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的小山村(之二)
清明,回到小山村。
四圍青山、一灣綠水中,有我的一個家。
家在一座小山下。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小山,大約二百米高,生長着繁茂的雜樹,盛開着各種各樣的小花,安靜的沉睡在春日暖陽中,含着微笑做着美麗的夢。
傍晚,我搬一把搖椅坐在門前,沉醉於微風吹拂的夕陽晚霞中。
眼前的這幅圖畫中,最耀眼的便是金燦燦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如火一般燃燒着,照亮了你的眼。風吹過,這火光便跳躍着,盪起一層層漣漪,如頑皮的幼兒揪住母親的頭髮一般揪住你的心;他捨不得放手,你便捨不得放眼。於是盯住了直直的看,直看得那金黃沁入心脾,把心洗了又洗,洗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這金燦燦的火光還照亮了周圍的山和樹,使它們的青黛色變得明凈而有光澤;雪白的教學樓俏生生、笑盈盈的佇立在山、樹和油菜花的簇擁中;一群或兩三隻八哥時而掠過天空停在電線上,烏黑而小巧的剪影就成了跳動或靜止的音符,彈奏出無聲的旋律。倘若這是一幅畫,掛在裝潢精美的展室里,必然使人覺得色彩駁雜而庸俗;但大自然這隻巧手的大膽潑墨,卻讓你如此賞心悅目,恨不能走進去,成為畫中人,又怕走進去,破壞了它的和諧與熨帖。
可是,這便闖入了一個人:頭戴一頂灰草帽,上身穿一件迷彩服,下身穿一條灰褲,腳穿一雙藍膠鞋,手拎一隻花漆桶。如果她穿行於都市的繁華中,也許會成為鄙視和嘲笑的對象;現在,她卻偏偏溶入了花、樹、山中,使它們變得如此生動而含情。
閉上眼睛吧,閉上眼睛,已經飽餐了視覺的盛宴,也該讓耳朵享享福了。八哥清麗婉轉的鳴唱如小提琴的旋律,成為這首協奏曲的主調;微風拂過,近處的樹嘩嘩,遠處的樹沙沙,就是這首協奏曲的背景音;最妙的是,家門前那棵老梨樹,盛放一樹雪白的花,中間掛着幾支一冬經霜的老絲瓜,風稍大些時,絲瓜如搖鈴一般嘩啦啦、嘩啦啦,偶爾一朵兩朵梨花飄落,無聲的旋轉,姿態曼妙而優雅,如芭蕾舞女。
可是最動聽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鄉音呀!隔着幾塊金燦燦的田,一條青魆魆的河,飄過來了:“妹吔————-”聲音長長的,顫顫的,拖着尾音,似乎剛剛被水洗過,濕漉漉的,又夾雜着花香,鑽進你的眼睛、鼻孔、耳朵,滲透你的肌膚、骨肉、五臟,讓你四肢百骸都像剛在熱水中泡過一樣輕鬆而舒坦。
漸漸地,朦朦朧朧,似乎入夢了。“嗞啦”一聲爆響,讓我一下子醒來。一股奇特的香氣,抓着我的鼻子,把我帶進廚房,小弟媳婦正在燒菜:臘肉燒竹筍、野蒜炒土雞蛋、鮮肉燒野芹菜。濃濃的香氣瀰漫在整個廚房中,興猶未盡,又飄出門外,呼喚得大人孩子都回來了。我圍着灶台打轉,一邊和小弟媳婦聊些家長里短,一邊不斷的咽口水。暮色越來越近,花、樹漸行漸遠,星星點點的燈火,這兒那兒的跳動着,似乎在打招呼敘話。拉開桌子,擺好碗筷,倒上老酒。大嫂端來了糯米粑,二嫂端來了煎雄魚——是二哥昨夜捉來的,肉極細極香,還端來了清炒河蕨——原來那闖入畫中分花拂竹的人就是二嫂,她是在搜尋河蕨這已經珍稀的野味以招待我這遠道而來的兄弟媳婦呢!
酒,尚未沾唇;我,已經醉了。
哎呀,朋友,此樂何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