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愛到深處都是痛
劉老大逃出許昌，快馬加鞭，直奔冀州而去。那一刻，他才真正體味到什麼叫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
從風陵渡過黃河，前面已是河北袁紹地界，劉老大稍覺寬心，遂信馬由韁，或走或停，享受難得的閒情逸緻，一路上呼吸着山野清風，看燕雀從南北歸，田間農夫身影忙碌，庄前屋后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溪中流水潺潺，原野中已冒出星星綠意，忍不住嘆息一聲，想又一個春天來了，萬物蘇醒，勃勃生機，像少女懷春一樣再壓抑不住。又想到自己自涿州起兵，幾年來東征西討，難得片刻安逸，卻時時受制於人，仰人鼻息，好不容易在徐州立住腳跟，卻惹惱了曹操，原指望呂布能拉自己一把，誰知道他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什麼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呂布就是個繡花大枕頭，外強中乾。那匹大紅馬倒是不錯，可惜落到曹操手中了。聽說人的一生要走三次背運，自己這半輩子一直走背運，就沒舒心過一天，而立之年已是白髮叢生，空有一個皇叔的名號，也是中聽不中用，還惹得大夥眼紅，誰見了都想捏一把，好出去吹牛，“想當年我欺負皇上他叔叔的時候，……”什麼人，什麼世道啊？
曹操，曹阿滿，劉老大對着天空漂浮的白雲喊道：老子這輩子跟你沒完，干不過你也要拖死你，耗死你，這輩子不成，咱們下輩子接着來。
劉老大逃出生天，逍遙自在去了，許昌城中苦了關老二。一個人生理上的苦還能忍受，還能排解掉，最無法解脫的是心理上的苦。
就在我當穩了卧牛山的一把手，整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時候，關羽卻忍受着心靈無望的煎熬和摧殘。那煎熬和摧殘，來自兩個方向，一個是銅雀台上的歌聲，那是貂蟬姑娘在演唱原生態歌曲。貂蟬的歌聲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用張遼的話說，那是天籟之音。天籟之音關老二沒聽過，但貂蟬的歌聲徹底摧毀了他傷痕纍纍的心。要不是張遼最近經常提着酒來陪他，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打發漫漫長夜。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爬上屋頂，一邊擤着鼻涕，一邊望着銅雀台暗弱的燈火，他多麼希望貂蟬從天梯走過，能看自己一眼，但他看見了燈影下，一個美妙的身影倒在了曹操瘦小丑陋的臂彎里。
於是，他把一滴淚拋向了天際，一滴淚打濕了一片雲。簡雍來看他，他指給他看。他說：“那片雲在流淚。”
簡雍說，因為你哭了，所以雲朵也哭了。
他就給了簡雍一巴掌，罵道：“別他娘的作詩。”
另一個煎熬和摧殘關老二的，是來自兩位嫂嫂的抱怨。這事說來有點奇怪，大哥跑路了，嫂嫂們不抱怨自己的男人，卻抱怨男人的把兄弟？兩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看人家夏侯惇對曹操多麼忠心，劉皇叔交識的什麼兄弟，有好處搶着上，災難來了，跑路的跑路了，投降的投降了。”
跑路的自然是老三張飛，投降的就是他關羽了。
關羽忙解釋說，他的投降是假投降，不是真投降，等機會來了立馬反正。
嫂子們不相信，說兄弟你就別再騙俺們婦道人家了，雖說俺們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但你每晚爬房樑上偷偷看貂蟬的事大夥都知道了，你關羽竟然為了一個唱歌的女明星把嫂子給賣了？江湖上人人誇你關老二忠直仁義，誰知道你竟然是個見色忘義的傢伙，虧你大哥把你從農村帶出來，在城裡給你買房子，轉戶口，還給你零錢花，給你好酒喝。俺家老劉真是瞎了眼了，跟你這個白眼狼拜把子結兄弟。
