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吃過早飯,順哥和新保夫婦(岳母孫子輩的人,年已六十多了,我們曾在一個部隊工作過)陪同我們從寧鄉縣城前往楓林橋的細塘坡。
說起細塘坡我們的耳朵並不陌生,每次同岳母說到南方風景的時候,岳母總會說她細塘坡的家。
“細塘坡其實並不小,圍繞在青山綠水之間,寬闊的池水清澈見底,站在高處遠望就像姑娘的梳妝鏡一樣,站在池邊可以看到穿梭不停的小魚、小蝦,我們經常圍着池塘跑來跑去玩耍,有時還用小竹簍去撈小魚、小蝦;我的家二十多間房就建在池塘上的山坳中,房后一片香樟樹半圍着,有一棵高大的桐樹,茂盛的技葉上有兩個喜鵲窩;歡快的喜鵲自由地飛來飛去,屋后南山坡上還有高大茂密的竹林,早晨躺在床上,屋后的山林中就會傳來小鳥的叫聲,哥哥經常領着我和弟弟、妹妹到山裡去采蘑菇,到了秋季,漫山的山茶花,濃郁的清香瀰漫在屋中,真是個“世外桃源。”
細塘坡,是岳母魂牽夢縈的地方。然而,由於政治原因六十年沒有回去。
岳母出身在中醫世家。父親在縣城行醫,醫術高超,醫德高尚,不管老少、貧富都認真診斷治療,遇到家境困難的分文不收,是寧鄉縣很有名氣的中醫,家庭生活富裕,在楓林橋置下細塘坡這片土地。戰亂時期日寇轟炸縣城,兵慌馬亂。繼母(生母早逝)就帶着她們兄弟姐妹回到細塘坡。在這優雅的青山秀水間,過着無優無慮的生活。1943年考上了湖南第五師範,1946年畢業在寧鄉城克峻小學任教,寒暑假都會回到細塘坡。1949年同岳父結婚,1950年隨岳父來到瀋陽。而後傳來家裡劃為地主成份,細塘坡已分給農戶。老人相繼病危病故,岳母聽到消息,想請假回去送終,但當時那個年代,不但沒有給假,領導還專門談話,要求不許哭,要和家庭劃清界線。至此,岳母從未回過細塘坡。
這次寧鄉之行,岳母提出唯一的要求:要去細塘坡看看。
當車向東行駛三、四公里時,道路兩邊起伏的山戀,陰鬱、蔥鬱的樹林,從車窗外劃過。轉過彎是一段蜿蜒的山路,眼前出現一處山坳,透過山林技葉的空隙,只見一片廣闊的水域,岳母大聲喊到:“那就是細塘!”
車還沒有停穩,老人已安奈不住激動的心情,打開了車門下車向前走去,我和愛人趕緊跑過去攙扶着她。
穿過樹林,眼前是一片靜靜的池水,幾隻鴨子遊盪在水面上,劃出條條波紋,四周的山戀是那樣寂靜。眼裡噙着淚花的岳母,凝視着靜靜的水面,若有所思。此時此刻,我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麼,而我卻彷彿聽到了孩童嬉戲時清脆銀鈴般的笑聲。
從細塘走上前邊一處山坡,便來到一棟棟樓房前。順哥說:“姑姑,你還記得你住在那嗎?”
那片香樟樹林沒了,那個高大的梧桐樹沒了,那些舊草房屋沒了。”
岳母仔細地回憶認真地辨認着,一會兒說:“好像那個房就是原來的位置。”順哥和新保推開那家門,走出一位中年婦女,新保說:“這是胡家的老奶奶,來看看她小時住的房子,你能認識她嗎?”那位中年婦女搖搖頭。順哥說:“恐怕沒有能認出你的人了。”此時,我不覺想起賀知章:“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詩句來。
說著,從前邊走來一個佝僂老頭,岳母同他對視很長時間,順哥見狀趕緊說:“這是黃十婆的兒子。”岳母說:“你是寶生哥?”“你是胡家大小姐?”“是我!”兩人緊緊拉住手,淚流滿面,訴說著難忘的童年,化解了歷史的恩怨。
原來這是岳母家保姆的兒子,長岳母一歲,今年已八十六歲了。
繞過樓房,我們來到山後那片竹林。高高密密竹干有粗有細,粗如碗口,細如筆桿,青翠的竹竿,被白色粉末一節一節隔開,修直挺拔,婷婷玉立,從小就喜歡竹子的兒子,同人家商量后,砍下一根粗竹竿帶回了瀋陽。
從竹林出去,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桔子樹和山茶樹,我們這些東北人歡喜地跑到桔子樹下,照相、摘桔子。“妹夫,咱倆在這照張像。”我回頭看去,順哥手裡拿着剛采來的一束白色山茶花,露出孩童般燦爛的笑容叫我,我突然省悟到:為什麼岳母不管是逆境時,還是順境時總有一股浪漫的情感,是這如詩如畫秀美的故鄉的水土,賦予了她浪漫的情懷。我也摘下一朵小花,走過去和順哥照了一張“浪漫”的像。
祭奠完我們的外婆,我們就要返回寧鄉。岳母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地看着細塘坡。
剛上車坐好,她突然又下了車,跑到樹下用手揍起一捧泥土,面對着細塘坡說:“六十多少年了,我總是夢到你,可是那個年月,我連提都不敢提,現在我終於回來看到了你,今生無憾矣,我把你的泥土帶回瀋陽!”
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位八十五歲高齡的老人如此舉動,都不禁熱淚盈眶。深深地感受到老人那份對鄉土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