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故事:拯救美國大兵
作者/王文心
一
1942年夏,緬甸北部野人山上空,“飛虎隊”員雷納德上尉駕着他的戰機,與戰友們護衛着完成了空投任務的運輸機群,正朝東飛去,不想就在他們返航時,被幾架日機發現並向他們發起了攻擊。
一場小小的空戰在緬北上空打響。
進攻的日本戰機本來是衝著運輸機去的,卻不料斜刺里殺來一架戰鬥機,只好調轉機頭迎將上去。雷納德見狀,一拉操縱桿爬高,讓那小子從自己機身下撲空過去,隨後一個“鷂子翻身”,在上面畫了個漂亮的圓弧,一下子咬着這架日機的尾巴,正準備干它時,他側眼一看,發現自己的戰友被另一架日機咬住脫不了身.便猛然轉個彎去救戰友。
“飛虎隊”戰機和日機在緬北野人山大森林上空翻來覆去,就像孫悟空翻筋斗,你畫個圓圈,我拉個圓弧。若不是他們射出的一串串機槍子彈,顯示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空戰,還真像是在表演空中雜技呢。
雙方在藍天上糾纏了一陣,雷納德瞅准一個機會,一梭機槍子彈狠狠射出,正中一架日機油箱。隨着一團火球閃過,又一聲巨響,那架日機被炸成兩截,殘骸像樹葉子樣轉着圈圈栽下去報銷了。
“OK!”雷納德高興地大叫一聲,他太興奮了。這是他來到中國后打下的第三架日機,此前他曾經擊落過兩架敵機,一架是在昆明上空,那架日機被他打得一頭掉進了滇池;另一架是在怒江上空,那架日本飛機被他打掉尾巴,冒着滾滾濃煙,撞在山的半腰。此刻被他擊落的第三架日機卻是葬身在野人山的莽莽林海里。真是活該!誰讓他們從那彈丸之地的島嶼跑到中國來行兇作惡呢?
雷納德被勝利的快感陶醉,然而,他沒注意一架敵機正悄悄地向他偷襲過來……
雷納德先是感到飛機的尾巴有點不對勁,好像是抖了一下,又變輕了,他立刻意識到是被子彈打中了。隨後,飛機竟像不聽使喚一樣,頭老往下墜,任他怎麼拉操縱桿,飛機竟一點也抬不起頭來,一直往下俯衝,完全失控了。他暗暗叫一聲:“上帝啊!”正準備跳傘,但失控的飛機如一片樹葉一樣,往密密的森林裡飄墜。接着,猛地一震,雷納德便失去了知覺……
二
滇西的大馬鍋頭陳大雷,幾個月前帶着自己的馬幫,隨中國遠征軍到了緬甸,給遠赴異國抗擊日寇的部隊運送軍用物資。殊不知進入緬北的中國遠征軍受挫,潰敗進入野人山,陳大雷也只得盲目地跟着逃進野人山,打算穿過野人山回國。途中經過蝙蝠洞時,他們救出了被土匪逮住的遠征軍梁排長等人,一起結伴往祖國方向前進。
這天,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場激烈的空戰,正是雷納德他們在空中大戰日機的精彩一幕。只見機頭上畫著鯊魚頭,翅膀上有國軍徽記的“飛虎隊”戰機與日機你上我下,追來殺去在湛藍的天空中盤旋。先是看到一架機翼上有太陽徽記的日機炸成兩截后拖着濃煙倒栽蔥砸下來,接着是那架畫著鯊魚頭的飛機被打掉了尾巴,墜落在他們前面不遠的森林中。
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給這片寂靜的森林帶來了一陣騷亂。樹叢中的大鳥小鳥就像大海里濺起的水花一樣,驚慌失措地四處飛逃。
梁排長看着這架“飛虎隊”戰機擊落了一架日機,高興得大叫一聲:“好!打得多漂亮,就是要這樣狠揍東洋鬼子才解恨!”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卻馬上又看到這架“飛虎隊”戰機被日機偷襲而墜地,一拍大腿,心疼地說:“哎呀!真是可惜!”
馬幫一個夥計指着遠處說:“哎呀,大家快看,砸下一隻‘大鳥’,這老林里就飛起千千萬萬隻小鳥呀!太好看啦。”
陳大雷聞言,不高興地斥責道:“你這個人呀,盟軍的飛機都掉下一架了,還有心腸看風景。我的媽!這架飛機這樣子掉下來,人怕是活不成了。梁排長,你說,開飛機的人還會不會活着?”