關老二無語了，多虧他天然一張大紅臉，怎麼害臊都分辨不出來，等嫂子們罵累了罵不動了，他回到自己屋裡蒙頭大睡。卻睡不着，嫂子的話在耳邊嗡嗡響，像錐子一樣扎得他心疼，一會兒又變換成了貂蟬姑娘曼妙的歌聲，心疼就變成了傷心。
這一夜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張遼來看他，來時卻沒提酒，行色匆匆進來，看關羽臉色不好，本來一張大紅臉，此刻成了紅黃相間。張遼欲言又止。關羽說自己難受，叫張遼隨便坐。張遼囁嚅了一陣子，轉身出去，一會兒領着一個大夫進來，替關羽把脈診治。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自然也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張遼跟關羽不熟，他對關羽好，不是他工作態度端正，也不是他想給領導留下好影響，主要是曹操要他這麼做。張遼很無奈，想當年自己在呂布手下，好歹是站位靠前的猛將，即便勇烈如呂布，也對他禮敬三分，分配工作時，都是自己挑揀別人，那容得別人對自己橫眉蹬鼻子？自從投降了曹操，不要說前頭排着夏侯惇夏侯淵一竿子跟老曹有血緣關係的親朋好友，就是曹仁曹洪一幫子姓曹的卻沒一點血緣關係的傢伙，也在他前面戰隊，重要崗位露臉的工作輪不到自己，待遇高輕鬆的活根本不考慮他，分配給他的不是端茶倒水伺候人，就是疊被子掃地這些了。最近老曹心血來潮，忽然間關心起關老二來，就打發他來跟班侍候，還是個端茶倒水的活，張遼一邊微笑着侍候關老二，一邊掐自己的大腿根，幾天下來，那部位腫脹起來，走路都得趔趄着腳。
張遼最近很懷念呂布。
他悄悄告訴關羽，其實貂蟬根本看不上曹操。
關羽呼啦坐直了，瞪大眼睛問一句：“為什麼？”
張遼告訴他：“自古美人愛英雄，貂蟬既然是大美人，就該愛大英雄，老曹那副德行，要個頭沒個頭，要臉蛋沒臉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別說上戰場殺人，就是殺只雞都戰戰兢兢，哪有什麼英雄氣概？往死了說也就是會寫幾首酸詩，那玩意不頂飯吃。貂蟬姑娘委身於他，是迫不得已啊，現在整日以淚洗面呢。”
關羽哽吟不已，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腦袋，他為貂蟬的委屈抱屈，恨自己不能替她受了委屈。
等他傷心得即將暈過去的時侯，張遼緩緩說道，別擔心，這種苦日子馬上熬到頭了。關羽眼中閃過亮晶晶的淚花，張着嘴巴望着張遼，等他說下去。
然而張遼說今日就到這裡吧，明天我還來。
結果，這一夜關羽繼續睡不着覺。
半夜上茅房尿尿時，聽見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從嫂子的屋裡傳出來，關羽精神一振，躡手躡腳靠過去，耳朵貼在窗戶上，想聽見什麼異樣的響聲，卻聽見“啪”的一聲響，這響聲他還是能分辨出來——茶碗子摔地下了。接着是那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夫人不要急嘛。”他忙屏住呼吸，暗笑嫂子有這等愛好，不知這位男人是誰，一定得搞清楚。
聽見嫂子罵道：“干這事，能不急嗎？你簡雍是皇叔看重的人，皇叔不在跟前，我不找你找誰？”
關羽要笑出聲了，忙不迭溜回自己屋子，終於放開了大笑了幾聲。笑過了，覺得神清氣爽了，於是想睡覺了，剛脫了褲子，有人敲門，問是誰，正是剛和嫂子急什麼事的簡雍簡老頭。
他笑着去開門，簡雍卻不進門，叫他趕緊到嫂子那屋裡去，關老二就瞠目結舌了，難道簡雍簡老頭不行，嫂子……這次，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惶惶不安到嫂子屋裡，看嫂子臉色陰沉，不像那個什麼的樣子，等她說出：“皇叔和袁紹一起來打曹操了，我擔心曹操會為難我們，請二叔來，商量一個萬全之策。”關羽就噗嗤一口，接着放聲哈哈大笑。笑得嫂子和簡老頭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關羽忙收住笑聲，說自己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嫂子嗔道：“老二正經點。”
