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走在大街上,看到林林總總的美容美髮廳、理髮館、髮廊等招牌時,腦海里便會浮現一位矮小的鄉村剃頭匠的身影。
我出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那個時候生活在鄉下的人們,常常可以看到走村串戶服務的剃頭匠,背着一個木箱子,內裝剃頭工具,遇上生意,田間地頭、房前屋后即可營業。他們大多身體有點殘缺,干農活不行。來我們莊子剃頭的師傅姓陳,大約四十多歲,黝黑的臉龐,短小精悍的身材,走路一跛一跛的,每兩個月來一次,來時便在莊子上一棵古老的大槐樹下支起攤子,大人小孩就會聚攏在這裡,有說有笑,挨個兒剃頭。小孩一律是平頭,簡單些,粗糙些;大人則複雜些,講究些,先是用推剪子“喳喳”推掉過長的頭髮,然後洗臉刮臉,操刀前他把剃刀在鋼刀布上反覆擦拭,在手上試試刀鋒,遇到堅硬的鬍鬚,先用熱毛巾敷軟后,塗上皂沫后才開始下刀,鬍鬚刮盡后,便從頂額分開左右,一刀下去經鬢角頰腮直通頦底,接着耳廊耳垂、眉宇眼瞼、鼻樑鼻翼,連鼻孔都要旋上一圈兒;那刀繞來繞去,游刃自如,若即若離,宛如春風吹過水麵一樣,再厚的臉皮經剃刀刮過之後也會細潤光滑,滿面生輝。最讓人舒服微癢的是掏耳朵,躺在椅子上,把眼睛微微閉着,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輕重適度地捏着、捻着、掏着,或許你可以打一個盹兒,做一個美夢兒。整個過程既讓人消乏解困,心輕體爽,又容光煥發,耳目一新,大有脫胎換骨之妙感,真當年輕幾歲。有副對聯寫得饒有風趣:
且看俺揮刀舞刃頂上功夫;
管教你改頭換面從新做人。
遇到臘月很忙,他就帶上一二個徒弟幫忙,徒弟不是跛就是瘸,讓人忍俊不禁。據說臘月最後一位剃頭的是很不吉利的,預示着來年不利。對此,他總是緘默不語。臘月忙完,正月是剃頭匠最輕閑的日子,民間有“正月不剃頭,剃頭妨舅舅”之說,正月一過,二月二他便開始這庄剃完到那庄,整天美美地忙活着。
自從我離開鄉村在外地參加工作后,就再也沒有享受陳師傅的手藝了,也不知從那一年開始,陳師傅就不再下鄉剃頭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剃頭”不叫“剃頭”,而稱“理髮”了。從事這一行業的人不僅有身體健全的小夥子,而且有年輕貌美的女子,陣容不斷壯大,用具也電器化;特別是女的髮型翻新不斷,多姿多彩。有一次我回到鄉下,聽說陳師傅也在附近的小鎮上租了個門面,繼續從事着理髮行業,剛開始的時候,他生意不錯,老主戶紛紛光臨,可漸漸地,他的生意就蕭條冷落了,一度他也搞起燙髮捲髮等新花樣,可畢竟人老了,年輕人怎肯進入他的門鋪?再幾年過後,我走到小鎮上忽然見到他,發覺他比以前變得更矮小些,頭髮花白,面容憔悴,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悲愁,整個人兒變得衰老多了。他開的門面擠在兩旁是顯眼的美容美髮店之間,生意清冷,像遺民似的。面對時代的發展,他顯得落伍了,局促了,撩倒了,二十年前他走村串戶剃頭那紅火的生意和美好的情景,已經漸漸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