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潛山黃柏的一個小山村。山村在鎮的最南邊,“崑崙寨”和“馬安叉”兩座山高聳入雲,它們像兩位慈祥的老人,將山村輕輕摟入懷中。叢林深處,山澗中,泉水輕輕敲擊着一塊塊形狀不一的石頭,流至村子,匯成小溪。
春天是山村最美的季節。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像孩子們無邪的笑臉,將狹小的天空染成緋紅;而素雅的蘭花依舊藏在幽深的樹叢中,默默散發著清香;林中竹筍破土而出,一棵一棵,一排一排,莊嚴肅穆得像穿着鎧甲的士兵。
清明時節,漫山遍野的茶樹探出一個個小腦袋,嫩綠,可愛。或是陽光給大地鑲上了金色的光芒,或是細雨給萬物裹上了朦朧的輕紗。蜿蜒曲折的山間小路,母親蹣跚着步履;侄兒在身後雀躍着,或蹬着藍色的小靴,“吧嗒,吧嗒”,不時踩着路上的小水坑,濺起一陣陣水花。
母親在茶葉叢中摘茶葉,隔一會兒就叫聲“小寶”,小寶趴在樹腳下捉蟲子,聽到叫聲,仰起紅撲撲的小臉,“ 哎!” 如此三番兩次,母親不嫌累,小寶不嫌煩。等竹籃里裝滿鮮嫩的茶葉頭,母親便叫聲小寶回家了。於是,兩個歪歪斜斜的身影相伴着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如今,小寶已經長大,母親已鬢角蒼白。
兒時的記憶中,摘茶季節的夜晚,是山裡人家最熱鬧的時候。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做手工茶。吃過晚飯,收拾好鍋台,奶奶又用滾燙的開水將灶上的兩口大鐵鍋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沒有油腥味,做好的茶葉泡茶才會好看好喝。等奶奶洗好鍋,然後將鍋燒熱,父親母親就往鍋里放滿茶草,用雙手不停地翻炒。待茶草炒軟和了,有淡淡的茶香味了,便要搓茶草。童年的我覺得大人們搓茶草的姿勢特別有趣。父親雙手攏着茶草,放在灶台上,左一下,右一下,在灶台上沿小括號的軌跡向上使勁揉搓,身子左右擺動,屁股也畫著括號,整個人像個不倒翁。我和妹妹便會站在他身後傻笑,然後左一下,右一下地學着父親。奶奶和母親會笑着罵“兩個傻丫頭!”
如今,茶農們白天辛辛苦苦地摘茶,晚上不用自己勞碌做手工茶了。村裡就有兩家茶葉廠,替人加工茶葉。機器做出的茶葉大小均勻,泡出的茶水清亮中透着淡淡的綠色,外觀是美了,可惜少了點手工茶的清香。
深秋,狂風咆哮肆虐之後,山林間鋪滿了金色或青色的松針,厚厚的,踩上去軟得像棉絮。父親和母親會趁着晴天把松針耙到一起,堆成一個個小“山丘”,然後請人幫忙,將它們和被風刮斷的樹段搬回家。
搬運松針方法比較簡單:用繩子將松針捆好,直接用扁擔挑回去。但是挑松針下山是項很艱巨的任務。羊腸小道,彎彎曲曲,坡路很陡很滑,有鬆軟的沙土,有堅硬的大石塊。小時候跟着家人到山上玩,下山時到了打滑的山坡,我總是坐到地上,雙手撐着地面,慢慢地往下挪。那時候覺得大人們的腳真神奇。他們赤腳穿着草鞋,一隻只腳很輕卻很有力地踩在地上,穩穩地走下山坡。待到坡下平整的路段,他們就會慢跑起來,隨着跑動的節奏甩動那隻空着的胳膊。看得我張大着嘴巴,暗暗為他們捏把汗!
樹呢?一根接一根,像排隊一樣,從山上直接滑到山腳。可惜從沒見過那壯觀的場景,父親總不讓我跟着去看,說是太危險。
搬回家的松針先曬上幾天,再堆放到柴房裡。潮濕的松樹段,父親把它們全部堆放在門外的牆角。過些日子,估計樹已幹了一半,父親會拿來鋸子將它們鋸斷,然後一層層碼好。樹段與樹段之間留些空隙,讓風兒和陽光能夠鑽進去帶走水分。再過些時日,估計這些樹段幹得可以燒着了,父親就會在清晨或是黃昏,用斧頭將它們劈開,最後,再堆放。就這樣,每年父親和母親都會在深秋儲藏柴火,這些柴可以用到第二年的深秋。
如今,山裡人的生活條件好了,許多人家也買了燃氣灶或是安裝了沼氣。但山裡人依舊習慣用天然的柴火和土灶燒飯炒菜,每年深秋依舊忙着儲藏乾柴。老人們都說還是土灶燒的飯菜香,山裡人就好這一口,液化氣和沼氣成了擺設。多少年了,無論城市的做飯工具演變多塊,大山裡依舊是一日三餐炊煙裊裊。原始口味的飯菜飄香仍然是山村一道亮麗的風景。
許多年過去了,山村裡的瓦房逐漸被一幢幢小洋房代替,鄉間石子小路也修成了村村通,幽靜的村莊更加秀麗。每到春日,百花爭艷,竹筍拔節,滿山的茶葉飄香。茶農們忙碌着,幸福着;每到深秋,老人們依舊往返于山間,將柴火搬到家門前。山裡人的勤勞,真是如大山一樣恆久啊!
小小的山村,巍峨的山峰,清澈的溪水,勤勞淳樸的山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