關羽忙道歉，勸嫂子不要緊張，有他關老二在，曹操就不會欺負嫂子們的。於是，嫂子淚水滴答，要關老二上緊些，別叫曹操欺負上門了難堪。
其實，劉備老婆瞎操心了，老曹最近比較煩，哪有心思欺負她們？叫老曹煩心的正是劉備。劉老大一到河北冀州，就鼓動袁紹南下攻打曹操，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那位平日比較懶的袁紹，竟然親自帶兵向許昌來了。
以前曹操和袁紹打過幾次架，袁紹從未贏過，所以對他的到來，曹操起初滿不在意，叫眯了一隻眼的夏侯惇帶了幾個人去“迎接”，順便“歡送”了了事。他想當然的認為，這一次和上幾次一樣，袁紹興沖衝來，灰溜溜的走，然而沒等貂蟬排練出新節目，前線的消息傳來，夏侯惇敗了，很慘。這就沒心思看節目了，老曹點起人馬趕往黃河邊。
到了嚇了一跳，河那邊黑壓壓一片，袁紹的人馬望不見邊，估計他們投鞭於河，黃河將為之斷流。
老曹看了一眼就想溜走。
還是那位年輕有為的秘書郭嘉拉住他，對他說：“你前腳走，袁紹後腳就到，天下雖大，打不過袁紹，就沒你落腳的地方。”
老曹以手加額，頓腳嘆息道：“惹了誰不好，偏偏惹了袁紹這死捏子。”
郭嘉倒鎮定，他分析說，為什麼以前袁紹不經打，這一次忽然變厲害了，不是袁紹長本事了，而是因為有劉備幫他，劉備雖然為人不地道，不能做朋友，但他打仗卻是一把好手。最後郭嘉總結說：要打敗袁紹，先得幹掉劉備；要幹掉劉備，老大您就得做出點犧牲。
曹操淚汪汪說：只要價格合理，就犧牲點吧。
郭嘉悄悄告訴曹操：抓進時間，在關羽反應過來之前，把他調到前線，叫他跟袁紹先打一架，正常來說，袁紹打不過關羽，那麼他就會找關羽的大哥劉備撒氣，不殺劉備也會趕走他的，到那時侯，只剩下一個懶漢袁紹，我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曹操摸着腦門，說劉備在那邊，關羽怎麼會幫咱們打袁紹呢？關羽這人看似憨厚，其實賊得很。
郭嘉笑道：“所以您得做出犧牲，只要答應關羽，等打敗了袁紹，就把貂蟬送給他。我估計，這個價碼開出去，別說劉備在那邊，就是他娘舅在，關老二也會毫不猶豫的扛着大刀衝過去。”
曹操哈哈大笑，立馬叫張遼去請關羽。
後面的事，地球人都知道，關老二不等張遼把話說完，就衝出了屋子，一邊提起褲子，一邊喊人牽馬過來。要說關老二昏了頭，不顧死活往前沖，那是不對的。真實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關羽到河邊上看了一眼，就找曹操，說先簽個合同吧，免得到頭來你老人家又耍賴皮不認賬。老曹說，好歹我是個老大，簽這種合同傳出去叫人笑話，就叫張遼做個證人，我不賴帳就是了。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曹操還把那匹赤兔馬給了關羽。
張遼戰戰兢兢，他不敢作保，可又不敢不作保。
就在他遲疑間，曹操瞪大了眼睛，他忙結結巴巴去勸關羽，即便貂蟬的事不成，這匹赤兔馬拉出去，也能賣幾千兩銀子呢。
關羽想天下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張遼說得對，先撈到赤兔馬再說，看老曹那架勢，我要是不去幹掉袁紹，他立即會叫人幹掉我。幹掉我不要緊，兩位美艷的嫂子就落入老賊手中了，那時，會發生什麼呢？不敢想啊。
關老二對曹操說，既然你不簽合同，我只保證干翻袁紹的先頭部隊，後面的你自己去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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