鬧中求靜,讓人生的節奏慢下來,讓清風明月和佳句美文成為一生的財富。
文學,培養了積極的入世思想,文學也使人清醒,學會用批判的眼光看問題,不盲從。文學是思想的載體,是人類精神的家園。中國文化的一切精華,無不在文學的千年流傳中,潛移默化地教化着龍的子孫。學先秦的諸子散文,聆聽賢哲們的美妙闊論,無論是儒家的入世思想,還是道家的出世思想,你得出的結論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為而治,無為而治,對象都是人,手段都是治。所以中國文學有一個很特殊的現象,因文而做官,因丟了官而更有文采,往往集政治家、文學家、藝術家、哲學家於一身。曹操位為人君,但他的詩文成為千古絕唱,杜甫、蘇軾、陸遊等文豪,一輩子在入世與出世的輪迴中,創造為民的政績又創造不朽的作品。所以,看文學史,也是看思想史,看中國歷史。
參加工作二十多年,寫文學作品,寫領導講話,寫調研報告等等,為政為文的背後就是積極入世的思想支撐。另一方面,在大學圖書館,我閱讀了十九世紀歐洲批判現實主義巨匠巴爾扎克、托爾斯泰、果戈理、契可夫等的作品,他們對社會和人性的深刻批判,讓人用另一隻眼睛,看到了事物和人性的另一面。特別是魯迅先生的作品,對國民性和人性的解剖,振聾發聵,使人對自己的國與家、人與社會保持清醒的頭腦。
文學,教會了自己使用美好的文字,使別人樂於接受,給人以愉快的感受。漢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文字。英文由26個字母組成,A就是A,你看上一百年,它沒有任何意義。而漢字就不同,單是一個“人”字,你就能聯想到若干自然社會意義。正如王蒙所說:我們的漢字有一種本質主義.....甚至一、二、三在中文裡都看得特別重。老子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生,侯得一以為天下正。”所以“一”在中國人看來,就不單是一個數量概念。大學時,老師要求我們每人必須有一本許慎著的《說文解字》,而且要看繁體字。在德國斯圖加特參觀BENZ汽車公司,BENZ其實是個人名,我們中國人給它音譯過來就成了“奔馳”,是我們的漢字賦予了它更美好的意義。此類例子,還有“寶馬”“寶時捷”等等。
一部中國文學史,就是一部美崙美幻的語言文字史。《詩經》的樸素,《離騷》的絢爛,唐詩的瑰麗,宋詞的跌宕,元曲的綺美,明清小說的傳神等等,文學長河滔滔而來,朵朵浪花美麗無比,每一個沐浴在其中的人,都頭腦活躍,耳聰目明,語言動聽,自己愉快,也會使別人愉悅。
文學對我來說永遠是個夢想,夢想使我規避現實的無奈,永存精神的快樂。十五世紀西方有一個關於夢想的故事:有三個人正在為建教堂砌牆,問他們在幹什麼,第一個人回答,在搬磚,第二個人回答,在砌牆,第三個人回答,在建教堂。對第一個人來說,砌牆是苦役,對第二個人來說,砌牆是職業,對第三個人來說,砌牆是通實現夢想到達天國的途徑。文學不是我的職業,但,是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