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有一條小河，似靈動的水蛇，蜿蜒伸向遠方。
小河把一片寬闊的田野劈為南北兩半。南面的山腳下，有着一排排房屋，那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的家。站在屋前，穿過田地，越過小河，眺望對岸，游目一樣寬闊的田地，看到北面的山腳下有和我家一樣的房屋。人們隔河而住，雞叫犬吠，小孩哭鬧，大人爭吵，習習相聞。
小河上橫卧着一座石拱橋，連接兩岸人們來往。雖然河面不是很寬，但在河的中心還是有個橋墩，把小河分為兩半。從石墩到岸上有着月牙形的石拱。遠遠的觀望，就像兩道連着的彩虹橫卧在河面上。橋面很寬，可以並排兩輛機動車行駛。
記得上學時，小橋就成了我們停下來的快樂。當早上的太陽，笑紅了臉，霞披金黃的朝輝。我們背上書包，迎着朝陽，三三兩兩的來到小橋，扶着橋欄，俯瞰從橋洞里流出清澈的河水，有時還會驚奇的發現有小魚浮出水面，就會有夥伴從地上撿起石子，狠狠地砸下去，幻想砸到小魚。最快樂的是從書包里拿出本子，撕下一頁頁寫過的紙，摺疊一艘艘精美的小船，從橋上放下去。就像從天空里降下一艘艘航母，漂浮在河面上，浩浩蕩蕩地隨着水流向遠方，總要見不到小船的影子，才依依不捨地走下小橋，急急地向對岸的學校跑去。
綠綠的小河水，養育了兩岸的人們，也養育了我們一代代孩子長大。
當春姑娘從深邃的天穹而來，把春天的信息散發到各個角落的時候，河堤上一排柳樹，伸着慵懶的睡姿，打着哈欠，從沉睡里醒來，光禿禿的柳枝，長出嫩黃的芽尖。春風小心的呵護輕輕地吹拂；春雨細心的滋潤濯洗嫩黃的芽，愈發的顯得怱蔥蔥鬱郁地嫩綠。陽光傾情地照耀，不幾日，千萬條柳枝穿上了一身蔥嫩的新綠。微風輕輕過去，柳樹搖動一身身翠綠，稀稀疏疏，似翩翩起舞的少女，在春日裡扭動着細細的腰姿，嫵媚的更加鬱鬱蔥蔥。
春濃了，小燕子來了，在屋檐下築巢，小鳥也縱情地在藍天下自由的飛翔，後來知了也在濃郁的柳枝里婉轉地歌唱，田野上一聲聲鏗鏘的蛙鼓，似唐風宋雨的韻腳，平平仄仄地嵌在柔美的春日裡，讓春天變得更加的韻味十足。岸上田地里勤勞的父輩們，牽着家裡那頭憨厚的老牛。一手扶着犁柄，一手揚着竹條子，口裡不停的喊着：“噢…噢”，那是春耕的號角，在春天裡深情的吹響，奏響“一年之計在於春”的讚歌，雋美在春天的頁面里。
春天裡，小河的水變暖了。站在河堤上，望向漸染青綠的河水，似羞澀的姑娘，有着靦腆與清澈。沿岸一樹樹新綠的柳枝，像濃妝淡抹的美女，炫艷了青綠的河水。河面如一面鏡子，把萬千新綠倒映在小河裡，微微的春風拂來，新綠的柳枝追風搖擺，打碎鏡子一樣的河面，揉碎了倒影。河水微微的漣漪，盪起一圈圈水皺，斑斑駁駁，波光粼粼，呢喃了一河釅釅的繾綣。河裡的淺灘，不知在什麼時候，又長出了新嫩的水草。蟄伏一冬的小魚，在明媚的陽光下，在嫩綠的水草里嬉水。但只要一聽到行人的腳步聲，就會一頭鑽進河底，逃竄，轉眼間就無影無蹤。