梁排長苦笑一聲,搖搖頭,“這可還真是說不準,飛機從這麼高的天上摔下來,我看是凶多吉少,摔不死怕也是摔得不成樣子了。”
陳大雷說:“不管咋個說,我們快過去看看。他若命大還活着,我們救他一下。如果不幸摔死了,我們也把他好好安葬一下,你說呢?”
梁排長點點頭,招呼一幫兄弟,順着密林,往雷納德墜落的地方走去。
陳大雷他們十分艱難地下到溝底。一條小溪流潺潺歡叫着從上面流下來,在岩石上濺起雪白的浪花。岩石下面有個小水潭,游着一些小魚小蝦。陳大雷他們在這小溪邊洗了洗臉,再喝幾口甘甜而清涼的泉水,準備從對面山坡爬上去。
突然,一個叫二犟子的夥計扯扯陳大雷的衣袖,朝山上嚕了嚕嘴。陳大雷抬頭一看,驚得嘴巴大張開合不攏。原來,’在靠近那架飛機的旁邊,露出了幾個日本兵的身影。梁排長順着他們的視線,也看到了上面的新情況。
想不到日本人也在搜索這架飛機,而且搶在了他們前面。
從溝底往上看,日本兵一個一個地冒出來,團團圍在那架墜機周圍,在那裡“哇啦哇啦”叫嚷着。
陳大雷湊近梁排長,悄悄說:“梁排長,你看咋個整?”
梁排長“噓”一聲說:“不要出聲,先觀察一陣再說。”
只見那幾個日本鬼子在樹下嘀咕了一陣。有兩個小鬼子爬上樹去,到了那架飛機面前鑽進去瞧了半天,又鑽出來,對樹下的人搖了搖頭,然後就爬下樹來。日本鬼子站在樹下嘰里咕嚕了半天,就離開那棵大樹,向森林深處走去。
等他們走遠了,陳大雷他們便悄悄靠近那棵大樹。二犟子自告奮勇,爬上大樹,鑽進那架懸在樹頂上的飛機。隔了一會兒,伸出頭來對樹下的人說:“大鍋頭,飛機裡面沒有人,空空的。”
人到哪裡去了呢?飛行員離開了飛機,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就說明,他沒有死,而是自己爬出了座艙,下了樹,消失在森林裡了。
三
雷納德真的沒有死。他的座機尾巴被打掉一邊,失去控制,便從高空墜落。不幸中萬幸的是,他的座機並沒有垂直地砸下去,而是斜斜地沖向地面,到了原始老林的上空,便擦着密密森林的樹冠,像滑草一樣在樹冠上滑行。巨大的衝力把樹枝撞得七歪八倒,樹枝折斷的巨響“劈里啪啦”打破了森林的寂靜,同時也給高速下墜的飛機起到減速的作用。最後,飛機卡在了一棵大樹的枝丫上,這才停住不動了,高高地掛在那裡。
飛機停穩后,雷納德受到激烈的振動,頓時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雷納德才醒過來。他試着動了動身子,全身竟像是散了架似的不聽使喚。費了好大勁,腿腳四肢才總算勉強能動一動,卻同時引起渾身一陣陣劇痛,顯然是受了重傷。這時,他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爬出飛機,否則,在這裡只有等死。
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強忍着左腳那兒傳來的一陣陣鑽心的疼痛,雷納德終於爬出了飛機,順着樹榦滑到地面。這時,他已累得疲憊不堪,無力地靠在樹根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望着眼前這陰森可怖的大森林,他茫然地感到一種孤立無援的無奈。
然而,只要他動一動,左腳就疼得要命。他估計那裡可能是骨折了。他四處望望,在身邊發現一根有手臂那麼粗的樹棍,於是撿起來當做一根拐杖。他咬着牙,忍着劇痛,終於站了起來,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猶如萬箭穿心一般,全身就像虛脫了似的。他想起口袋裡有一瓶“萬仙丹”,這是一位中國翻譯送給他的,說是雲南產的一種治外傷的特效神葯。他取出來,乾咽了下去,忍着鑽心的劇痛,拄着樹枝,艱難地一步一挨向林中走去……
日本鬼子是在一個山泉衝出的小水坑邊發現他的。
