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村口那條彎彎的小河
故鄉是夢開始的地方;故鄉是遊子肩上沉重的行囊;故鄉是途中用思念與孤寂釀成的一壺月光……
這幾年,隨着年齡的遞增,戀鄉情結總是越來越濃。在外漂泊久了,這種情感在心底積澱越發醇厚。總幻想能在家鄉悠閑的呆上一年半載,讓疲憊的心靈休養生息。可現實總是不遂人願,永不停歇的推你向前。浮萍飄搖的羈旅生涯,驛途風逝的蕭瑟背影。踏遍天涯路,何處是歸途?我只能在斑駁的記憶里找尋那如煙般的鄉土印記。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心中總是那麼的親切,又是那麼的渺茫。
記憶中印象最深的還是村口那條彎彎的小河,總是讓人魂牽夢縈揮之不去。雖飽經世事變遷,但我依然能清晰的記得你委婉的輪廓與恬逸的清波。因為在你溫暖的臂灣里記載了我整個的年少時光;浸透了我成長途中的喜怒哀樂;孕育了我質樸堅韌的靈魂。
那是一條千百年自然造化沖刷而成的河流;彎彎曲曲川流不息,潺潺流韻不徐不疾,河水清澈經年不枯,浸潤出故鄉的靈秀與繁榮。你承載着祖祖輩輩的重託,靜靜地依偎在故鄉的懷抱滋潤着一方水土,澆灌着一代又一代的希望。歲月的輪迴中不知湮沒了多少輩人的的記憶與足跡。
在奶奶的故事裡,小河幾乎從未乾涸,即使大旱之年,也從未見底。人們靠着你的乳汁滋養,勉強度過了那段艱難歲月。你的泄洪能力也無私的造福着一方鄉民,那寬廣的身軀曾抵禦過無數次洪水的肆掠。但一九五四年那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你終究沒能抵擋住,洪水漫過你的脊樑,撲向了村莊,所幸除了幾家房屋倒塌,村裡並沒有什麼人員傷亡。奶奶說;你已經儘力了,相比別的地方,我們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兒時的記憶里,小河通往對岸的路是幾塊圓石鋪墊而成的踏步。每逢下雨,河水便漫過石墩,過河就尤為不便。於是村裡人就在河道上用幾顆長木架起了一座簡易木橋。走在上面總能感覺到有節奏的顫悠併發出吱呀的聲音。從此,“吱呀呀”的歲月就爬上小河,一直爬過我顫悠悠的童年。
忘不了小河邊奶奶那單薄的身影;奶奶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年輕時為了維持一家九口的生計和爺爺守着幾畝薄田,沒日沒夜辛苦操勞,落得一身病痛,到老了佝僂攜拐。那時候父母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奶奶便成了我和幾個堂兄弟的守護神。年幼的我們懵懂頑皮,像一群脫韁的野馬。奶奶腿腳不便,根本無法約束我們的行動,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面,嘴裡嗔怪嘮叨着。出了村口就是小河,我們總是迅速的越過木橋。而奶奶只能望橋興嘆,她步履蹣跚根本無法過河,又擔心我們下河游泳,就只能坐在河道上叮嚀守護。
幾年後,那座幾近腐朽的木橋送走了那年夏日裡最後一抹殘陽,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完成使命,隨着鬢染蒼蒼的奶奶一起超度在蒼莽的歲月洪流。
為了出行方便,村人籌措資金在河上又建起了一座水泥拱橋。從那以後,這座彎彎的小橋就靜靜趴在河面聆聽溪流淺唱,伴隨着古老的村莊守候成一道永恆的風景線,直到我長大走出它的視線。小橋離水面不到三米,陽光炙烈時,橋下還是一片庇蔭的好去處,這也就成了我們日後游泳的跳水平台和遊戲天地。 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伴隨着一聲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平靜的河面便定格下我們那一張張天真燦爛的笑臉,和一朵朵晶瑩綻放的水花。
這時我們已漸漸步入少年,而我也成了這一茬的孩子王。每逢學校放暑假,放牛就成了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每天,當太陽放出萬丈霞光,小河從晨霧氤氳的寧靜中醒來,眨着惺忪的眼睛,泛出粼粼波光。這時候,水牛也“哞哞——”的發出信號,我們就趕着牛兒全村呼朋喚友,一行十多個少年手持竹鞭,騎上牛背出發了。
河堤上是縱橫交錯的田埂阡陌和層疊蔥翠的稻田。南風吹來,稻禾隨風搖曳,蕩漾出一層層的綠波。每逢稻花飄香的日子,總能見着父親赤着腳丫背把鐵鍬,臉龐掛着微笑在晨光里悠閑的徜徉。那是一種豐收的滿足和喜悅,也是一種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只是這幅畫面隨着日後家鄉的變遷永遠在時空湮滅。河灘上總架着幾台抽水機,它們咆哮着從嘴裡噴出幾條粗壯的水龍,保證着大地的豐收。成片的河灘地上;紫色的紅薯藤,綠色的花生蔓,還有紅白相間的棉花和芝麻花錯落混雜,相映成錦生意盎然。河邊更是水草豐茂,牛兒自然不用人管,自顧吃草,吃飽后一頭扎入河中,咀嚼休憩悠然自得。而我們也開始了一天的搖旗吶喊,追逐廝殺。玩累了就到莊稼地里扯上幾株花生或掏出幾個紅薯,用河水沖凈胡亂果腹。然後脫掉短褲撲入河中,或是扎着猛子,或是仰浮水面,任由緩流輕柔漂送。