每年這個時期，我們這般孩子就忒快樂。從家裡拿出不要的廢舊蚊帳，用剪刀裁剪一塊四四方方，大約是長寬一米左右的蚊帳布，再用兩塊竹片交叉成十字形，把竹片兩頭的末端，對角地綁縛在蚊帳布上，竹片就彎成了兩個交叉的弓形，用一根細麻繩，綁縛在竹片交叉的中間，麻繩的另一頭，綁縛一截短木頭做浮標，自製的沉子就做好了。然後從家裡找些酒糟、飯糰，爬上香椿樹上採摘嫩嫩的葉子，還有榨過油的菜餅，一起拌和在一起，捏成一小團一小團的，做成魚餌。當這一切準備好之後，拿一根長長的竹竿，提着一個小桶，扛上四五個自製的沉子，與夥伴們相約來到小河邊。
穿過柳樹，找適合的地方，用竹竿勾着一小截木頭，把沉子放到河裡。每個沉子相隔幾棵柳樹，然後依次相隔五六分鐘，去起一次沉子。起沉子可得小心，用竹竿勾住浮標，慢慢地往上起，讓貪吃的魚躺在沉子里沒有感覺。當沉子快要露出水面的時候，就得快速地起，以免被魚兒發現，跳出沉子回到了小河。每次起上來的沉子，總有幾尾活蹦亂跳的小魚，它們在沉子里誠惶誠恐地跳跳，而我經常是欣喜若狂地將沉子側斜到小桶面前，將受驚的小魚倒進桶內。
小魚在桶內拚命地游，也許是不習慣桶里那一點點水，滿足不了它的要求；又似乎在桶內有着絕望，知道自己的生命將要被我殺生了。可我一點不同情小魚，半蹲着身子，雙手在桶內虐待小魚。小魚也會奮起反抗，稍有不慎就會從手裡掙脫，在河岸上蹦跳，幻想跳進河裡逃生。這就惹怒了我，殺心便起，狠狠的將小魚拍死，以免逃走。然後將血肉模糊的小魚撿起來，扔進小桶里，又拿起竹竿小心翼翼地去起沉子。
那時我們大部分是放學后，匆匆忙忙地吃過飯，就聚集到河堤上，樂此不疲地沉魚。運氣好時，一個下午也能沉上一餐美味，至少也有一兩斤；運氣不好時，那就難說了，可能就只有寥寥無幾、少得可憐的幾尾魚。沉上來的魚有鯽魚、小跳魚、跳蝦、泥鰍、黃魚、還有苦鯿魚，可好吃了。至今我還回味小魚的鮮味，是現在幾斤重的大魚沒法比。也許現在的魚全是籽料餵養，比不上野生的小魚，自然就失去了魚肉細嫩鮮甜了。
其實，那時不僅僅是為了貪吃鮮味的魚，而是為沉魚的樂趣。就如那些垂釣者，不是為釣一尾尾魚，而是樂在釣魚的情趣。也許我們不懂情趣，但我們知道沉魚的快樂。因此我們聚集到河堤上，除了沉魚還會在河堤上放風箏，那可是除了沉魚之外最大的樂趣。
一隻只風箏飛上了天，就像一隻只鳥在河堤上空翱翔，黏着我們一起玩耍。我們一邊捏着風箏繩子，一邊賣弄稚嫩的童聲，高聲大叫吼着老師教會的歌曲，把柳枝上的知了嚇得都不敢鳴叫。而我們盡情的狂跑、歡呼、嬉戲、吵鬧，弄得一張張小臉紅撲撲的，汗流浹背，頭上直冒熱氣。可我們一點不覺疲倦，只有快樂洋溢在一張張笑臉上，歡樂無窮，無憂無慮。
河堤上的快樂，總要等到太陽落到山的那一邊，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母親站在村前大呼我的名字。我才肯依依不捨地、三三兩兩地走回家。
一天天快樂，一天天歡呼，不知不覺中春天就過去了。兩岸乾枯的田地，經殷勤的父輩們辛勤的耕作，溢滿一汪汪水，已插上嫩綠的秧苗，長成綠綠地海洋，似綠色的地毯綿延在河岸上。河岸上不知名的植物，蓊鬱的綠意盎然；柳樹搖着一身濃綠，在微微的河風裡細語，像是萬種風情，盡在細嫩的柳枝輕弄妖嬈里。匍匐在柳枝上的知了，就像《童年》的歌謠，聲聲的叫着夏天，還有各種的小鳥雀，站在柳梢上縱情歌唱，盡情歡呼。遠遠聆聽，就像《萬物生》一樣，咿咿呀呀合唱夏日風光。
