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雜文隨筆>優秀隨筆>葦湖散記(十六)

葦湖散記(十六)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那是我剛結婚的頭一個冬天,我在鹽池牧業六隊收購蘆葦。

  秋天我們就在做着收購前的準備。挖好地坑,用水平尺找平,然後四周各安一台半噸的台秤,架起槽鋼,上鋪防滑鋼板,一台簡易地磅就做好了。馬車一上磅,倆人過秤,一人秤兩個角,然後匯總,再除去鋼板重和馬車皮,葦子凈重就出來了,很繁瑣。沒辦法,因陋就簡嘛。

  然後我倆再干點壞事,秤砣都被搗鼓過,好秤砣留着過皮重,超重的秤砣留着稱重。小時候太爺爺和爺爺都說我不是個好東西,欠打的貨,他們的眼光的確很毒。

  傍晚葦子車陸陸續續的回來了。馬車叮叮噹噹的踏上鋼板,過前角的秤時讓馬車往後倒一點;秤后角的秤時讓馬車往前走一點,這樣就可以摳點秤,我們的良心的確是大大的壞了。可不這樣又能咋辦?對這種秤虧不虧贏不贏我們心裡實在是沒有底呀。

  晚上冷得厲害,黑燈瞎火的,打着手電筒,穿着笨重的皮大衣忙前忙后,眼觀六路,要防止送葦子的人做手腳,如果他們在黑暗的角落裡輕輕踩住磅沿兒,你失急慌忙的往往看不見......

  一口氣過完幾車甚至幾十車再回到房子里算凈重開票。如此繁瑣的工作我們乾的不厭其煩,因為廣東江門的老闆已經搬來了現金,就裝在木箱子里現場兌票付錢。所有的人眼珠子都放着綠光,包括我們這兩個時刻準備着幹壞事的收購員。

  一天忙碌的工作結束后吃飯。做飯的是房東的小女兒馬肯,馬肯是個老姑娘,哈語作:“開熱合子”,“開熱盒子”也是戈壁灘上蒼耳的別稱。老姑娘真如蒼耳一般見人就粘嗎?哈薩克人處處不忘開玩笑,真是個苦中作樂的民族。

  小劉用自己的四輪給義馬胡勒拉草,換了一麻袋魚。什麼魚都有:五道黑,黑魚,小狗魚,鯉魚鯽魚鯿魚。於是我們三天兩頭吃魚,馬肯也在小劉的訓練下學會了做魚。我們吃魚,於是房東全家吃魚,我們吃拉條子,於是全家吃拉條子,我的天,不到兩個月,五袋麵粉全被消滅光了。不過他們家每次來客人,我倆都可以吃到抓肉,記得他們冬宰,宰了一頭牛,一匹馬,幾隻羊。到夜半我倆在睡夢中被叫醒。端上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霍爾達克”(用牛大腿上的肉炒的),我倆在被窩裡用勺子挖着吃......

  冬季哈族家裡客人往來頻繁。於是一天到晚的燒茶,洗碗再燒茶。打開包饢餅的達斯塔爾汗(桌布),客人走了再包起來,客人來了再打開......有貴客光臨還得煮肉。哈族女人的家務活真是多得不得了,太辛苦了。真的,若是換作漢族女人不出一個星期,就會逃得連影子也找不到了。

  女人們經常忙裡偷閒出去竄門做客。由於一家離一家很遠,往往要騎馬去,去時套上漂亮的馬具。籠頭·嚼子·馬鞍·盤胸·后鞧共五件。哈語稱:別斯圖爾曼。做工考究,一般多用銀子裝飾,也有金飾的。坐騎多為走馬,走馬分好幾種:叟交兒嘎,意為走路和流水一樣;霍伊交兒嘎,意為走路如綿羊一樣;哈特交兒嘎,意為大走馬:連走帶跑。各種走馬姿態都非常優美。馬上佩戴別斯圖爾曼,穿着時髦新衣裳,腳蹬高筒亮皮靴,跨上哈喇交兒嘎(黑走馬),走出家門逛親戚,被認為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媳婦們非常孝敬老人,我們在他們家住有四個多月,幾乎未有見過媳婦頂撞過老人。老人們要求也不高,一種叫“老婆子茶”的奶茶每天燉好就行了。這種茶不但奶皮子厚,還放有白鬍椒。

  老東家是我們同事的爸爸,生的身材高大肥碩,面紅耳赤,一部大鬍子,頭裹白毛巾。老人家患有高血壓,經常抱着頭“安拉,安拉”的叫,是個虔誠的穆斯林;老太婆矮矮胖胖,患有哮喘,整晚都睡不着覺就在那兒坐着,嗓子帶着哨音,手持電筒照着牆上的掛鐘熬時間。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別人都起床了,老太太才睡著了。多少年過去了,不知老人家們可還安好?

  每天吃過晚飯,照例是跳舞。老漢的小兒子伊肯彈起冬不拉,我吹笛,大兒子薩伊擾,大兒媳小兒媳都加入了狂舞的隊伍。他們甚至把各自的媳婦往我們懷裡推,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啊......

  收購蘆葦開始時是在十二月頭上。正趕上冬宰轉場的季節。你瞧,牲口正緩緩地向薩烏爾山冬窩子方向走去,在路口人們正互相問候着,問候的客套語往往會長達好幾分鐘,跟背台詞似的,爭着說,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安好!

  最近情況怎麽樣?

  家裡平安嗎?

  一家大小畜群可安好?

  家中諸事可順心?

  這不你可都看見了,

  托真主他老人家得福,都很好......

  冬宰沒有?

  都宰過了

  ......

  這就是傳統。

  當時寒風呼嘯,周圍濃密的葦盪洶湧起伏,稀稀拉拉的老柳樹在風中瑟瑟發抖。羊群凍得緊緊挨在一起緩緩前行,駱駝們高傲的仰着頭馱着氈房行李,當時殘陽如血,相遇的人們坐在馬背上,興高采烈的問個不停。這是一個缺乏時間感的,不慌不忙的,自得其樂的民族。

  我公休回到基地后,才知道出事了。兩個點的過磅員由於做手腳被當場抓獲。由於我們的磅不是正規磅算勉強矇混過關。

  禍不單行,再返回基地的途中,我不慎將幾人的工資全部丟失。這是老天對惡人的報應。

  在那樣民風古樸的環境里,在那樣淳樸熱情的世界里卻生活着象我們這樣的自以為先進聰明,實則愚蠢滑稽到極點的小丑騙子。

  想當年歐洲人發現新大陸時,不也是用欺騙甚至殘忍的手段來對付土著民的善良與寬厚嗎?雖然這些事發生在我們身上不能完全算作是歷史重演,但也能嗅出明顯的腐朽,小中見大看到同樣醜惡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