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極度虛幻詩意的描寫之後,我們看到三個男人走在田地里。然而這樣虛幻的環境“像是什麼都在這種露氣中變得沒有一點兒份量了”,彷彿是一道咒語,命中注定地把“毛男和老奎、杏皮”三個男人帶到死亡的現場。從小說結果返回開頭的描寫,我們會發覺詩意的現場在美麗之外還雜帶着無法言說的血腥。
《口供》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一個關於強姦的話題。但小說的寫法卻比較複雜,作者投放了許多枝節,並讓這些枝節逐漸放大,最後反而控制了故事的本身,敘述成為主角,強姦與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作者虛幻的話語快感。建築在毛男和老奎、杏皮三個男人的“口供”演變成“強姦的迷舟”,苦心孤詣構造的敘事方式把我們引向故事的虛無深淵。
小說的重心是毛男和老奎、杏皮的“口供”敘述,作者把筆墨傾注在三個男人的回憶之中,通過“如痴如醉,並且有點欲罷不能”的講述慾望,警察取得了“強姦”的口供,正如小說里所寫的那樣:“可是不管怎麼樣,定案還是不成問題的,因為犯罪事實毛男他們都供認不諱,‘強姦,就是強姦,還有什麼可疑慮的!’”
強姦所帶來的懲罰——死刑並沒有讓毛男和老奎、杏皮他們害怕和後悔,三個男人對自己是否強姦也並不在意,他們在意的倒是回憶的講述衝動與表達慾望。沉醉於無邊無際的幻覺,沒有終結的詞語遊戲,無法遏止的敘述激情,隨遇而安的死亡(毛男和老奎、杏皮對死亡的態度),面對死刑,他們甚至“有點快樂”。
然而在小說的結尾,作者又神出鬼沒地拎出一個細節:“被強姦的婦女還是一個處女。”那麼說來毛男和老奎、杏皮三個男人並沒有真正“強姦”那個“從蘆葦叢那邊走出來的婦女”,以前的敘述被有力地顛覆了,所謂的“口供”只是一種虛構。這樣那個的書寫讓我想起先鋒作家格非那篇著名小說《迷舟》,歷史的敘述成為任意的虛構,真相緲不可尋。
《口供》所有的感覺、體驗乃至行動都是在“現實”和“幻覺”的中間狀態下游移不定。人生的虛幻行和不可把握性令人吃驚地在三個男人身上表現出來,它如此誇張,又如此真切。我們無法辨析生活的真實和虛假,因為幻覺最大限度地侵入了現實。現實成為幻覺,幻覺成為現實,常規的景觀已經完全被抹平。
荊歌屬於那種功力深厚又含而不露的實力派作家,他擅長把各種意外事象編織成日常故事,爾後又串結成人物獨特的人生經歷,在多事又多變、多災又多難的坎坷之中,表現人物悲苦異常的命運。既有深刻的悲劇感,又有顯見的特異性,《口供》正是這樣的小說。可是過度的迷離敘事,把故事扯碎,讓故事成為一個幌子,我們讀到的只是作者的敘述快感。《口供》,精巧而缺乏根基。
《口供》如果發表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將是一篇難得的先鋒文學的驚艷之作。但在當下這樣那個一個娛樂化的時代里,《口供》顯得格外不合時宜。這個時代,小說的形式退出意義之外,故事成為重心,沒有好看的故事,一切只是扯淡。故爾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口供》是一篇失敗的小說。
荊歌:1960年春生於古城蘇州。在照相館、中學、文化館等單位工作過。20世紀90年代開始小說創作,出版有長篇小說《槍斃》、《鳥巢》、《愛你有多深》和小說集《八月之旅》、《牙齒的尊嚴》等。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長期居住在蘇州郊外小城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