雷納德在離開飛機墜落地后,拄着樹棍,一跛一跛地向東走了大約兩里的距離,來到這個小水坑邊。這個小水坑雖然不大,但在密林中卻保持着清澈透明的身影。他剛才幹咽了一顆葯,此時正想喝一口水,潤潤喉嗓,於是俯下身去,捧了幾口泉水痛快地喝了個夠。
雷納德是個樂觀而活潑的小夥子,聽着鳥叫,他陶醉了。這個長着一頭濃密金髮的小夥子,一雙深凹的藍眼睛,顯得十分機靈而頑皮。他來自美國德克薩斯州,父親是個農場主。雷納德在美國招募飛行員時,毅然報名參加了支持中國抗戰的耐空隊,來到中國抗戰大後方的昆明。雷納德從戰友們和中國同事們的嘴裡,還聽到許多日本鬼子駭人聽聞的殘暴罪行。他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多打下幾架日寇戰機,為中國的老百姓報仇,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貢獻自己的力量……
正在鳥聲中陶醉的雷納德突然聽到一陣踩動樹葉的輕微的聲音。他睜眼一看,頓時傻眼了。幾個日本鬼子已經把他團團圍住,用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他。
四
日本兵是順着滴在地下的血跡找到雷納德的。陳大雷他們幾個也是順着血跡追過來的,但是雷納德已經被小日本帶走了。
一隊日本鬼子押着美國飛行員走在前面,一隊中國遠征軍和隨軍的馬幫夥計跟在後面。兩隊人馬相距不過幾百米。然而,在密密匝匝的原始森林中,彼此都還沒發覺。森林太密了,足可以掩蓋一切。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相遇了。或者準確地說,是陳大雷他們發現了日本鬼子。當他們翻過一個小山包,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幾棵高高的望天樹。在這些樹下,日本鬼子聚在一堆休息着,一旁就躺着疲憊不堪的美國飛行員雷納德。陳大雷他們在高處,隱蔽在密林中,所以日本人沒有發現他們。他們倒是把小日本鬼子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幾個日本鬼子頭對頭圍在一起指指點點,一會兒指指地上的一張像是地圖一樣的東西,一會兒指指森林。隱隱約約傳過來一陣嘰里呱啦聲,彷彿正在激烈地爭吵着。
陳大雷、梁排長他們遠遠地看了半天,也不知這伙日本鬼子在幹什麼。又看了一陣,陳大雷恍然說:“噢,我曉得了,他們一定是迷路了。”
梁排長思索了一下,點點頭道:“唔,有點像,這些雜種準是摸不着回去的路了。”
陳大雷說:“如果現在我們趁他們不防備,衝下去幹掉他們,救出那個美國人怎麼樣?”
梁排長思索了一會兒,說:“你看,我們與他們之間有一片開闊地,不容易隱蔽。此外,我們人數上不佔優勢,這樣子進攻是會吃虧的。”
陳大雷有點不服,說:“他們此時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就是要乘他們不備,來個突然襲擊,打他個暈頭轉向,這肯定是會成功的。救這個美國人此時是最好的機會,我們不能錯過了這個良機”
梁排長搖了搖頭,說:“陳大鍋頭,救這個美國飛行員是完全應該的,不僅應該,而且我們一定要把他救出來。人家來幫我們抗日,被日本鬼子逮着了,當然要想辦法救他。但是,我們的辦法要可行,要有效;硬拼是不成的。再說,槍一響,萬一附近還有更多的鬼子,豈不是給他們報信了嗎?況且,這個美國兵還跟他們在一起,子彈不長眼,萬一誤傷了他,豈不更糟!”
陳大雷聽聽他說的也有道理,可仍是不太服氣地說:“那你說,我們咋個去救他?”
二犟子在一邊說:“哎,如果他們是迷路了,那麼有人去給他們引路,牽着他們的牛鼻子引到我們好打的地方,不就行了嗎?”
梁排長說:“哎,這也是個辦法。不過,去的人最好是先把美國人帶開,我們再伏擊鬼子兵。可是,哪個去引他們呢?”