隨着夏天的到來，天氣變得酷熱，太陽不再是陽春三月那樣明媚溫柔，而是變得毒辣悶熱。微風吹來，陳陳熱浪拂面，聞着熾熱難當。好想找一個涼快的地方解熱。其實最涼快的地方，不如泡着河水裡那樣舒服。因此夏天裡，小河便是我們的遊樂園。
暑假裡，我們也不用幹什麼事，頂多給父母早晚放一下牛，大半天的時間就泡在小河裡。
我們結伴來到小橋上，脫得光光的，赤條條的站在橋欄上，縱身一跳。像跳水健將一樣，翻着筋斗，鑽進碧綠的河水裡；又似鴨子一樣“撲通…撲通”掉進小河裡。頓時打破小河的平靜，濺起白花花的浪花，潑灑在我們的身上。小河的水，清新甜潤，溫柔的如同母親那雙溫情的手，輕輕地搓揉嫩弱的脊背，感到特別的舒服。這樣的感覺，就像小河的水如一雙雙按摩師的手，輕輕的按摩全身的筋絡，使其氣血流暢，精神百倍，神清氣爽。
我們在小河裡嬉戲，打水仗，相互把水推到對方身上。一波一波的水浪，如同憑空下起瓢潑大雨，嘩啦啦地淋在我們濕漉漉的頭上。有時抵不過夥伴們卯足勁推來的雨淋，只得一個猛子，扎到水底，逃離戰場。
我們在河裡游泳，就如在太空里漫步一樣，爬在碧綠的水毯上，任自漂流；仰卧在碧綠的河水上，猶似躺在軟綿綿的床上，悠閑的望着一朵朵白雲在藍天下遊走，優哉游哉。
當我們在小河裡嬉戲得有點累了，就會爬上岸來，安靜地坐在柳樹下，欣賞一曲曲蟬樂。幾個不安分的夥伴，不願聆聽知了的清唱，頑皮地爬上柳樹，坐在柳樹的枝丫間，順手摺斷些柳枝，編成環，戴在頭上，甚是好看，如花環一樣的美。其實更像電影里看到的機警的戰士，為了騙過敵人，用山裡各種植物，編成環，戴在頭上，偽裝成草木。於是大家仿效，一齊爬上柳樹，折斷柳枝，編成各式各樣的柳環，戴在頭上，模仿電影，在柳樹間開心地“野戰”。
玩過一段后，覺得膩了，仍舊跳進小河，泡在清涼的河水裡，相互打鬧玩樂。
有時我們也會游到小河的淺灘上，打些水草，拿回家餵雞、餵鴨、餵豬；有時我們也會拿着小提桶，到淺灘上摸河螺，河螺比田螺小，但味比田螺鮮，我卻不大喜歡河螺，偏喜歡水草里的貝殼，個大，一會就摸到一大桶，拿回家，倒進鐵鍋里用水一煮，倒出來，扳開貝殼，取出貝殼肉，放到清水裡洗凈，放些酸菜炒熟，那個香噴噴的鮮味，至今還留戀；有時，我們也會沿着河岸邊的洞穴去摸河鯽，運氣好時，也能摸到好幾條大河鯽，運氣不好時，一條摸不到也是常事。
河岸邊有許多深潭。聽大人說，有一個叫秋蛇的人，水性特好，可以潛到深潭裡，呆上一兩個小時都不會被淹死。當他從水裡冒上來，經常是一手捏着一條活蹦亂跳的魚，真讓我羨慕，要是我能潛到深潭裡捉魚，那該多好，不就天天有魚吃了。可大人們說秋蛇水性再好，最後還是死在深潭裡，叫我們不要到深潭邊游水，免得被秋蛇抓去作伴，嚇得我們有一段時間裡不敢下河洗澡。
大人們胡謅秋蛇的故事，可能就是不要我們整天地泡在水裡。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早已忘記秋蛇的恐嚇，依舊天天在小河邊玩。下河游泳、相互嬉鬧、打水草、摸河螺、摸貝殼、摸河魚、釣魚、沉魚、沉跳蝦、爬柳樹、掏鳥窩、捉幼鳥，盡情的玩耍。要等到倦鳥歸巢，雞鴨進籠，才肯陸陸續續地回家。
一個夏天伴着小河水的流淌，濾過夏日的酷熱，迎來了初秋的清涼。
