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喜歡熱鬧和群居的人,對前途充滿憧憬和信心,對生活滿懷摯愛和激情,幾十年來,我為這一切矢之不渝地奮鬥着。
然而,命運多舛,一場災難毀滅了我的夢想,摧毀了我的希望。雖然苟全於性命,但多年來苦心孤旨經營的一切不復存在,幾年的打拚付諸東流,我的生活因此而改變,相識者離我而去,相知者避之不及,從此後我孤身一人,形影相弔,孑孑煢立,沒有了傾訴,失去了笑語,我象一個流離失所的孩子,四處漂泊,找不到精神的家園和心靈的港灣。幾年來,落寞與我相依,孤苦與我相伴,我成了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奔走在茫茫的曠野中,孤獨和寂寞無時無刻不象毒蛇一樣吞噬着我的魂靈。我感到無助和失望,感到苦惱與絕望,我曾多次產生了斷紅塵雲遊四海終了餘生的念頭。那些日子,我瘋狂地讀書,把時間和精力全部消磨到閱讀中,藉以淡忘一切的不幸與不快,麻疲精神的失落和心靈的創傷。我讀了很多本關於佛教的書,一位同事看我與佛有緣,送給我不少宣揚佛教的光盤和資料,並多次勸我皈依佛門。閱讀讓我與大師們對話,向他們傾訴心靈的苦悶及精神的孤單,尋求生命的真諦和生存的理由。佛祖達摩曰:無求無為,平靜自在。禪宗四祖道信告訴我,世上萬事萬物都離不開那顆心,一切煩惱本來就無曾有過,一切因果,都不過是人的幻影。誰也沒有捆博你,所以也用不着求什麼解脫,人的本性原本是空寂的,所以也用不着費心地去尋找所謂的覺悟。不思量,不運作,不貪也不恨,不思善,也不思惡,就讓自己的心寂然不動,那麼住卧行坐都是妙用,快樂無憂,那就是佛了。佛是一種智慧,存在於人的自性中,一念清凈時,你便是佛;一念污染時,佛即成魔。禪是佛的最高境界,不是教化,是要把一切羈絆徹底拋棄。“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見性知佛,直指人心”。大師還告訴我,禪解決的是心靈的皈依,而不是肉體的歸宿。只要你心中還有一絲光亮,生活就會有希望。
於是我找到了堅強活下去的理由。我對寂寞孤獨習以為常,我不斷從中汲取勇氣和力量。
我喜歡獨自登山,在杳無人跡的林間小道,一個人默默地走着,看着漫山遍野的山花,感受着鬱鬱蔥蔥撲面而來的綠意,聆聽着各種鳥兒婉轉悠揚的諦鳴,有一種如釋重負身心具輕的感覺,真切感受到靈與肉的統一,感受到生命之我的真實存在,感覺到這山野中除我外再無他物,感到這山這水這花草樹木都是有靈性的生命,都善解人意,我屬於它們,它們屬於我,於是心中滿滿的,漲漲的,充滿了濃濃的暖意、恬淡和舒適。此時此刻,一個人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一切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所有憂愁都化作過眼雲煙,唯能記起的是往日美好的回憶以及對現實生活的滿足。“攜藤撥草瞻風,未免登山涉水,不知觸處皆渠,一見低頭自喜”,“踏破草鞋赤腳走,拄杖頭上挑日月”:這份心境與浪漫是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者所難以想象的。置身於這靈異的大自然中,與山水草木為伍,與明月清風為伴,還有什麼不能割捨不能釋懷的呢?又有什麼理由不知足不快樂呢?苦惱從來不曾多,幸福從來不曾少,只是我們不懂得取捨。苦樂相隨,福禍相生。塞翁失馬,嫣知非福。於是我釋然,於是我坦然,敢於直面一切煩惱和不公,敢於直面那份寂寞與無奈,敢於直面那些蠅營狗苟。
我還喜歡去火車站廣場散步。我家距車站不遠,走五分鐘的路就到了。每有閑暇工夫,我便獨自一人到車站散步,看南來北往的列車,看東奔西走的路人。那一趟趟呼嘯而去的列車,從無始點終點,只是在這個小站默默停留片刻后便疾馳而去,一生就這樣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毫無倦意;再看看那些艱辛的打工者,挈婦將雛,肩扛手提,南來北往,行色匆匆,上車沒有始點,下車亦無終點,依然義無返顧,一往無前,為的什麼?為了好好地活着,活着才有盼頭才有希望。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其實,人生何不如此?都是行色匆匆的過客,都是過眼雲煙的旅人。唯一不同的是,你走過後給人們留下了什麼,是念想,抑或是唾棄?
車站廣場的東側辟有一處公園,四周生長着一些柏樹和花草。園的正中建有一座碑亭,裡面聳立着兩塊高大的石碑,碑身上分別鐫刻着“孔子誕生聖地”、“孟子誕生聖地”的楷體大字,落款“公元2475年”。多少年來多少過客在此經過,又有幾個駐足片刻,瞻仰一下兩位聖人呢?沒有。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神情怪異、瘋瘋癲癲的年輕人忽然來到碑前,口中翻來覆去地說道:“我給兩位老師磕頭了!”,然後雙膝跪地,給兩位聖人深深地磕下三個響頭。那一刻,我被小伙兒感動了,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想,小伙兒真的瘋傻嗎?不是,他的心靈是純潔的健康的,因為他知道二位聖人是幹什麼的,知道在聖人面前他應該怎樣去做。每次來到這兒,我都要想起這個怪異的年輕人,然後站在雙碑前靜默片刻,溫習兩位先哲的至理名言,聆聽他們的諄諄教誨,把思緒放飛到幾千年前。我想,二千多年前的孔子一定是孤獨的,他的思想走的太高太遠,所以那個時代難以接受,他被人們視為怪人,諾大一個九州竟然容不下他,於是他才帶領幾個弟子輾轉數國,顛沛流離,失魂落魄。渴死不飲盜泉水,餓死不食嗟來食,就是在生存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仍然想着為不容他的統治者描繪一幅創設大同世界的和諧畫卷。居高聲自遠,位卑必自邇。活着受盡孤獨冷遇,死後受盡景仰推崇。就是這樣一個孤獨的老人,引起歷朝歷代統治者的頂禮膜拜,思想影響了中國幾千年,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從《論語》中我讀懂了這位老人,他告訴我說,孤獨與落寞鑄就了他的思想,成就了他的事業!是的,他是偉大的,偉大之處在於他甘於忍受落寞,超越孤獨,正如公元1600年布魯諾繼承“日心說”后,被羅馬教庭視為異端邪說,最後活活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幾千年過去了,但是,科學家臨刑前的遺言至今仍穿越時空的隧道,響徹在我們的耳畔,熊熊烈火中,他高喊:“真理是燒不死的!在我死後,有的人還沒有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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