每當夕陽西下,鳴唱了一天的知了嗓子漸漸嘶啞,村裡炊煙裊裊升起,爬過樹梢在微風的輕拂下盤旋,蔓延,最後在空中飄散。這時總能遠遠傳來母親喊我回家的聲音。記不清有多少個日暮時分,母親總是站在村口扯着嗓門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而我總是樂而忘返,玩得太過投入,根本無暇顧及母親的召喚。過不了一會,母親便會匆匆趕來。我這才拾起短褲,慌亂套在曬得像泥鰍似的身上,抓起牛繩,招呼夥伴們撤退。然後在牛背上狠狠甩上幾鞭,跟在牛兒身後往家奔去。
趕上下大雨,小河漲水,河中魚兒泛濫,傾巢出動。田壩溝渠,只要有流水的地方,就有魚兒逆流而上。父親就拿出爺爺留下的那張補了又補的漁網,我也是習慣性的背上魚簍和自製蝦網緊隨父親,開始沿着河岸撒網,或在水壩溝渠里圍追堵截。當魚兒在腿邊穿梭衝撞時,那種感覺,那股興奮勁會讓人渾然不顧雜草與污泥的羈絆,哪怕濺染渾身泥漿。當拎起那沉甸甸的魚簍,那種滿足與喜悅之情是無以言表的。每次都能滿載而歸,魚簍里總是裝滿大大小小的鯽魚、鯉魚、草魚、白魚等。那時家裡窮,捕到魚后,父親總會揀出一部分小魚自家留着吃,其餘的第二天趕早集賣掉。
太陽剛剛鑽出地平線,我們兄妹仨就開始在村口的椿樹下守候着父親趕集歸來。這是我們兄妹最幸福的時候,因為每次父親回來總不忘給我們捎上幾根油條和幾塊糖果。在那個食物單調的年月,油條和糖果對我們來說是多麼的美味與奢侈。這裡面也濃縮了父親無盡的慈愛與付出。
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我已長大成人,小河也開始了它的滄桑巨變。一條高速公路貼村而過,蠻橫地跨過小河。工程隊開始在河灘挖土取砂,小河被挖的千瘡百孔,傷痕纍纍,河道幾乎被拉成了直線,徹底失去了舊日的逶迤風姿與清幽靈韻。家裡承包的幾畝水田也被征壓大半。父親沒事就到施工地點徘徊,他是捨不得那片經營了半輩子的水田和那一灣哺育他成長的小河呀!這是父親賴以生存的根本,失去了土地,他還能幹什麼呢?那些日子,父親總是一臉茫然;似乎總有着無盡的憂慮。歲月的艱辛過早的漂白了他的雙鬢,他默默地承受着失去土地的陣痛,努力地摸索着未來的出路。再後來,為了弟弟工作便利,舉家遷到了小鎮上。
現代文明的侵襲衝擊着世態與人心,改革的浪潮黯淡了年輕人的田園夢,時代的變遷也逐漸模糊了故鄉的容顏。工程慢慢建成,小河被完全阻隔在公路的另一邊,落寞的嗚咽,和被它世世代代滋潤的土地徹底隔斷。公路就像一道屏障擋住了小村的那頭,阻隔了父親田間阡陌那微笑的臉龐,阻隔了母親村口那翹首企盼的身影,阻隔了小橋流水田園牧歌的桃源詩境...
夕陽跑贏了老馬,少年已被風催大。故鄉在漸漸老去。一座現代化的拉索公路橋橫跨小河,它雄偉壯觀貫穿南北。而我也開始背起行囊南下北上,影似孤鴻在綠皮火車的轟鳴里穿梭,在霓虹閃爍的地方尋找夢的天堂。家鄉的小橋已越變越寬,而橋上的少年卻已越走越遠。村口的河水漲了落,落了又漲。河灘的青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可異鄉的我卻總是風塵僕僕山重水隔。已很少能走進你的身旁,即使回來卻如路人,短暫駐足父母膝下。那份沉澱已久的鄉愁只能擱置心底。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無奈與心殤,也許是不想輕易去撩起那段塵封的過往,也許只想在心中永恆留存你雋永的模樣。
我在煙火流年裡唏噓,在蒼涼陌生中成長。山水迢迢,橫斷鄉關。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我追問南歸的大雁,你是否路過我遙遠的故鄉?我想藉著你的翅膀,捎去我深情的問候!一句久違的你是否別來無恙,牽引出纏綿的心事。思念太重讓人惆悵,回憶太深讓人感傷。多少次夢裡走進小河的懷抱,在你輕柔的碧波里自由漂蕩,聽你訴說那彎彎的憂傷。醒來卻發覺我已漂的太久,漂的太遠。
腳步稀落了歲月的痕迹,年華染盡了異地的風霜。我一路拾揀着散落的塵煙碎片,在心底默默珍藏。是我不小心把你遺失了嗎?還是你徹底拋棄了這個原鄉人?不!你的模樣已在心底烙痕,紮根於我的生命。每次想你的時候,腦中總能清晰地還原成一如當年的原風景。因為那裡有生我養我的土地!有我淳樸善良的父老鄉親!有我抹不去的記憶與鄉愁!
每當月圓時,我總是對着茫茫夜空無盡仰望。因為在月亮的下面住着一條彎彎的小河,住着一座迷離的村莊,永恆的流淌,永遠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