這時,古伊娜開口說道:“我去。”古伊娜是個華裔緬北山民,她的阿公前幾天剛被土匪害死,便跟着陳大雷他們。
陳大雷望一眼古伊娜,搖搖頭說:“你?不行!這太危險了。”
古伊娜信心十足地說:“陳大哥,你放心,沒有事。我就是這一帶的人,會說緬語,又是個女人,他們不會疑心的。而且,我還會幾句簡單的英語,可以跟美國人說兩句。”
陳大雷詫異地問:“你還會說英語?”古伊娜點點頭,說是跟教堂的神父學的。
梁排長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古伊娜去引他們,倒是個不壞的主意。”
古伊娜高興了,她說:“陳大哥,你看,梁排長都同意我去啦。”梁排長想了想,又慎重地交代說:“古伊娜,你最好還是要設法先把美國人帶了離開他們,與我們會合,然後我們再找機會動手。”
陳大雷也說:“你離開鬼子,就學鳥叫,我們就知道你在哪裡了。”
五
日本鬼子還真就是迷路了。緬北這一片原始老林有參天大樹比肩而立,有爬地的小草滋生蔓長,但對於從外面進入的人,卻就是一個繞不出去恐怖的迷宮。那些不知生長了千百年、生生滅滅的植物,讓你進來的時候容易,可要摸出去,七繞八繞,還真就是繞不出去。陳大雷若不是常走這一帶的馬鍋頭,也是同樣要迷路的。
押着雷納德的日本鬼子在綠色迷宮裡像無頭蒼蠅一樣兜圈子,這可叫雷納德吃夠了苦頭。他的腳越來越疼,越來越腫。毫無人性的日本兵反而不住地用槍托揍他,不住地用“豬玀”、“雜種”這些惡言惡語咒罵他,催他快走。突然,放哨的日本兵發現林子深處有人影一閃,急忙追過去,從前後將那人堵住。被他們堵住的就是古伊娜,她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兩個鬼子把她帶到大樹下,一個會緬語的鬼子問她:“你的,什麼的幹活?”古伊娜顯得十分恐懼害怕,膽怯地用手指指身後的小背籮說:“我、我,上山採藥。”鬼子看了一眼,那裡面裝着一些山茅野草,有點相信她了。
盤問她的鬼子和另一個像是頭兒的鬼子耳語了幾句,轉身對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的,帶我們走出去,皇軍大大地有賞。”他裝出來的笑容卻掩蓋不了本來的兇相。
古伊娜顯得有些不情願,站着不動。鬼子見她不動,便不耐煩了,用槍逼着古伊娜,說:“你的,不聽話的,就死啦死啦地!”古伊娜嘆口氣,只得帶他們走。
在路上,古伊娜偷眼瞅瞅那個美國人,只見他拄着一根樹棍,神情沮喪。古伊娜暗想着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個美國人曉得自己是來救他的。突然,她想起梁排長帽徽上那個中國遠征軍的標記。於是,在中途休息時,她悄悄接近雷納德,在地上畫了帽徽上那個圖形。
雷納德一看,這不是中國軍隊帽徽的圖形嗎?他疑惑地望望古伊娜,古伊娜微笑着,雷納德明白了,這附近有中國的遠征軍,正在設法救他。雷納德興奮起來。感到了一種生的希望。
突然,在他們的左側,響起一聲清脆的槍聲,鬼子立刻轉身,警惕地望着老林深處。一會兒,老林又復歸平靜,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鬼子便派出四五個人前去搜索。他們剛走,右側又“叭叭”響了兩槍,剩下的鬼子趕緊轉身向右,又派出幾個鬼子前去搜索。這一來,鬼子們暈頭轉向,亂作一團。就在這混亂的時候,古伊娜用英語對雷納德說了句:“快跟我走!”
雷納德料不到這個小姑娘還會說英語,他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跟着她向密林深處逃跑,不料腳步聲驚動了鬼子,他們喊叫着追了過來。
古伊娜邊跑邊學一種鳥的叫聲,立刻,她聽到了陳大雷他們的循聲接應。然而,雷納德走不快,更無法跑,眼看日本兵就要追上來了。古伊娜四處一看,發現了一個好去處。不遠的樹叢里有一個很大的樹洞,而且,吊在大樹的半空中是一個碩大的野蜂巢。她拖着雷納德鑽進樹洞,又拿起一根粗樹枝狠狠地朝蜂巢打去……
就在這時,追他們的鬼子兵也衝到樹洞口,還沒等他們彎腰鑽進樹洞,迎頭就撞上了成千上萬隻憤怒的野蜂,它們向日本兵發起了攻擊。
鬼子兵顧不得追趕的目標了,被野蜂蜇得慘叫着抱頭鼠竄。有好幾個慌不擇路的鬼子正好撞上趕來接應古伊娜的陳大雷等人,他們中有的被刺刀捅死,有的被遠征軍士兵用石頭砸開了腦袋……
陳大雷殺得性起,正想乘勝追擊,卻被梁排長制止了。梁排長說:“日本兵還很多,我們不能和他們硬拼,找機會再收拾他們吧!”
古伊娜與雷納德雖然也被野蜂蜇得臉腫頭大,但與陳大雷他們會合了,別提有多高興了。雷納德與這些衣衫不整的中國人緊緊地擁抱着,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救出了美國兵,還殺了幾個日本鬼子,陳大雷帶着弟兄們又撤到了密林深處,朝祖國的方向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