為何夏天去得這麼快，我還不大習慣秋天的到來，就見河岸上的稻穀，一穗穗彎成了鐮，沉甸甸的，如同歲月的深情，黃得金燦燦的。一陣風吹來，岸上的稻浪像波浪一樣蕩漾，漣漪在父輩們的臉上，一滴滴的汗水滑落，澆灌一粒粒稻穀，無數殷勤的付出，才有眼前梗黃葉黃、顆粒飽滿的金黃稻穀。
站在橋上，眺望兩岸無垠的田野，一片金黃，如同抽出劍刃的谷芒，在陽光映射下，閃閃發光，耀眼，一片金黃。如同一個偌大的糧倉，堆積黃燦燦的穀粒，像金子塔一樣，在太陽下映閃輝煌。只有小河像一條白色的帶子，在金黃里格外的顯眼，如一道白色彩練，夾在金黃里凌空輕舞，蜿蜒成百折千回，延伸到天的盡頭。
當秋收的喜悅蔓延在兩岸無邊的田野時，靜止的田野變得沸騰起來，只有小河仍舊靜止。它像安靜的女神，靜靜地聆聽兩岸打穀機那轟隆隆的叫嘯，似秋收的大合唱，在一片喧囂沸騰里，歌頌着金色的田野，滿懷收穫着盛情，激揚在一擔擔黃燦燦的穀子里。
兩岸收割過的田野，呈現了頹敗悲傷。也許這就是秋的孤寂，萬物凋敝蕭瑟，如古人所說：“自古逢秋悲寂寥”。而小河仍舊靜靜地流淌，並未有半絲悲傷。
冬天裡，小河的水依然豐滿，冰冷的青綠的河水照舊嘩啦啦地流淌。河裡遊動的魚，蟄伏在洞穴里，只有不怕冰寒的鴨子，三五一群地漫遊在小河裡，與河水親昵、嬉戲。岸上一排排柳樹，脫得僅有光禿禿的枝條，孤零零地站立在河岸上，如同孤傲的戰士，守護着小河。
河岸邊，殷勤的父輩們，種植了一塊塊蔬菜，嫩綠地生長在河岸兩旁，像兩道綠色的緄邊，鑲嵌在白如帶子的小河兩邊，滋長成冬日裡唯一綠的生命。如果有冬日難得一見的太陽懸挂天空，編織千絲萬縷的光芒，照耀在河面上，會升起帶子一樣的水霧，如夏天裡暴雨過後起的地雲那樣的壯觀，幻現海市蜃樓一樣的美景；似灰暗黛瓦上的炊煙，裊裊的騰升，婀娜多姿。當太陽光線漸強，溫度升高，小河上的水霧慢慢地散盡。河岸邊綠的生命，在太陽的光照下，凸現嫩綠清蔥，葳蕤匍匐在河岸上，成了冬日一道靚麗的風景。
在晴朗的天空下，有勤勞的父輩們，為來年春耕生產做準備，扛着鋤頭，翻挖着田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紙煙解乏；也有牛呀、羊呀，在空闊的田野上，啃着田埂上枯死的草；也有不安分的牛羊去偷吃河岸上嫩綠的白菜蘿蔔，往往被放牧的人一頓狠狠地暴打；也有大人，拿着長長的竹竿，來到小河邊，用竹竿在河裡絞水草，拿回家喂牲畜。
家鄉的小河，一年四季沉沉地流淌，流淌着它亘古不變的意願，奔向湖泊，彙集江河，注入大海。因此，小河的水從來就沒有退縮過，一如既往的向前，向前……如莘莘學子，只有努力學習，天天向上，向上……才有美好的明天。小河的水一路的流淌，一路的高歌，抵達大海的懷抱，實現它從一而終的夢。
家鄉的小河，給了我無窮的快樂，使我的童年無憂無慮，像小河的水一樣的流淌，流淌進孩時的樂園。每每憶起，就如從心底湧起無限的快樂，浮現在腦海，似電影一般的放映。
藍藍的天，綠瑩瑩的水，兩岸一排排柳樹，柳樹上細細的柳枝垂在水面上，像少女的秀髮一樣瀑瀉在河面上，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種植在心間，唯美了家鄉的小河。
2013-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